末將唐道正(白馳),拜見大將軍。」唐道正和白馳入前堂,偷偷地瞧了一眼坐在上首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還是沉思的楊誠,畢恭畢敬地拜下。楊誠給二人的加急軍令均只寫了「速至藍田」四個字,在路上一番交流後,雖然並不認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但各自心中也都有些忐忑。
楊誠卻如泥塑般端坐不動,甚至連一點睜眼看他們的意思也沒有。二人起也不是,跪也不是,頓時僵在那兒。要知道平時楊誠根本沒有一點架子,不要說他們這種統領大軍的將領,就算普通士兵在他面前,他也是客客氣氣。對楊誠的本領他們雖然並不完全清楚,但卻知道剛才他們二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足以讓睡熟的楊誠驚醒了。而現在楊誠絲毫沒有理會他們,顯然是故意為之了。想到這一層,二人不由心中一緊,對視一眼後伏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雖然京畿軍地位特殊,他們二人又是皇帝欽點的四城校尉,但與現在的楊誠相比,卻有雲泥之別。楊誠雖然資歷不高,但卻是全權負責平叛事宜的招討大將軍,除了現在在皇帝身邊護衛的軍隊,全都要受他節制。生殺予奪,皆在他一念之間。由於相處並不長,對於楊誠的性子他們並不熟悉,現在陡然見他一反常態,哪有不怕之理。
「唉……」也不知過了多久,楊誠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帶著無限痛心與無奈地語氣說道:「我以二位將軍為棟樑之才,奈何二位將軍卻要自毀前程。」
「大將軍。您這是……」二人心頭一驚,雖然之前已經做過無數猜想,卻沒想到楊誠吐出的這番話仍然遠出二人地意料之外。他們當然也知道自己所為不當,但心底裡覺得頂多會遭到一番斥責而已。但楊誠此話一出,言中之意顯然沒有那麼簡單。
「二位將軍起來吧。」楊誠緩緩起身,背負著雙手走了下來。直接從二人中間越過,一直走到門口才停了下來。「我知道二位將軍志向高遠,本也欲成人之美,助二位更進一步。不過二位,卻似乎並不領情。」
「末將豈敢!」二人慌忙拜道。對於楊誠話中的意思,他們自然是再明白不過了。憑著周密的謀劃與驚人的箭術,楊誠漂亮地做到了讓他們認為完全不可能的事,在如此之短的時間,破解長安危局,甚至讓聲勢浩大地叛軍轉眼間便陷入無法扭轉的敗局。出於慣例。在形勢好轉之後,摘果子的往往都是主帥親近之人。特別是其嫡系部隊。本來他們都以為今後的風頭將全被荊州軍佔去,卻完全沒想到楊誠竟然在這個時候讓荊州軍撤後休整,而將輕易便可立功的事派給了他們。
叛軍現在大勢已去,招降叛軍根本就是一件輕鬆之極的美差。雖然他們並不完全清楚楊誠此舉的目的,但卻均對楊誠心存感激。要知道楊誠的資歷雖低,但他們四城校尉就更加不如了。若不能乘此機會多立功勞。一旦天下太平,恐怕根本沒有他們立足之地。雖然眼看著已經沒有多少仗可打,立戰功機會少之又少,但奪回城池同樣是大功一件,哪怕只是從降兵手中接受過來。只要能夠多收復幾座城,以後又有誰敢輕看他們呢?
