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三大宦官頭子的倪忠此際一臉慌張,不知多少個觔斗,頭髮散亂,身上也沾了不少塵土,全然沒有了往日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石鎮北剛走到崇政殿門口,聽到這聲音不禁停下回頭望去。哪知道剛一轉身便與倪忠撞了個滿懷,對方那把弱不禁風的骨頭哪能撞動他半分,只聽哎喲一聲,倪忠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不住的呻吟著。
段齊錦見狀急忙上前雙手將他扶,一邊給他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邊關切的問道:「倪公公,您沒事吧?」
「大驚小怪。」石鎮北向來對宦官沒有好感,況且又是他自己撞上來的,面上自然沒有絲毫歉意。看到段齊錦這個堂堂的禮部尚書,竟然在一個宦官面前如此卑躬曲膝,心底裡對他那點因同鄉舉薦而生出的好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你走路不長眼睛啊!」倪忠狠狠的瞪了石鎮北一眼,待看到竟是宦官中最為憤恨而又最懼怕的「石瘋子」,倒也不願與之糾纏,罵罵咧咧的走向殿內。
段齊錦一路扶著倪忠,對石鎮北輕蔑的目光卻視而不見。他又何嘗見得慣宦官干政,只是這小皇帝自幼便是宦官帶著,登基之後宗親、朝臣全不可靠,當然對這些還算對他忠誠的宦官另眼相看了。特別是聲望最著的老宦官陳忠為救他而死,更讓他對宦官的信任和看重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這倪忠在三大宦官中並怎麼出風頭,不過陳博在幾次私下召見時均是此人陪伴在旁,段齊錦自然知道其身份超然了。他要想在朝中立足,當然得拚命巴結這些人了,一旦聖寵不在。什麼抱負、理想統統都化為泡影了。
石鎮北悶哼一聲,也跟了上去。不過此時殿內眾人的焦點顯然集中在了倪忠身上,連皇帝也一臉關切的迎上倪忠,對他地叩拜視而不見。石鎮北一來心裡不愉,二來也想聽聽這傢伙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要說,倒也安分的跪在那裡。一聲不響。
「倪公公怎麼了?」陳博接著倪忠的手,一邊急召太醫前來,一邊讓其坐下休息,似乎倪忠的十分嚴重一般。看到這場面,石鎮北不禁心中忿忿:這老太監不過擦傷了點皮,皇上就著急成這樣,前方的將士流血殞命,也不見你們半分關心。
「皇上,這可不得了了啊。」倪忠喘過氣來。焦急地說道,不過卻頗有些顧慮地望向殿內眾人,始終沒把後半截說出來。
見他這樣,陳博哪有不明白的,當下不以為然地說道:「沒事,殿內都是朕的胘股之臣,沒有什麼不可告訴他們的。」倪忠表面上只在宮中擔任一個閒職,但卻能居於三大宦官之中,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遠在陳博還沒有登基之前,他的父皇便已經給他著手安排了。其中便有一個專門收集各種情報的秘密部門。當時為了保密,採用的骨幹人員幾乎全出自宮禁之中,宦官自然而然的便擔任了其中地主力了。
陳博之所以能在掌權之後的短時間聚集大量的人才在身邊,便是因他們之功。上任總管的陳忠死後,便由其義子倪忠接替。憑著陳博對他的青睞和手中雄厚的實力。事實上他遠比另外兩個表面風光無限的宦官威風多了。這些事情只有有限的幾人知曉,陳博就連六部尚書和劉虎也沒有透一點口風。
倪忠聽到陳博這樣說。稍稍猶豫了一下後才歎氣說道:「倒是老奴多慮了。老奴剛剛收到消息,說趙長河那廝竟與叛軍勾結,獻了潼關了。洛陽的叛軍已經開進來了!」
「什麼!」不僅是陳博,就是整大殿上的人也都為這個消息震呆了。這些日子長安謠言四起:一會說劉虎學趙長河一般擁兵自重,不回長安了;一會又說城內地某些掌兵將領暗中勾結,準備與叛軍裡應外合;一會又說趙長河鴆殺淮陽王,扶其三歲幼子登基了……風言***,簡直無所不及。這些消息多來自坊間,陳博知道這是叛軍的伎倆,倒也懶得去追查。群臣見皇帝都這樣,當然也沒有什麼波動。朝廷安定,謠言所產生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整個長安城現在倒還算得上穩定,除了偶有叛軍從密道攻進來,並沒有什麼騷亂。
