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南鄉
顧凱鋒一身戎裝,馬鞭急揮,胯下的青駿馬哪裡受過主人如此對待,吃痛之下撒開四蹄,全力向城外奔去,片刻之間便將數十人的親衛騎隊拋得老遠。穩坐在馬背上的顧凱鋒劍眉緊鎖,剛毅的臉上一絲愁雲若隱若現。從軍十多年來,雖然兩次大戰均與他無緣,但是他卻有著不遜於顧良洪的實戰經驗,顧良洪的每一份戰功之中,幾乎都有他灑下的汗水。正因為如此,顧良洪才會將手中的過半兵力全權托付於他。
不過這一次,他卻有一種不詳的感覺。以往的戰鬥之中,他所面對的不過是些流民、劇盜,又或是其他家族為利益相爭而派出的少量武士。每一次他都可以和顧良洪進行周密的策劃和詳細的部署,最後的結果幾乎無一例外的完全傾向與他們。雖然也有過險中求勝,但是他的心神卻從來沒有過一絲的混亂,總能以足夠的自信與敵周旋至最終獲勝。
但是面對強大的荊州軍,他卻再無法保持這種心境。先是荊州軍奇跡般地避開了他十餘年來屢試不爽的高強度偵騎,讓他一度深信荊北絕不可能會有敵人,但隨之而來的數萬荊州軍同時湧現,卻讓他發現自己那些自得的手段在荊州軍面前形同兒戲,甚至讓他有了一絲的驚慌失措。他至今也沒明白過來,荊州軍到底是如此避開他嚴密的探查和無數次的誘惑的。若是他知道荊州五營是在崇山之中大睡了十餘日,而不與外界有任何聯絡,恐怕便會有另一番想法了。
而緊接下來,卻更讓他感到難於應付。荊州軍大部分都出現在兗州軍的後面,不僅沒有大舉截其後路或是與之正面決戰。反而化整為零在荊北大地四處出沒。即使是在他遍佈偵騎、要塞的地方,那些荊州軍也是來去自如,宛如在自家庭院裡做飯後散步。無數次一觸及走地小規模戰鬥,將荊州軍將士的強悍戰力顯露無遺,絕大部分戰鬥中,他們幾乎連人家衣角都沒摸到。戰鬥便已然結束。留下的卻是大批的傷兵和士兵心中那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從不相信荊州軍的箭不能一擊斃命而只能傷敵,敵人戰術地高明大大超出了他的想像。以他的切身感受而言,若是戰死六千士兵,幾乎對他沒有多大的影響。但是如果一個統帥的十萬大軍中有了近六千死不了又動不了的傷兵,而且又有敵人在旁虎視眈眈,那可真是要命了。雖然這次隨大軍出征的有近千名郎中,但卻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再加上營中已經開始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雖然數量較少已得到有效控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誰也不敢保證不會出現無法控制地情況。或許根本不用決戰,他們便不得不面對一場徹底的失敗了。
顧凱鋒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手中馬鞭揮得更疾。一人一馬一路疾馳,不多時便已奔出三十餘里,一個幽深而險要的峽谷展現在眼前。殘牆、斷垣、屍體橫陳,山谷的深處猶在冒著濃煙的。
一隊隊兗州軍正在打掃著戰場;南北的山林中,數以千計的士兵撒開大網,正小心的搜索著。谷中警戒的士兵甫一瞧見顧凱鋒胯下地青,早已有人飛報谷中,不多時便有一隊騎兵馳出徑直向顧凱鋒所立之處奔來。
「將軍。您怎麼來了?」領頭的年青將軍在數丈外便伶俐的翻身下馬,恭敬的叩拜之後便走上前來,熱絡的拍了拍青,便欲扶顧凱鋒下馬。這將軍名叫顧遠,曾是顧凱鋒地家奴。鞍前馬後服侍顧凱鋒近十年之久。甚得他地信任。因見其略有些才能,便提拔他做了個副統。管著三五千人隨在自己左右。