「你們還不敢?」楊誠稍稍提高了一點聲音,搖頭道:「也罷,我也知道你們心中不服,我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就給你們一個自辯地機會。」
「不知大將軍想要如何處置我們?」白馳略有些氣憤地問道。不錯。他負責招降的那批降卒在投降後發生了暴動,但已經被他鎮壓下去。雖然也死傷了不少人。但那些降卒要暴動,於他何干。聽到楊誠竟然把事情說得如此嚴重,他心裡倒真是極不服氣。雖然他才獲陞遷不久,但也知道處理降兵地規矩,憑著他們叛逆的罪名,自己就算盡數將其誅滅,也沒有什麼可以責怪的地方。
楊誠轉身淡淡地看了白馳一眼,後者眼神略一閃避後,便毫無畏色的與楊誠對視起來。「我知道你很不服氣,不過這卻讓我更加失望。至於如何處置,則視你們自辯而論,若沒有令我滿意,那就逐出軍營,永不錄用!」
「不就是死了幾個降兵嗎?他們自己造反,難不成我還要站在那裡讓他們殺才對了?」白馳把心一橫,臉上儘是忿忿之色。這點事竟然就要讓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讓他心裡哪裡服氣。要知道他在軍中熬了近十年,這才好不容易遇上皇帝起用平民將士而獲得改變命運的機會,現在竟然因為降卒而毀去之前地一切努力,換做是誰恐怕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不就是死了幾個降兵?白將軍可說得好輕鬆!」楊誠冷哼道:「那白將軍可否告訴我,他們為什麼投降剛剛一天,便又要反叛呢?」降兵暴動這件事情白馳根本沒有報上來,若不是少量逃出的降兵在進入靖西營警戒範圍被擒獲,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左化
由左化龍呈報上來,他恐怕還要被蒙在鼓裡。
聽到楊誠這一問,白馳頓時一滯,表情也有些僵硬起來。「自然,自然是他們假意投降,準備趁我軍不備再行反撲。對於這種詐降之兵,當然不能輕饒。」聽到楊誠的話,白馳自然知道自己並沒能瞞住楊誠,不過仍然心存僥倖,猶自強辯道。
「這麼說來,白將軍還立了功嘍!」楊誠臉上掛著一絲怒色,走到白馳身邊,想要罵卻還是忍住了。詐降?虧白馳說得出口。明明是白馳縱容屬下逼迫所有降卒交出身藏財物,甚至還因此殺了兩名降卒,這才引起這兩萬降卒的公憤。進而集體反抗。白馳不僅未適時安撫,反而派兵強行鎮壓。致使數百人死亡,數千人受傷,自然,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降卒。更重要地是,降卒武器均以上繳,自知不敵下四處竄逃。竟有上千人逃出,其中有不少更是逃去了華陰方向。
「那倒不敢。」白馳略有些心虛地說道:「末將未能察覺其詐降,致使屬下將士無辜死傷數十人,實在難辭其疚,還請大將軍治末將失察之罪。」
「白馳啊白馳,你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楊誠搖頭歎道,隨即站直身子,向門外喝道:「來呀!將白馳去除甲冑,杖責一百後,押回原籍!」
「啊!」一直低頭不語的唐道正驚訝地看了楊誠一眼。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復之前地姿勢。被主帥喝令去除甲冑。便是免除一切官職之意。而被押回原籍,則相當於被開除軍籍,此生將再也沒有什麼機會踏入軍隊了。唐道正開始還以為楊誠逐出軍營、永不錄用的話只是嚇嚇他們的,卻沒想到竟然來真格地。
