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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郡府
斥退左右,楊誠親手將縛著謝明倫的牛筋繩解去。「該來的都來了,明天我們就要分別了。」楊誠和聲說道,走到小桌旁提起酒壺倒滿兩杯酒,然後坐上首舉杯向猶愜意的舒鬆筋骨的謝明倫微笑示意。
「多謝了。」謝明倫笑著說道,上前舉杯仰首而,臉上竟有一種解脫之色。這幾年他費心力,雖然表面上一直不露聲色,但心底裡卻是徹底厭煩了這種絕望中掙扎求存的生活。從一出生就為著一個明知不可為的目標奮鬥,他背負的東西實太多了,現終於可以卸下一切,個人的生死反而讓他不以為意。
「謝我?」楊誠奇怪的說道,將謝明倫放下的杯子滿上。
「能讓謝某做個飽死鬼,將軍已是仁至義了。」謝明倫淡淡的說道,再飲一杯,凝視著手中的酒杯,又笑著說道:「這壇三十年年的七井釀本來是我出生時我父親為我親手埋下,讓我登基之時用的。楊將軍沒將它獨吞,謝某豈能不謝?」
楊誠笑了笑,又給謝明倫倒上。「我倒是要好生謝謝謝兄這幾日來的合作,謝兄能如此通情達理,實是武陵乃至荊州萬民之福。」楊誠舉杯以對,誠懇的說道。武陵城雖下,但四散各地的賊兵仍有兩三萬之眾,其中不乏背負無數人命的亡命之徒。謝明倫被俘之後,倒也是出意料的合作,不僅提供了這些人的準確位置,而且還親手寫下數道命令,讓這些不知底細的賊軍撞入交州軍預先設好的口袋裡。不到三日。他四年來苦心經營地班底除了見機逃走的鄭臨和仍與張破舟三人纏鬥的趙趨外,餘者紛紛落網,讓楊誠著實省了不少功夫。
謝明倫自嘲的笑了笑,平靜的說道:「樹倒猢猻散,還有什麼好說的。反正他們也鬥不過楊將軍,又何必讓無辜百姓受害呢。」
「謝兄若是早有這份心思。那可真是萬民之幸了。」楊誠舉杯示意,逕自將杯中之酒一飲而下。他言中所指,正是謝明倫驅逐饑民和破壞家田之事。雖然謝明倫這兩招均沒能給交州軍造成多大阻礙,但真正地影響卻會慢慢突顯出來。荊南被破壞的農田多達四成,雖然今年算得上是風調雨順,但收穫的糧食不僅不能填補交州之前付出的數額,反而還得交州繼續背上荊州這個包袱,直到明年荊州豐收為止。而那些被逐的饑民雖然得到及時的救助,並沒有多少餓死路旁的慘劇發生。但由於露宿外,飲水大多就近而取,不少百姓喝了溝邊田角的生水而染上疫病。這不僅會影響到隨之而來的秋收,也讓交州額外地支出不少人力物力。
「成王敗寇,還有什麼好說的。要是換了楊將軍,想必也會和我做出同樣的選擇吧。」謝明倫不以為意的說道。他的種種措施,本來確實也能對交州軍造成不小的打擊,只是沒想到交州軍竟如此迅速的攻克武陵,肅靖叛亂之後再專心對付這些措施所帶來的巨大影響。若是他能武陵堅守一個月,說不定事情會是另一番結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終還是讓他落得個慘敗的結局,而且還是個再無法翻身的慘敗。
「其實謝兄若能摒棄對朝廷地怨恨,也未必不能幹出一番大事業來。」楊誠歎氣說道,他和謝明倫兩度交手。雖然均讓他佔了上風。但他心底裡對謝明倫這個敵手,倒也有些欽佩。若是謝明倫遇上的不是他。說不定還真會是另一番光景。僅看謝明倫憑著武陵一郡之力,便能養起五萬大軍,便讓楊誠自歎弗如。而且武陵他的控制下。絲毫沒有半點混亂,即使有驅逐饑民之舉,也沒有引起任何騷亂,謝明倫的治理手段可見一斑。
謝明倫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楊將軍倒也用不著安慰我,只恨我生帝王之家,而且還是個落魄地帝王之家,一切早已注定,沒有任何可供我選擇地餘地。倒是天下大亂將至,以將軍雄才偉略,不知有何打算?」