不過現在這消息出自倪忠口中,眾人雖然不知道其真實身份,但卻知道他是皇帝極為寵幸之人,絕對不可能當眾散佈於朝廷不得的謠言。這樣一來,這個消息至少就真了七分,足以讓他們暫時失去思考了。朝廷現在與叛軍對峙,所仗的主要便是潼關之險,憑一潼關便可擋百萬雄兵。關中穩固,大陳方能保持勝算。現在潼關失了,光是想想就足以讓人不寒而粟了。
「你這消息真地還是假地,可別在這裡妖言惑眾!」石鎮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上來,竟然提起倪忠的衣襟,滿臉殺氣地喝問。他雖然沒像其他人那般呆如泥偶,但心裡的震憾卻是不可言喻的。他在關中當了十幾年地老兵油子了,打起仗來卻是毫不含糊的,自然知道趙長河的徹底倒戈意味著什麼。只要這個消息一放出去,長安城的戰力立馬降低一半。
「你,你大膽,趕快放開!」陳博也被石鎮北那震耳的聲音驚醒了,一看到倪忠如同小雞般被他提了起來,頓時大驚失色。
石鎮北冷哼一聲,用力將倪忠摜回座位,退後兩步拜道:「末將失禮。不過此事非同小可,還望皇上明察!」雖然知道自己做得有點過頭,不過他卻仍然狠狠的瞪著倪忠,讓後者本欲投之憤恨的眼光頓時收了回去。
「倪公公不要著急,慢慢道來。」陳博略有些責怪的看了一眼石鎮北,便立即將關注的焦點轉向了倪忠。
「此是千真萬確,叛軍的前鋒大軍三日前便過了渭南。消息通過秘密
好不容易傳過來地,絕對可以相信!」倪忠一副信誓子。就差沒有賭咒發誓了。
陳博拍了拍倪忠的肩,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接著默默的轉過身去,向上座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不留意,剛踏上五階腳下便一滑,差一點就摔倒了。左右的宦官正在上前相扶。卻被他無言而絕決的拒絕,就那麼一個人孤獨地走了上去。
的確,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即使是他有著同齡人所不曾擁有過的堅毅與睿智,但面對自己完全無力抵抗的威脅時,便無可控制的顯露出自己隱藏的那一面脆弱。當初趙長河逼反三家雖然不是出於他的授意,但卻有他的刻意縱容,在自己完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便想要實施那個潛藏在心底地計劃。現在終於到了品嚐苦果的時候了。
「皇上,事不宜遲。請皇上巡幸巴蜀!」說話的關中大儒,吏部尚書溫廷羽。這位年近六十的「新官」一臉沉痛,卻又帶著堅定的執著。其他諸臣聞言一愣,隨即也紛紛附議:「懇請皇上立即巡幸巴蜀。」長安雖然是天下少有的堅城,不過一旦失去潼關的庇護,叛軍將源源不斷的進入關中,到時便岌岌可危了。
陳博緩緩的坐了下來,自嘲的笑了笑:「逃跑就逃跑吧,還說什麼巡幸。」現在長安三面受困。唯有西面裴成奇剛剛擊敗涼州軍,算是通暢無阻。況且蜀中四面環山,易守難攻;天府之國物埠人豐,確實是逃難地不二之選。可是,自己真的要逃嗎?倪忠絕對不會欺瞞自己。叛軍三日前就該來的。到現在卻仍然沒出現,恐怕圖的就是聚集人馬。然後突然而發,讓自己逃跑的可能也沒有吧。雖然三家打地是清君側地旗號,不過若是自己再落到他們手裡。只怕連個傀儡也做不成了。
向來決定別人生死的,現在竟然被別人威脅到了生死,心中那種感覺絕非旁人可以理解地。陳博雖然年紀不大,但卻是個少年老成之人,此刻內心也不禁陷入了激烈的爭鬥中。他心中唯一難取捨的,便是八天前劉虎才派人傳信,已經打通武關,迎荊州軍入關中了,此刻說不定他們就在城外不遠了。有了這支生力軍,長安說不定仍能固守,可是,如果萬一……
天子離都避禍,這是何等重要地決定,以平日陳博果決的性格,卻仍然難以做出最終的取捨。殿下的群臣見陳博猶豫不決,均是苦苦勸諫,似乎叛軍此刻已經攻入城中一般。在他們看來,能保住關中固然最好,若是保不住的話,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個大力啟用庶族人士的少年君主。
「你們都在說些什麼狗屁話!」一聲暴喝突然炸響,只見石鎮北鬚髮皆張,一張臉已經被憤怒漲得紫紅。「這個消息是真是假還不能確定,你們倒好,竟然勸皇上臨陣脫逃,一個個的膽子都掉女人褲襠裡了嗎!」他大字不識幾個,平日對些這些博學的儒士們還極為尊敬,可先是六部搞什麼可笑的總督府,一群不知兵的書生偏偏要指揮他們打仗;再接著一聽到叛軍來了就嚇破了膽,極力想逃。一時間心裡哪有還有什麼尊卑之分,若不是上殿前已解去兵刃,只怕他要忍不住提刀砍了。