他和白馳一路行來,雖然白馳都撿對自己有利的話來講,但以他地頭腦。又怎麼會猜不出其中大致地隱情。就算以他看來,白馳這次做得也確實太過混帳。要知道楊誠一意以招降來瓦解叛軍,你手裡卻偏偏鬧了個大暴動,甚至還讓部分人溜了出去,你這不是和楊誠唱對台戲嗎?當時他便認為白馳多半會被調回來,再沒有什麼立功的機會了,卻沒想到真正的處罰不知比這嚴重了多少倍。
白馳聞言也是一副愕然之色,一時竟然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恐怕做夢他都沒有想到,楊誠竟然會如此處罰他。一直到兩名衛兵進來挾住他後。他才猛然驚醒,大叫道:「憑什麼!憑什麼!我犯了什麼錯。慢著,給我停下!你不給我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就敢就這麼處罰我!」驚怒之下,白馳用力想要掙脫,不過他顯然小看了帥府的親兵,饒是他用盡全力,卻也無法影響二人拖著他的步伐。這一來他反而更加惱怒,口中再沒有尊敬之意,指著楊誠的鼻子大吼大叫。
唐道正心中暗歎,這白馳也未免太沉不過氣了,這番出言不遜之後,恐怕真的再無挽回的餘地了。楊誠手裡有欽賜的尚方寶劍,擁有先斬後奏之權,想要殺個校尉級地將領,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殺了你之後再隨便給你羅織點罪名,任誰也拿他沒法。不過看到白馳掙扎的樣子,他也不由心中暗凜,四城校尉可都是有著真材實料地,這白馳雖然不及石鎮北勇猛,但尋常一二十人也近不得他身,怎麼被兩個衛兵挾著,便連一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楊誠平時哪會帶什麼衛兵,若非必要更不會讓手下的士兵將時間浪費在替他守門這種事情上。這兩個衛兵不是別人,正是族四衛中的歐凌哲、歐凌戰兩兄弟,白馳雖然有些本事,但卻連其中一個也比不上,更不用說兩人了。「等一下。」楊誠揮了揮手,走到白馳面前,冷然道:「憑什麼?你也熟知軍中紀律,那我問你,隱瞞軍情不報,當面欺騙上將,該當如何?」
白馳臉色微變,眼中的光芒頓時黯淡了不少。「當斬。」吃力的吐出這兩個字,白馳已將頭埋到了胸口。
「縱兵搶掠,枉殺降卒!」
「當斬。」
「藐視上將,咆哮帥帳!」
「當斬……」
楊誠與白馳一問一答,說到最後後者地聲音已經微不可聞。自知楊誠已經完全知曉事情的前後經過後,白馳已然絕望。雖然軍中很多軍紀已經形同虛設,但楊誠現在要以軍紀來處罰他,完全是名正言順的。相比之下,能保住性命,他已經該對楊誠千恩萬謝了。
「連罪當誅的叛逆之人我也設法保全其一命,當然也不會斬你。」楊誠沉聲道,面上不無痛惜之色:「只不過你欺瞞在前,而後又毫無悔意,一錯再錯。信義即失,軍中自然也不能容你!你以後若能誠心悔改,仍不失為一好男兒!拖下去。」
「末將私分戰利,罪無可恕。不這末將也是情非得已,請大將軍容我自辯。」白馳被拖下去後。前堂便只剩下楊誠與唐道正二人,不待楊誠發問。唐道正便立即拜伏請罪。
「唐將軍坐著說
楊誠似乎頗有些疲倦,緩緩地走到堂上,坐在几案後頭。其實之前他真的只是打算斥責一下白馳而已,當然也不會再讓其負責降卒事宜。但事情地發展卻往往不會盡如人意,他已經清楚地暗示自己已然知情,但白馳卻仍然一意想要矇混過關。所說皆是謊言。此際雖然戰局日漸明朗,但仍需上下齊心,他又如何敢讓一個連真話都不對他說的人,繼續留在軍中擔當大任呢?