「謝兄太高看我了,楊誠不過一村夫而已。況且天下並非是大亂將至,而是大治將至。」楊誠笑著回道。
謝明倫盯著楊誠的眼神,皺眉說道:「謝某已是階下之囚,生命只旦夕之間,楊誠軍仍不能以誠相待?」
「楊誠句句出自內心,謝兄何出此言?」楊誠一邊替謝明倫倒著酒,一邊不以為意地說道。
謝明倫笑著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以將軍的眼光,難道還看不出大陳江山已是搖搖欲墜?」
「些許小恙,藥石可治。」楊誠淡淡的說道。
「哈哈。」謝明倫大聲笑道:「百年陳疾,竟被楊將軍看作小恙,謝某實不知楊將軍是有意糊塗還是天縱奇材。」
「謝兄所謂百年陳疾,可否詳細道來?」楊誠一臉誠懇地說道。大陳的種種危機他已從章盛那裡聽得不少,此時倒也想聽聽以謝明倫的眼光,有何不同之處。武陵一平,荊州境內便再無大患,蔡進銳已經帶著平海營奔赴洞庭,剿滅從江夏逃出來的那只賊軍已是指日可待。他接下來需要面對的事情,便是荊州的治理和如何以荊交之力,助天下之治了。雖然志向早已立下,但他現仍沒有一
的方案,再加上長安目前的危機,讓他倍感肩上的壓
「聽說楊將軍將荊北三郡拱手讓給三大世家?」謝明倫低頭看著杯中清轍淳香的七井釀,平靜的問道。
楊誠微微一怔,疑惑的問道:「謝兄是如何聽到這個消息的?」他的奏本已經遞上朝廷,雖然三輔大臣那裡被一致通過,但並沒有正式公佈,連他的正式回文也數日前才接到,謝明倫困居武陵。竟然也得曉此事,怎麼能讓他不暗暗吃驚。
謝明倫不答反問:「荊州這幾年的情況楊將軍想必也是瞭如指掌吧。」
楊誠點了點頭,歎氣說出四字:「民不聊生。」
「楊將軍可知天下各州百姓,大多比荊州甚?」謝明倫朗聲說道,面色竟有些激昂。
「甚?」楊誠沉吟道。征西之戰中,他曾涼州呆過一時日。也曾親眼目睹百姓大舉逃亡之舉。但從內心裡,他卻並不相信天下還有比荊州混亂的地方。其他州郡大多各大世家的控制之中,相比之下還算安定,百姓暴動之事是從未聽聞,是以他對謝明倫這話頗有些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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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將軍定是以為我危言聳聽了。」謝明倫自嘲道,道:「將軍可是以為這幾年荊州民亂不斷,而其他地方卻是風平浪靜?這只不過是表面現象而已。遠地不說,就說荊州附近這幾州,可以說沒有一處比荊州好多少。除了將軍你管轄的交州以外。」
「哦?」見謝明倫一副肯定的樣子,楊誠也不由微微動搖。這些年他一直致力於交州的事務,根本無遐他顧,就連政務上的很多事情也是先交給葉浩天,後交給張識文,自己出力並不多。至於天下各地的形勢,大多只是聽別人提起而已。雖然鐵嚴華著手建立地情報網絡已經逐漸成形,也僅是專營荊州一地而已。「願聞其詳。」
「將軍可知百姓真正所求的是什麼嗎?」謝明倫並沒有下面回答,反而仰首問道。
「民以食為天,當然是先解決肚子的問題了。」楊誠想也不想的說道。這些年來雖然他不怎麼理政。但對於糧食這個切膚之痛卻是深有體會。不論是征北軍中征戰,還是他和葉浩天初抵安平時安撫流民,甚至這次的荊州之戰,糧食一直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可以說這次他若沒有傾交州之存糧以資荊州百姓,戰鬥絕對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完結。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歷來都是兵家必須放首位的考量。