顧凱鋒右手微舉,並沒有絲毫下馬的意思。「情況怎麼樣?」望著前方地山谷,顧凱鋒皺眉問道。都說武關防備較弱。那不過是相對於天下最強的潼關而言。事實上經過章盛的多年經營,京畿周圍地幾個主要關口,沒有一個是好啃的。是以他一抵南鄉,便在靠近武關的方向選了七個樹高木大,水源充足的地方大肆建造攻城所需要的各種器械。只待準備完成,便可以一舉奪取武關,進攻的命令他甚至可以不用請示顧良洪而自己下達。而這裡,便是其中最大的一處,本來再有兩日便可完成全部準備,哪想到現在竟然成了一片焦土。
荊州軍這些日子雖然神出鬼沒,便卻從來沒有越過南鄉城以北,之前張破舟雖然有過直達南鄉城下之舉,不過自那以後,荊州軍甚至再沒有出現在南鄉以南三十里的地界,更不用說這幾處離城數十里的秘密基地了。顧凱鋒一方面要積極準備進攻武關,一方面又要應付不斷出沒的荊州散兵,再加上荊州軍從沒有進入這一帶,一時間竟然沒有進一步增強這裡的防衛。當然,這也怪不得他:這處山谷本身就可據險而守,又足足佈置了一千五百名士兵。而且一旦有事,從南鄉城和四周各處要塞趕來的援軍,在半個時辰內便可抵達。這樣的佈置,在他看來已是天衣無縫了,即使是荊州軍的大隊人馬,也未必能在半個時辰內消滅他這一千五百守軍,更不用說毀去山谷中數量巨大的各類器械。
「戰死七百人,另
逃散,三百人被逼入谷中山洞,一百人下落不明。工事,只是幾個領頭的好像被帶走了。」顧遠凝重的說道,臉上仍然帶著一絲驚訝。「小人才來不久,將軍便趕來了,具體情況還需要進一步查明。那些被逼到山谷的士兵說來說去也沒說清楚,現在只知道敵人發動襲擊的時候他們正在換崗,而且進攻極為猛烈,連半個時辰都沒到,他們便已攻下山谷,防守的士兵甚至連反擊的機會也沒有。」
顧凱鋒皺了皺眉。低吟不語。荊州軍之前雖然活動頻繁,但卻從未有過一次攻進他所設的要塞。一向都只是遠遠的射一通箭之後,便立即遁去,而這一次竟然改變了作風,莫非又要有新地舉動了?昨天下午顧良洪曾派人來將樊城最新的情況以及黃渠所發生的事情向他作了通報,這已然引起了他的警惕。沒下了這才過不久,荊州軍竟然開始向他下手了。
對於顧良洪取襄陽的心情,他當然能夠理解,不過他卻有些不同的看法。若是拋開家族利益,從大局來看,奪取荊州根本就無關痛癢。只要攻下關中,天下便再不是陳氏地天下,什麼荊州、揚州,最終也翻不起什麼大浪。江南富足有餘。但卻從來不是帝王之業。當然,顧良洪是最有希望成為顧氏下一任族主之人,若是能為顧氏增加荊揚的砝碼,自然有著深遠的影響。天下相爭,永遠都逃不了一個利字,雖然他並不贊同顧良洪此際分兵,卻也是無可奈何。他所能做的,便是向顧良洪做最後一次進言,不論他聽與不聽,他都要奮力進叩武關了。
正在這時。一隊士兵押著幾人向這邊走來,從衣著來看顯然是己方的士兵。「報告將軍,我們抓到幾個逃兵。」帶隊的什長邀功的喊道,隨即鄙夷的踢了旁邊的逃兵一腳。
臨陣脫逃者若是被抓住,向來都難逃一死。幾名逃兵此際已是面色死灰。其中兩人更在不住發抖。不知道是在害怕即將到來地死亡,還是其他。顧凱鋒歎了口氣。竟自己躍下戰馬,上前扶起其中一名看起來還能保持一點鎮定的人,和聲說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部隊裡竟然出現了逃兵。除了憤怒之外,他竟有些好奇。防守這幾處的士兵均由他親自指派,雖然並不是他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但卻並不是那種一擊即潰的烏合之眾。
「小……小的,小的……」那名士兵支吾了半晌,竟然嗚哇一聲跪了下去,趴在地下不斷抽泣。
那名什長正欲喝罵,卻被顧凱鋒揮手止住,細細打量了幾人一番後,顧凱鋒蹲了下去,勸慰道:「不用怕,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我可以免你們幾個的死罪。」幾名逃兵所表現出來地深深的懼意讓他心中疑雲重重,那絕不單是因為逃跑而被抓住後的表現。
