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被臨時改為皇帝行轅的漢中郡守府裡仍然***通黑衣黑甲的戰士如標槍般挺立在郡府周圍,銳利的目光不時掃巡著週遭寧靜的街道房屋。
府衙大堂裡,朝會剛剛結束,陳博獨坐在上首,一臉的疲憊。這幾天一直馬不停蹄地趕路,不過在眾臣的堅持下,每日的早朝卻仍然進行著,只不過早朝變成了晚朝。不過這一切卻讓陳博感覺可笑,比起當初令不出長安的窘境,現在直若小孩子過家家一般。詔書仍在一道道發出,甚至比起在長安時還要多。不過他心裡也清楚,這些詔書恐怕根本送不到接收人的手中;就算僥倖送到了,能不能執行還是個未知之數。
不過這些大臣們卻是樂此不疲。出了長安,他們似乎終於可以大展手腳了。雖然一路疾馳,不過沿途的種種卻讓他們有了發揮的空間。即使只是走馬觀花,這幾天來眾臣已經對沿途州縣的弊政「深惡痛絕」,僅是要求改革地方、罷黜官員的奏章,便有上百份之多。而每天的「晚朝」也少不了一番痛陳,似乎不這樣,就不能顯示出自己的嫉惡如仇、剛直不阿和精明能幹。倒是吏部尚書溫廷羽還明點輕重,以「盡數換之,將以何為替?」駁之。不過卻遭到更多人「寧缺勿濫」的還擊,甚至還有數名官員聯名要求罷免溫廷羽的尚書之職。
陳博總算對這些新晉的大臣們徹底失望了。確實,各地的官員均有失職的情況,有的地方百姓與官員甚至到了水火不容地地步。可是值此非常時期,若是他過一郡罷一郡,這次的巡幸之旅恐怕就要舉步維艱了。而且正如溫延羽所說。真的要徹查起來,要撤換的官員恐怕佔去十之七八。現在這種情形下,哪來這麼多後備的官員填補空缺。寧缺勿濫,說得倒好聽,放在太平時節讓一兩郡的官員空缺或許還沒什麼,但現在連皇帝都在逃難了。若是地方沒有官員鎮守,後果根本就不堪設想。
他重用庶族士人以壓制長期把持朝政地世家大閥,可卻沒想到這些庶族士人一獲重用,便急欲建功。以前困於長安一城,倒還沒什麼,怎麼鬧騰也產生不了什麼影響。現在到了地方,便立即開始指手劃腳了。特別是對於那些出身世族的官員,更是千方百計的想要找出其錯漏,直欲將世族之人全數掃空。
世族長期壓在庶族頭上。讓其難有翻身的機會,兩者的對立可想而知。雖然陳博有心利用這種矛盾,來加強他的權柄,但那卻不是朝夕可以達成的。可惜庶族官員們卻很少有這種大局觀念,就連他所倚重的六部尚書,也僅有溫延羽和古孝純明白輕重,多次甘冒眾怒而阻止了眾臣的過激行為。若非如此,恐怕連陳博也不得不違心屈服於眾意,做出自己不願做地事情來。
「這才五六天,就已經如此了……」長長的歎了口氣。陳博頹然站起,望著門外默默發呆。想起向奪取三家權柄這段時間的經歷,從最初的興奮與期待,到最後惶然、失望,陳博眼中不由生出一絲悔意。本來準備蓄意隱忍。等待最佳的時機實行父皇臨終仍未完成的計劃。可惜在越來越感到三家的威脅之後,他終於提前發動了。現在終於到了他為自己的衝動。而承受後果的時候了。
「若無可挽回,巴蜀可為汝最後之庇護。」父皇臨終前的囑咐仍猶在耳,陳博卻沒想到自己會真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大陳開國皇帝本就是前朝的一員大將。雖然也是世族出身,不過並不視為主流。雖然勉強得到了當時各大世族的支持,不過一直到立國數年之後,各大世家對其輕視之心仍然毫不掩飾。
憂慮之下,開國皇帝便暗中將巴蜀封給了被視為寒門又一直鼎力支持自己的康氏。表面上是念其舊誼與大功,實際上卻是由康氏一族暗中訓練士卒,修築關防,以山為牆,以河為護城河,將巴蜀築成一座鐵壁般地堅固堡壘。一旦時局有變,陳氏便可退入巴蜀,據山河之險而拒天下。進可再圖天下,退則據地稱王,不至於遭到滅頂之災。