謝明倫點了點頭,正色說道:「將軍的話並沒有錯。可是民雖以食為天。卻以地為本!」
楊誠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謝明倫這話雖然是老生常談,卻也是至理明言。百姓的根本便是土地。若是連安身立命的所也沒有,談何安居樂業。
「將軍可知道,徐州之地,已有六成屬潘氏一族!豫州的葉家也不遑多讓,五成的良田成其私產。至於西蜀,向來便是康家的產業,百姓未曾擁有寸土!只是康氏對財富並不熱心,所以百姓日子還算過得去。至於天下其他各州,情況也相差無幾,試問將軍的大治,從何而來?」謝明倫憤言問道。
「這……」楊誠微微一怔,他向來以為靠著輕徭薄賦,清明吏治,便可以讓百姓得到休養生息,謝明倫所提及的這個問題,卻是第一次進入他的視線之中。交州一向被譽為蠻夷之地,並沒有什麼大家族那裡落腳,所以土地的問題並沒有那麼突出。何況這幾天交州大舉開墾荒地,親增地良田早已是以前的十倍,百姓戶戶都有充足的田地,根本沒有讓他產生過任何的擔心。但其他各州卻不同,特別是中原各州,開發比起交州要早數百年,能開墾的土地幾乎都已開墾,數百年地家族那裡比比皆是。
「所謂不破不立,若不能改天換地,試問如何能把土地從這些陳腐地家族手中奪回來,還百姓以根本!」謝明倫慷慨激昂的說道。
謝明倫語出驚人,頓時讓楊誠呆住。他倒不是為謝明倫這番改天換地地言辭打動,對於那千萬人為之癡迷的寶座他從未生出過覬覦之心。真正讓他動心的是「還百姓根本」這五個字。民以地為本,沒有地就算他再怎麼努力,百姓又如何能安居樂業?但是憑他自己地力量,又如何能將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中掌握的土地重分給百姓呢?就算他對政治鬥爭再怎麼愚鈍,也知道那樣一來,便等於與天下所有世家大族為敵!
「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解決方法?」楊誠不死心的問道。這個問題上,他一時也想不到什麼辦法,與天下所有世家大族為敵,就算他有那個膽也沒有那個實力。就算是聲名卓著的章盛,對各大世家也只能制衡。不用產是他了。謝明倫這個問題上顯然比他看得深,是以楊誠立即虛心救教,希望他能有好的辦法來。
「楊將軍一心為民,謝某早有聽聞,今日一見果然非虛。」謝明倫對著楊誠長長一揖,由衷地說道。
「謝兄若是與我換個位置。想必比楊誠做得出色。」楊誠謙虛的說道,「若是謝兄真有良策,還請不恪賜教,楊誠感激不。」
謝明倫搖了搖頭,喟然歎道:「下哪有什麼良策,就算天下真的讓我奪了下來,也不過重蹈覆轍而已。」
「剛才謝兄不是……」楊誠不信的問道。看到剛才謝明倫那種慷慨激昂的樣子,實難以讓他相信謝明倫也只是一時激動之言。想到這裡楊誠不由想起,四年前謝明倫起事之時。不僅將官倉的糧食接濟百姓,而且還大肆將大戶地田地分給百姓。當時他還只是以為他此舉不過是要收攏民心而已,現想起早四年前,謝明倫心裡便有些想法了。只是後被楊誠和裴成奇打得潰不成軍,空有百姓支持也只得含恨逃亡。
「富者有其田,貧者其力,數百年來早就不可改。憑人力,就算能有這個機會和實力,也僅能制其一時,終仍會被這個規律所替換。昔日商君變化。可謂轟轟烈烈,但也僅能維持數十年而已,連自己後也車裂而亡。」謝明倫歎道,臉上頗有些無奈之色。
「不然,商君雖死。但卻為秦其益。終一止紛攘,天下一統。」楊誠正色說道。
「是嗎?」謝明倫謂然笑道:「天下一統又如何。百姓未得其利,還不是二世即亡。朝代替無可避免,聖人之法也不可能讓百姓萬世受益。」
「照你這樣說。個人的努力豈不是毫無意義?」楊誠不以為然的問道。