「這是國家大事,你懂什麼!」段齊錦見石鎮北越來越放肆,當即站出來斥道:「若不是你們禦敵無方,何至於讓皇上身陷險境,現在哪裡容得你在此呼來喝去!」
「值殿武士何在!把這瘋子拖下去!」溫廷羽巍顫顫的站了出來,指著石鎮北氣憤不已。
石鎮北雙手一叉,殺氣騰騰的說道:「誰敢!誰要想臨陣脫逃,我,我,我就軍法從事!」以現在的局面,發動全城軍民全力固守,並非沒有一戰之力。要知道長安現在雖然只有七萬守軍,但卻有近百萬民眾,再加上城池堅固,武備充足,實力仍然不容小窺。可是一旦皇帝先跑了,不要說百姓了,就連那些士兵們恐怕也無心戀戰了。沒有了拚死抵抗之心,再堅固的城防也形同虛設了。
「你反了你!」溫廷羽往前一站,昂首說道:「有膽你就把我給軍法從事了!」在他看來。皇帝巡幸巴蜀實在是最佳選擇。若是長安敗了,便可保住朝廷正宗,有再圖之機;若是勝了,那當然更好,待天下穩定之後皇帝又回來便是了。不論勝敗這都是萬全之策,反正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皇帝有受任何傷害的可能。
「都給我住嘴!」眼見下面的爭執越來越激烈。陳博終於看不下去了。他本就心亂如麻,此刻群臣再一吵,更是讓理不出半點頭緒來。畢竟是皇上開口,所有人都紛紛靜了下來,只是各自眼中仍有忿意。「西城校尉石鎮北。」陳博長長的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地語氣平靜下來。
「末將在!」
「你立即回營挑選精銳士卒,以最快的速度探查敵情,朕要在日落之前知道叛軍的確切消息。」
「得令!」
「皇上,不可啊!」群臣本還以為陳博會重重的責罰石鎮北。哪知道一聽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當下紛紛出言勸阻:「叛軍隨時都可能圍城,若到日落之時,恐怕便遲了。」「望皇上以社稷為重,立即起駕吧。」「此時不走,遲則晚矣。」
「眾愛卿不必多言,不到最後時刻,朕絕不離開長安!」陳博聲音不大,但卻異常堅決。
眾臣聞言一窒,皇帝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們再勸便有些不識趣了。倒是溫廷羽仍不放棄,既然不能勸皇上立即出城,那便退而求次:「皇上有此決心,老臣萬分敬佩。不過,為防萬一。請皇上下令先做準備如何?否則事起突然的話。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准奏吧。」陳博長歎回應,隨即離座而去。
帝都長安。頓時陷入了風雨飄搖之中,之前勉強維持地平靜即將告破。
「引鎮?」楊誠重複著斥的話,臉上也不由露出一絲訝色。原本他預計顧良澤可能會被逼反撲。趁他們後防空虛,繞公主嶺取藍田,甚至走終南山據險再守。只要他能在長安周圍堅持下來,楊誠他們就不敢使出全力對付鄭志愉,對於叛軍來說關中之勢便仍有改變之機。而現在顧良澤竟然奔襲引鎮,那個地方除了少量偵騎外,根本連防守的士兵都沒有,便可見其戰略價值了。
「顧良澤是不是給逼傻了。」褚與任不明所以的說道。顧良澤襲引鎮幾乎與自投羅網無疑,只要楊誠和劉虎的大軍把口子一合,他的朔方鐵騎便被關了起來。他要想再逃回長安以西,便千難萬難了。褚與任對於關中的地勢爛熟與胸,自然知道顧良澤此舉會引發什麼樣的結果了。
劉虎搖了搖頭,隨即與楊誠不約而同的對視片刻,兩人幾乎同時說道:「秦渡!」話音一落,二人均掩飾不住眼神中地震驚。
褚與任聞言卻是一呆,望了望劉虎和楊誠二人,喃喃說道:「那他不是陷得更深了嗎?」秦渡位於長安以西,那裡有一條匯入渭水的小河,不過河水極淺,就算在漲水季節也只有少數幾天才需要渡船。那裡雖只是個小鎮,但卻是長安與涼州、巴蜀的必經之路。往日裡倒還多有商旅在進入長安前在那裡歇腳,極是熱鬧,不過現在那裡的百姓早已逃入長安城中,成為一座空鎮了。
「不好,該不會是……」楊誠吸了一口冷氣,臉色也罕有的凝重起來。顧良澤絕對不是一隻亂竄的沒頭蒼蠅,他這樣拋下大隊冒進,意欲扼住長安西面的咽喉,絕對是有所意圖的。但是在此刻楊誠和劉虎兵力、士氣均戰優勢之下孤軍挺入,無異於自尋死路,除非形勢已經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改變。
「不會吧。」劉虎也是一驚,他當然知道楊誠所指的是什麼,那可是他最不願看到地情形了。不過除了那個原因,又根本無法解釋顧良澤此番的舉動。堅守待援,他的援軍絕對不是那兩三萬假意撤退來掩人耳目的敗兵,而是足以抵擋住他和楊誠聯手的強援!