而在其後地百年裡,陳氏雖然坐穩了江山,不過卻仍然與各大世族之間展開激烈的爭鬥。最初幾個最大地世族被逐漸消滅掉了,可是新的世族豪門又隨之崛起,皇族與世族之間對權力的爭奪幾乎沒有停息過。巴蜀這個避護之所,也在這樣地情況下一直得到加強。待到上任皇帝時,雖然年年對匈奴用兵,卻一直未從巴蜀徵調一人一糧,如此的巴蜀暗中已經隱藏了十萬精兵,錢糧足夠支撐數年之久。
正因為有這麼一個強大的後盾,陳博才放心大膽的在並未準備好時向三家發難,甚至準備一舉消滅各大世家的勢力。一旦此舉成功,庶族便會應勢而起,擠佔之前由世族把持的大小權力,世族將再無抬頭的機會,一勞永逸的結束皇家與世族間百年。只是沒想到對手也沒有閒著,幾乎佔了整個大陳七力,在三家的帶領下同時向陳氏發難了,而剩下的大多數世族勢力也在採取觀望之態。趙長河的背叛更是讓朝廷的實力大受影響,章盛苦心經營的關中防禦,還沒來得及展示其真正的實力,便在瞬間崩塌。
心高氣傲的陳博哪裡會想到這樣的局面,就是他心中預想的最差局面,也不過是據關中而與三家相峙,就算持續三五年,甚至上十年,但最終的勝利仍然是自己的。他還這麼年青,以後仍有大把的時間治理這個陳氏獨尊的帝國。
這幾日一路狂奔,他甚至連關中最新的變化也全然不知。盼望之餘,他也有些感到悲哀,畢竟他是大陳立國以來第一個失去帝都的皇帝,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難以忍受的恥辱。在內心的最深處。他甚至有些感到害怕,害怕自己還沒來得及真正掌權,便成了亡國之君。雖然巴蜀地五萬精兵之前已經擊敗了涼州軍主力,現在已經收復了涼州十幾座城池,收復整個涼州也指日可待。不過這並沒有讓他看到多少勝利的希望,涼州軍本就是殘兵了。敗亡根本就是必然之事。
真正讓他感到沉重的是,百姓對朝廷的失望。沿途碰到的無數百姓,無不對這支車隊投以冷眼。路過武都是他刻意停下來想慰問一下百姓,卻沒想到這些本應該伏於腳下感恩的百姓,卻紛紛驚恐而逃。大陳難道已經失了民心了嗎?這個念頭讓他地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草民參見皇上!」一陣宏亮有力的聲音驚醒了陳博,裴成奇全身披甲,單膝跪於廳前:「草民甲冑在身,請皇上見諒。」
看著這個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自己封賞的人,陳博不禁暗自歎了口氣。黑甲雄兵當年叛出長安後。章盛由於深信裴成奇之父是被人陷害,再加上舊年之誼,所以網開一面,放其遁入洞庭湖中。不過當時的皇帝卻並不罷休,最後章盛以自己作保,提議讓黑甲雄兵傚法巴蜀,成為陳氏的暗中力量,這才保全了黑甲雄兵及其親眷。章盛當年最得帝寵時,因其並非世族出身,是以得知了巴蜀的秘密。成了除皇族內部少數成員外,唯一知道這一機密的人。不過也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晚年的章盛幾乎不出家門一步,連昔年的生死好友也鮮有往來,內心恐怕也後悔之極。
如此一來。黑甲雄兵便與巴蜀一道。成了秘密地保皇一族。只是征北之戰結束後,皇帝卻也隨之駕崩。各大世家開始蠢蠢欲動。章盛不敢輕動京畿部隊,這才亮出黑甲雄兵這枚暗棋。可是章盛也知自己時間不多,不待征西之戰結束。便將其派入巴蜀,秘密協助訓練巴蜀士卒。直至三家叛亂的勢頭無法遏止,陳博才動用了這張最後的王牌。
「裴卿,唉。可有長安最新的消息?」想到這樣一個人才竟然不能真正為他所用,陳博不禁一陣失落。雖然他早知裴成奇之名,不過直到此次逃出長安,裴成奇率黑甲雄兵與兩萬蜀兵相迎,才是第一次見面。甫一見面,陳博幾乎驚為天人,黑甲雄兵的強大與裴成奇那種溢於外表的強大自信,都讓他心動不已。可惜面對他的破格封賞,裴成奇卻異常堅決地予以拒絕,甚至非常直白地告訴他:「老子只管保護你的周全,三年之後不管情況如何,老子就要走人。」