或許是顧凱鋒最後一句打動了眾人,有了生的希望之後,那名士兵緩緩的抬起頭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啟稟將軍,小地也不是故意想逃,實在是,實在是當時的情況太嚇人了。」
「不用著急,你慢慢說。」顧凱鋒輕輕地說道。
在顧凱鋒的勸慰下,幾名逃兵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不過仍然沒人能把一句話說得完整,足足過了半柱香地時間,才總算讓顧凱鋒瞭解了大概情形。敵人的進攻發生在午時左右,大多數士兵已用過午飯,正在營地周圍休息。敵人幾乎是從天而降,他們只聽到咻咻的破空之聲,由於一直沒有敵人進犯,開始他們還以為是風聲,不過片刻之後便不斷有慘叫聲傳來了。這裡的守將倒是個盡職之人,碰巧他之前也去了寨牆上監督士兵,多半便在敵人的第一輪進攻中死在了寨牆上。等營中的幾個副將組織眾人想要趕去支援時,敵人已從山谷北面的山林和寨牆攻了進來。
這幾人當時夾在人群之中,只覺得滿天都是敵人的羽箭落下來,成千上萬的羽箭落在密集的隊伍中,殺傷力極是驚人,兩軍尚未接觸六支百人隊便有三支所剩無幾,另外的也都死傷近半。這些士兵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看著自己周圍的戰友不斷倒下,早已是膽戰心驚。正在這時,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逃啊!」幾個領隊在前的副將都被射死了,群龍無首,在這一聲逃之下,先是從谷內趕來的五六百人不進反退,緊接著這些仍在不斷倒下的人群也開始潰散。因為南邊山谷沒有敵人出現,大多數人慌不擇路之下,便逃進了山林。每個人的心中,哪裡還有絲毫鬥志,連回頭的勇氣也沒有了。
「這樣看來,敵人恐怕又數千人之眾。」顧遠吸了口冷氣,情不自禁的望了望周圍的山林。他原本以為敵人攻下這山谷雖然沒用上半個時辰,但也相去不遠。現在看來時間恐怕還要短。他這次帶來的只有兩千多人,雖然有其他幾路軍隊正在周圍搜索,但卻讓他沒有半點安全地感覺。荊州軍羽箭的厲害幾乎讓每支部隊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在兗州軍中留下這樣一個傳言:荊州軍的箭似乎都被施過邪法,支支都長了眼似的。
顧凱鋒不置可否,轉頭說道:「帶我去看看傷兵。」這幾個逃兵恐怕
的照面也沒有打。便已經嚇破了膽,所說地恐怕多有不相信敵人竟能在他毫無察覺之下,聚集數千人的部隊,前來襲擊這裡,他的心理底線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沒……沒有傷兵。」顧遠支吾著,看著顧凱鋒疑惑的表情,又補充道:「剛才小人已經說過了,戰死七百,並沒有提到傷的。」
顧凱鋒微露訝色。默然半晌才自言自語的說道:「守者,以傷敵為上;攻者,以殲敵為上。看來他們要改變策略了……」
「得得得!」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夜的寧靜,一騎快馬向不遠處的樊城疾馳而去。騎在馬背上是一個年青地騎兵,看著前方隱約可見的樊城,臉上不禁現出如釋重複的神情。狂奔了一日,總算能圓滿完成任務,任何人都難免有些鬆懈。
一絲微不可聞的衣袂之聲從他頭頂傳來,高高的行道樹上一個黑影如閃電般撲下。「彭!」年青的騎兵甚至連半點反應也沒做出,只覺身子一輕。一股巨大無匹的力量從肩頭湧入,整個人便已離開馬鞍,向道旁的草叢飛去。彭!」已然昏過去的士兵被重重的摔在一旁地草叢中,馬兒卻仍沒察覺背上已然換了個主人,一如既往的向前奔去。