「怎麼了?」褚與任見二人在那裡打啞謎,頓時有如丈二地和尚,摸不著頭腦來。這倒也是,一般人哪裡能從敵人地異常反應便立即猜出背後的巨大變化。不過對於楊誠和劉虎來說,這卻並不是什麼難事,對手地每一個舉動都有其目的,只要從目的入手,與之相關連地一切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楊誠凝重的點了點頭,劉虎立即站起喝道:「褚與任!」現在正是需要當機立斷之時,再容不得他有絲毫猶豫。
「末將在!」見楊、劉二人如此表情,褚與任也鮮有的緊張起來。
「著你立即率本部人馬全速趕往引鎮,並原地駐防。」劉虎咬了咬牙,將手按在了褚與任肩上,「會有一番惡戰,需得細心準備,日落之前我會派援軍與你匯合。沒有得到我的命令,就算全軍覆沒,也不得擅離,你可明白。」說到最後,劉虎不由加重了語氣。
「末將萬死不辭!」褚與任也是一員猛將,聞言不禁熱血上湧。
褚與任匆匆離去,劉虎卻在帳內來回踱步起來,隔了半晌才道:「叛軍意在我們,現在也知道到底來了多少,誠哥以為我們是分還是合呢?」雖然他們二人合兵足的七八萬人,不過叛軍的實力卻更令人堪憂。最重要的是並不知道趙長河到底是被打敗了,還是投向了叛軍,根據他們的判斷,只怕是後者居多,潼關若是那麼容易下,便不會成為數代的帝王基業了。如果趙長河的十萬精銳也在其中,他們這無險可守的八萬人還真是不夠看了。
楊誠當然明白劉虎的顧慮。一入長安則關中與荊州勢必會再度隔絕,不論清泥和武關,都難以抵抗從內而外的強攻;但若是轉守青泥及武關,憑長安城現在的實力,恐怕守起來又有些困難。入與不入俱是兩難。「你不是已經決定了嗎,何必又要問我呢。」楊誠淡淡的說道,單看劉虎將褚與任的勇武營佈置在引鎮,便知道他動了什麼心思。
劉虎咧嘴一笑,撓頭道:「這麼大的動靜,若是我不回長安的話,恐怕朝廷會坐不住了。不過你……」尾隨奔襲朔方鐵騎,這個任務只能由騎兵完成。不管是楊誠的親衛營還是荊州軍,都無法在預定時間趕到,要讓楊誠丟下他的部隊跟自己走,他又實在開不了口。
「你要關門打狗,總得要人給你守好門吧。」楊誠長身而起,看著劉虎道:「我就給你把到日落之前吧,再遲就有些麻煩了。」看樣子叛軍進入潼關的日子恐怕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突然發動,自然是經過了充分準備。不僅是要吃掉他們,甚至還要完全圍困長安城。趁其完成合圍前敲掉朔方鐵騎這顆釘子,不僅可以震懾叛軍挫其銳氣,更可為長安留下一條退路,不至於變成一座孤城。
他們看得到這點,敵人自然也不會例外,尤其是其中極有可能有趙長河這樣的老將。可以想見,劉虎所要面對的將是何等激烈的戰鬥,若是沒人阻住源源不斷的叛軍,他不僅無法敲掉這顆釘子,反而很有可能會被其刺傷。現在,也只有他能替劉虎擋住背後的傷害了。
「誠哥……」兩隻有力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所有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陽光終於破開雲霞,千萬道光芒如利劍般刺下,同時也為近三百年來關中最大規模的戰爭拉開了序幕。神箭傳說第七卷第六十六章關洛爭雄·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