因為這句話,差點鬧出一場亂事。隨行的大臣哪能容忍有人這樣對皇帝說話,隨行護衛的禁軍甚至當場就要將其拿下,沒想到十幾個人衝上去,竟然三兩下便被裴成奇給打得站都站不起來。若不是陳博地嚴厲制止,其他禁軍仍然不肯罷休,幾乎就要與黑甲雄兵開戰了。饒是如此,這一路上也不斷有禁軍將士挑釁,不過卻均慘敗而回。雖然不甘,不過禁軍也明白了雙方巨大的差距,總算老實了點。
「我們走得太快,最新的消息也是四天前的了。」裴成奇面無表情的回道:「明天過了陽平關,我們就可以放慢速度了,到時關中地消息自然會不斷傳來。」
「哦。」陳博似乎已經習慣了裴成奇這種冷漠地態度,絲毫沒有一絲不快。應了一聲後似乎不知道說什麼,一聲不吭地來回走動著,時不時抬頭望向裴成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時間已經不早了,皇上還是休息了吧。明天還得加緊趕路,否則無法在入黑之前趕到陽平關。」裴成奇仍是那副冷冰冰地表情,心裡卻在痛罵著早已不在人世的章盛起來。他向來喜歡熱鬧與刺激,不過礙於章盛當年與其父的約定,卻不得不完成這個他極不情願地事情。本來他掃平了武都一帶後,兵鋒直抵大散關,正準備殺到關中好好幹一場的時候,卻碰上了皇帝的車駕,當時就氣得他直罵娘。他得保護皇帝的周全,現在皇帝都要跑到巴蜀避禍了,巴蜀現在連
賊都沒有,他除了當下保鏢。哪還有什麼戲唱。
陳博沉吟了一下,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裴成奇的提醒,沉聲問道:「依裴卿看,楊誠和劉虎二人能否保得住關中?」
「皇上可有法子說服那些大臣們?若是沒有,提也別提了。」裴成奇皺眉回道,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他也知道小皇帝一路來都在猶豫。內心其實並不想去巴蜀。他又何嘗想回風平浪靜的巴蜀,只不過他已經見慣了那群大臣的嘴臉,知道這件事根本不是他和小皇帝可以決定地。就連他接替禁軍護衛皇帝的安全,也有不少大臣以死相諫,最後不得不改由他們駐守外圍,方才勉強過關。小皇帝現在威信未立,想要乾綱獨斷,恐怕還得再過幾年了。
「唉……」陳博長長的歎了口氣,顯然內心也非常清楚能通過眾臣們支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朕這個皇帝當得可真夠窩囊!」
似乎頗為同情陳博的境遇。裴成奇板著的臉也有一些鬆動,略有些安慰地口吻道:「皇上大可放心,若是鄭志愉那小子,根本就不夠那兩個傢伙玩兒的。若是沒有意外,只要兩個月,頂多半年,關中就可平復。」
「果真?」陳博聞言驚喜道:「楊、劉二位卿家竟然能這麼快平復關中?那不如將巴蜀之兵盡入關中,也好讓他們二人更有勝算。」長安是大陳的象徵,一日不坐回崇政殿,陳博便一日難安。
裴成奇卻搖了搖頭。斷然否決道:「若真如此,只怕一年也無法平復關中。」
「這是為何?」陳博訝道。
「若叫陛下一手拿十支筷子,如何吃得了一碗飯?」裴成奇淡然道。開玩笑,以他的身份調動巴蜀軍隊也無法得心應手,巴蜀軍派到關中去。豈不是給楊誠他們添亂?打仗可不是人多就能得勝的。楊誠和劉虎各領荊州及關中之軍,配合起來還相得益彰。要是添個巴蜀軍去,天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朕已下詔令楊卿節制天下兵馬,巴蜀軍難道敢抗旨不尊?」陳博顯然也明白裴成奇言中所指。心中不禁有些憤懣。巴蜀是皇家的後院,以前他令不出長安也罷了,難道到了這裡還要受之前的氣嗎?