謝明倫點了點頭,頗有些失落的說道:「現我已經完全看透了,一切都是命運,半點不由人。每一個人命運面前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可憐蟲而已,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絕不能活。」
「謝兄若是大事一成,必不會如此頹廢。雖然無萬世之法,但能使百姓一時受益,便足矣,後人之事,自然不用我輩操心。還請謝兄將心中久思之法,用以教我,不論成敗,楊誠只求心力,心中無愧而已。」楊誠坦然說道。
謝明倫驚訝的看了楊誠一眼,隨即又是深深一揖:「我是真的認栽了,敗將軍手下,敗得並不冤枉。枉我自認為民請命,與將軍相比實愧煞人矣。」
楊誠扶起謝明倫,誠懇的說道:「但求謝兄暢所一言。」
「敢不從命。」謝明倫爽聲笑道,舉起桌上的酒一飲而。
「咚……」激昂地戰鼓聲驟然響起,著火的營地周圍一片喊殺之聲。
賊兵根本沒有想到張破舟會出關襲營,再加上作為主帥的趙趨又不營中,雖然並非全無防備,但哪裡敵得過楊誠一手培養起來的張破舟。一時間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燒得數百賊軍營抱頭鼠竄。
「咻……」箭矢凌厲的破空聲營地周圍此起彼伏,將任何意圖逃逸的賊兵當場射殺。淒厲的慘叫聲、絕望的哀號聲、惶恐的呼喝聲、戰馬的嘶鳴聲交織一起,讓整個營地頓成一片修羅練獄。
丟掉百餘人性命之後,殘存地賊兵終於清醒過來,聚集數股人流,同時朝不同方向逃竄。這裡周圍全是高山密林,只要能順利衝出包圍圈,便可有一線生機。不過他們的決定已經太遲了,大火將整個營地團團包圍起來,僅有的幾個可以衝出的缺口外,百發百中的神箭手早已蓄勢待發,一張死神之網將這些慌亂地賊軍住。
張破舟持弓傲立敵營之外,面帶欣喜的看著熊熊地大火逐漸吞沒著自己的敵人。與趙趨相鬥三日,他們始終討不到好處,三人商議之下,終於決定以糧草誘趙趨入網。而張破舟則親率百餘名戰士,趁夜偷襲敵營。不論哪一邊成功,現面臨的僵局勢必會冰銷瓦解,到時就算謝明倫地大批援軍趕至,也讓他們可以從容應敵,靜待交州軍的收網之役。
趙趨選擇的營地本來十分隱蔽,而且易守難攻,若是一般人還真得費些功夫。不幸的是不僅趙趨是個優秀的獵人,交州軍中也不泛長期奔走山木,經驗豐富的獵手。不幸的是張破舟和洪承業帶來的兩百人中,就有七名這樣的戰士,雖然比起趙趨他們或許要遜色不少,但對付趙趨手下的這些賊兵卻是綽綽有餘。
張破舟本來只想將這伙賊兵擊潰,讓趙趨陷入孤立,卻沒想到趙趨選擇這個地勢實太好,不僅易守難攻,對於逃跑也同樣不利。面對百餘神箭手,再加上賊兵擁有戰馬的優勢被地形所抵消,一場一面倒的屠殺毫無懸念的展開了。
哀號聲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才漸趨平靜,張破舟細細的清點人數後,帶著眾人凱旋而回。這一次的偷襲實是漂亮,己方未損一人,卻全殲了鄭臨佈置這裡的數百騎兵。不過也虧得他們是騎兵,不願捨棄戰馬,若是步兵的話,還沒有這麼順利。
「我看這小子也不會用兵,要是派人埋伏這裡,我們只怕還沒靠近賊營,就要損失慘重了。」行到半途一處峽谷之時,張破舟指著兩邊的斜坡得意的笑道。
「轟……」張破舟的話還沒說完,兩邊的斜坡上卻發起隆隆的聲響,藉著火光,映入張破舟眼中的是無數翻滾而下的斗大石塊。兩隊人馬隨即出現左右的坡頂上,跟著石流銜尾殺來。領頭那人,躍馬橫槍,正是他的老朋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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