對於唐道正,楊誠卻抱著很大地希望,事實上在四城校尉之中,他最賞識的便是此人。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對於這個最能領會自己意思去執行的將領,楊誠一直極是關注,即使是其有著其他地動機。但仍讓楊誠心存重用之意,否則也不會將招撫重責交給他了。安撫的工作才剛剛開始。若是不能理解自己所下地命令並照之執行,勢必會和自己預想地結果相差甚遠,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實現自己迅速讓天下重歸平靜的願望。
「謝大將軍。」或許是因為跪得太久了,唐道正竟也不推辭,站起來揉了揉雙膝,端坐在一旁繼續說道:「大將軍之前曾嚴令戰利盡數充公。之後論功行賞。但這幾日連番勝仗,將士們卻多有怨言,所為便是一直沒有犒賞。末將初入渭南,便已有私自搜掠的現象,這雖然是末將治下嚴而起,但也令末將憂心不已。」
「那你就該把根本不屬於你的戰利品用來犒賞士兵?」楊誠嚴肅地問道。相比之下,唐道正這件事比白馳的要輕多了,至少渭南的降卒已經開始分批開拔,要麼開往下一處叛軍之處,要麼轉向武關。沒有絲毫的混亂。但因為他對唐道正的看中,是以不願看到其絲毫的錯誤出現。雖然不至於重重地處罰他,但卻得挫挫他的銳氣,以免得意忘形了。
「這確實是末將地過錯。」唐道正鞠身說道:「不過這卻也不是末將一營如此,大將軍所統之荊州軍軍紀嚴明,將士又毫不貪財,但其他各軍卻無法如此。打了勝仗就該有犒賞,將士們只會這樣想。況且戰後分配戰利本就是軍中默認的,大將軍所慮雖然深遠,但卻並非人人可以理解。」
「那你說該怎麼辦呢?」楊誠沒好氣地說道。照唐道正說來,他不准私分戰利品反而不對了。雖然他也知道以前連正威營也是如此,但現在他卻急需以繳獲的戰利來填補戰後安撫的巨大虧空。僅是安頓荊州,便已經讓交州數年的積蓄為之一空了,連番的戰鬥更是到達了其承受地極限。以交州之力或可興荊州,但對於天下卻是杯水車薪。不用其他方法,他的一系列計劃便無法得到實施。
「大人所慮錢財甚巨,但戰場卻並非唯一可取之處。」唐道正整了整思緒,見楊誠點頭以示,便又繼續道:「士氣可揚不可抑,將士們拼了命去戰鬥,所圖卻也極為現實。若是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滿足,又如何能讓將士用命呢?所以請恕末將直言,大將軍對戰利的分配,本就有所不當。」
「呵。」楊誠無奈的笑了笑,仔細想來竟無法駁斥唐道正的話。交州對於戰士有著詳細而完備的獎勵方法,不論是立功還是受傷、戰死,榮譽出自軍中,金錢卻是由地方官府負擔,往往是直接獎給其家人。所以在戰場上,將士志在破敵立功,鮮有人貪心錢財。錢財誰不喜歡,只是一被發現不僅會失去戰後的一應獎勵,甚至會遭到眾人的啐罵,在人人皆重顏面的交州,自然不會有人願意做這捨本逐末地事情。
但其他各軍卻並非如此,犒賞幾乎只來源於戰場,朝廷的獎勵在將領地層層盤剝下,根本就少得可憐。想當初顧凱鋒在武關下灑落了幾車金銀珠寶,竟然就能引得守關將士湧出而搶,這才使得武關落入敵手。這要換在交州,根本就是不可思議的。而他以對交州軍要求來要求京畿軍,也就有其不足之處了。
「戰場不過是些小財,以之助長士氣也無傷根本,只要不因此誤事,大可默許之。」唐道正懇切地說道:「為大將軍計,不如將眼光放到各地支持叛軍的大族身上。」
楊誠正要答話,身後卻傳來一聲咳嗽,轉頭看去,卻見張晉根靠著牆壁慢慢挪動,甚是吃力。「晉根,你醒了?」楊誠急忙走過去,一邊扶著張晉根,一邊怨道:「你看你,這個樣子還出來幹什麼?派人叫我一聲不就可以了嗎?」
「張先生。」雖然論官職唐道正還要高於張晉根,不過卻仍然恭敬一禮。
張晉根點了點頭,坐下之後喘氣道:「唐將軍可否下堂休息片刻,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大人說。」唐道正應聲而去,張晉根咳了一陣後沉聲說道:「此人又為大人惹了一樁禍事,幸好在下來得及時,不然……唉!」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零二章關洛爭雄·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