裴成奇搖了搖頭,並沒有正面回答陳博的問題:「關中儘是平原,無法發揮巴蜀軍之長。陛下若是真想助楊誠和劉虎一臂之力,還不如抽派三萬禁軍回援。」康家表面風光,不過卻是有苦自知,皇家的無比信任之下,每任族長都是戰戰兢兢。康鐵生醉心於鑄煉,他兒子又是個武癡,這其中雖然有個人地興趣,不過恐怕也少不了免除皇家猜疑的無奈。雖然他和康家沒什麼交情,不過也不願因此而讓其受到皇帝的疑心。
「那朕就依裴卿之意吧!」陳博果決地說道,眼中的堅定令裴成奇也大感意外。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可就要帶兵殺出去了!」看著姍姍來遲的楊誠,劉虎又急又喜。楊誠比約定的時間足足晚了半個時辰,雖然明知道鄭志愉那些佈置根本對楊誠構不成絲毫威脅,不過卻仍讓他著急不已。
楊誠似乎心情大好,走過來捶了劉虎一拳,笑著說道:「怎麼,你這小子竟然想趁我不在開溜?」送走蔡進銳後,楊誠在渭水邊發了好一會呆,這才誤了與劉虎約定的時間。內心期待著蔡進銳等人的成功而帶來的大轉機,心情也變得極為樂觀起來。
「切!」劉虎故作一臉不屑,歪著頭說道:「我是怕有的人一個人開小差溜了,準備抓他回來重打三十軍棍呢。嘿,打一個侯爺地軍棍,這個可得我親自執行了。」看到楊誠榮光煥發的樣子,劉虎也不禁大受感染,搓了搓手,拉著楊誠便往前走:「來來來,那些龜孫子正念著我們呢,看到我們沒去,肯定會很失望的。」
這幾天他和楊誠每晚都要出去鬧騰一番,雍門要塞有數條通往外城的秘道,每次他們都選擇不同的地點出放,叛軍根本防不勝防。憑他和楊誠之能,所帶地又是神威營中地精銳,次次都是全勝而回,搞得內城的叛軍心驚膽顫。劉虎對這個遊戲真是越來越上癮了,若是楊誠再不回,恐怕他便要自己先行出發了。
「好吧。」楊誠卻並沒有多大地興趣,不過形勢所迫,現在還不是決戰的時候,只有這樣一步步瓦解叛軍的士氣,才能為之後地大戰鋪平道路。「完事後我們走趟內城,通知唐道正他們選出軍中精銳,讓他們好好休整幾天。」
「準備大幹了?」劉虎一興奮,隨即又有些擔憂:「蔡進銳他們行嗎?我怕……」
「肯定行!」楊誠斬釘截鐵地說道,臉上充滿著自信:該是讓這場戰亂平息的時候了。神箭傳說第七卷第八十一章關洛爭雄·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