「嘖嘖。」吳嘉火搖晃著腦袋。望著遠去的戰馬不住讚歎。「這傢伙。當真比我還快。」話一說完,他輕鬆的扛起那人。大步向河邊走去。周圍又恢復了寧靜,只有漢水的浪濤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岸邊,發出低沉地嗚鳴。雖然扛著一個人。吳嘉火卻極是靈活,小心的避開幾個沿岸崗哨之後,從一塊突起地石頭上縱身一躍,便消失在漆黑的江水之中。
不到片刻,他已現身於一處巖縫之中,嘲弄的看了一眼頭頂上那座哨樓之後,逕直向石縫內摸索而行。行了十來步,便已進入了一個足可站立地洞穴之中。洞穴往上延伸,數步之後便已極是乾燥,一絲微弱的火光照映下,四五個人正圍坐在洞中一處較為寬闊之處,正談論著什麼。
「怎麼樣,沒出意外吧?」鐵嚴華迎了上來,看著吳嘉火帶起的一路水漬,不禁微微皺眉。
吳嘉火昂著頭,不以為然的說道:「手到擒來,你該擔心的應該是歐凌哲那傢伙吧。」
「他?那還得著擔心,現在他恐怕已經提著顧良洪私藏的老窖,趕回來了呢。」鐵嚴華一邊說著,一邊在吳嘉火放下那人身上摸索著,沒幾下便搜出一個密封的蠟丸,向吳嘉火得意的晃了晃之後,逕直向楊誠走去。
「打開來吧。」楊誠和聲說道,看著跟在鐵嚴華後面一臉奇怪表情的吳嘉火,打趣道:「怎麼,看到尾巴了?」鐵嚴華在眾人中年最長,又精得很,便被戲稱為老狐狸。沒想到鐵嚴華倒也不氣,有時還甚為得意,就這樣被叫開了。
吳嘉火搖了搖頭,不服氣的說道:「我說老狐狸,怎麼一下子就被你找到了?」他沿途差不多把這個人身上搜了個遍,卻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此際當然有些不服氣了。
「打架我是不如你,不過這個嘛,嘿嘿。」鐵嚴華得意的笑道,拍開蠟丸,看了看之後遞給了楊誠。他一直負責著對外情報的查探,對於這些密藏的手法當然極為熟悉。吳嘉火本是個極為好強之人,再加上現在和鐵嚴華算得上是同行,便難免有一比高低的心思,兩人便這樣鬥上了。
楊誠笑著看了看兩人,便向手中的紙條看去:「果然不出我所料。」說罷便將紙條遞給了童沖等人。
「連顧凱鋒也勸顧良洪緩取襄陽,他的話顧良洪恐怕要聽一聽了。」歐凌戰等人湊在一起,一邊看一邊說道。
楊誠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的說道:「可惜他現在看不到了,而且就算看得到,恐怕也未必有後悔的機會了。」夏侯超的部隊已經在今天早裡全數渡河,而午時一過,靖海營的三艘戰艦已將漢水封鎖,顧良洪把三萬大軍放在襄陽城外,已經不可能再有放棄的可能了。現在夏侯超等人已經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明天的攻城,一場惡戰已再所難免。
「是啊,現在他正在黃渠布下天羅地網,等著大人去鑽呢。」吳嘉火朗聲笑道。楊誠在黃渠現身的消息已經四處傳開,顧良洪一日之內三次調兵,黃渠周圍部署的兵力已與大本營樊城不相上下了。
鐵嚴華查看了一下那名騎兵,點了點頭之後走過來說道:「族的秘法還真是了得,這人雖然被水泡了這麼久,恐怕還有一會才會醒。」言罷又有些擔心的問道:「大人此前在黃渠說的話不會是當真的吧,我們手裡面現在可就只有不到三千人。」雖然他對楊誠的事跡了熟於胸,不過這以一敵十的仗,他還真免不了有所擔心,畢竟這次的對手並非一般人。
楊誠笑了笑,淡淡的說道:「你什麼時候見我食言了?要想短時間內打敗二十萬兗州軍,一般的手段如何能達到。現在,就看南乘風會不會食言了。」神箭傳說第七卷第十九章荊襄之戰·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