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浩天看著正望著自己的楊誠,苦笑的說道:「不錯。」
對於當這個西域都護使,葉浩天也是有苦難言。表面看來,似乎是他有所陞遷。西域都護使的級別雖然和他的郡守差不多,但卻是直屬朝廷管轄。但實際的情況卻讓葉浩天半點也樂觀不起來,他上任之前,他的家族便告訴過他,他這西域都護使,好是什麼也不用做。因為朝廷對西域的態度,恐怕不久後便會有所改變。是以他們不容許葉浩天做出任何對將來可能不利之事,白費掉他們這次機會,可能為以後留下隱患。
可以想見,這對交州已經習慣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葉浩天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交州他的威望幾乎已經不下於楊誠,而到西域這裡,一切卻都要重再來。交州他完全可以隨心所欲的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但這裡,他卻不能越雷池半步。滅頂之災和光明大道,不過只是一線之間而已。
楊誠卻不知葉浩天心中會有這些想法,得到葉浩天的肯定後,立即高興的說道:「那就太好了,沒想到西域都護使竟然會是你,那以後你和識文就可以……」
話還沒說完,卻覺得腳下被人踢了一下,抬眼望去時,張識文正隱晦的向自己使眼色,當即將後面的嚥了回去。
「可以什麼?」葉浩天笑著問道。
「統領大人的意思是說,小弟得知葉兄的才華,心中非常仰慕,本以為葉兄遠安平,無緣一見。哪知葉兄竟來到西域,那小弟這幾天便可以好好向葉兄請教請教了。」張識文搶話說道。
「是嗎?誠哥太誇獎了,張兄既有才華,又有抱負。當年長安便讓小弟折服不已,只因當時另有他事,才沒能與張兄有所深交,小弟一直後悔不已。這次誠哥也不必急著交割,我們好好聚聚,這次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聚。」葉浩天感慨的說道,語中竟有些悲切之意。
楊誠臉色微窘,唯唯諾諾的應著。張識文的意思,他當然明白。雖然葉浩天與他是共過生死的好朋友,但葉浩天畢竟不像自己這樣灑脫。他畢竟是個世家子弟,就如潘宗向、史達貴他們一向,很多時候,並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只是自己家族的一顆棋子而已,是進是退,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對於葉家,楊誠雖然並不瞭解,但是敵是友,恐怕也由不得他和葉浩天來做主。
世族間的鬥爭便是這樣,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轉眼間便反目成仇的例子,幾乎舉不勝舉。何況楊誠現的目的,有可能將他推向與這些世族的對立面去,是以很多事情,當然再不便告訴葉浩天了。對於出現這樣的局面,楊誠心中也有些悲涼的感覺。他和葉浩天安平三年所結下的情誼,並不比與劉虎的感情差多少,但不論是劉虎還是葉浩天,他現都再難有之前那種言無不的感覺。接觸的世界越大,人受的束縛反而越多,思想也再沒有那麼簡單,這或許便是他為了自己的理想,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說到才華,小弟實慚愧。當年自負所學,卻只能勉強登上榜末,讓小弟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井底之蛙。」張識文喟然說道。
葉浩天搖了搖頭,不以為然說道:「朝廷的科考,哪能做得了什麼數。張兄以一介布衣,即使能登榜末,也足以自豪了。」
張識文長長的歎了口氣,默然不語。對於朝廷科考的內幕,張識文這些年也並非一無所之。排前面的,幾乎都不可能是像他這樣毫無背景之人。名次的排列,差不多完全按照門弟的高低,至於有沒有真才實料,根本沒人過問。至於他們這樣的寒門子弟,每天也只有數人能上榜而已,那還是各大世家論資排輩之後,勉強剩下來的。對於那些手握實權的豪門子弟,根本連科考都不用參加,僅憑某人的推薦,便可以直接委以重任,平步青雲。
朝廷的科考,本是為朝廷選拔人才之用,現卻完全成為了高門世族手中的玩物。國家到了這種地步,讓他如何不心灰意冷。皇年幼,據說又幾個輔政大臣的影響下,只知玩樂,每次上朝都只是那句:按大臣們商議的辦。此情此景,讓張識文這樣出身寒門的有識之士,均是義憤不已。陳氏的皇權,已經漸漸失去民心,今天科考幾乎沒有幾個寒門文士參考,便可見一斑。這其中,當然與各大世族有著密切的關係。皇權弱,世族強,這正是他們所希望的結果。
「對了浩天,你這一走,安平的郡守現是誰呢?」楊誠皺眉問道。開始他還沒想到這一層,現一想到,便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這些年他將所有政務都交給葉浩天來處理,他自己幾乎是從不插手。葉浩天這一走,那很多事情便會落到他的頭上來,對於處理繁雜的政務,楊誠實是有些信心不足且興趣欠佳。
葉浩天笑了笑,驚訝的說道:「誠哥怎麼糊塗了,安平的郡守,不就是你來任命嗎?照我看,張兄便是個佳人選,誠哥乾脆就把他調到涼州去吧。」
「我任命?郡守和縣令都應該是朝廷直接任命的吧?」楊誠疑惑的問道。
「那是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朝廷現只管向各州要錢糧兵馬,其他的事一概不管。所以交州的官員,誠哥想讓誰當,就讓誰當。」葉浩天笑著說道。
楊誠聞言眉頭微皺,倒不是因為自己不知道這樣的變化,而是朝廷竟然放任各州自己任命官員,這對朝廷來說實是百害而無一利。長此以往,朝廷對各州縣的控制力,必定會漸漸消失,讓各州形成割據之勢。
看到楊誠的表情,葉浩天寬慰的說道:「大勢如此,誠哥也不必煩憂。」對於楊誠的性格,葉浩天當然清楚,是以並不難猜出楊誠的心事。
楊誠歎了口氣,搖頭說道:「這一切,還不是人為的。難道大將軍也不管這件事嗎?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大將軍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能穩穩的抓住軍權,不讓三大家族自成一片,便已經很了不起了。」葉浩天感慨的說道。對於大將軍章盛,葉浩天其實也有些矛盾。一方面章盛幾乎是所有豪門世家的絆腳石,讓他們無法肆無忌憚的奪取權力,從而喪失挑戰皇權的可能。另一方面,章盛卻是他們幾個失勢家族的保護傘,讓他們可以三大家族次次迫害中,得保安全。
對於朝廷現的形勢,三人都有些意味然。稍後的話題三人均刻意避開,轉而談論各自有趣的經歷。張識文和葉浩天頗有些一見如顧的感覺,兩人對政務均有自己獨道的理解,相互交流之下,也是獲益匪淺。楊誠反而一旁插不上話,成了徹底的聽眾。
不知不覺間過了近兩個時辰,左氏姐妹及左擒虎、洪方等人也從街上回來了,自然免不了一番熱鬧。尤其是左飛鴻,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一時間也不管楊誠他們願不願意聽,嘰嘰喳喳的說過不停。這也難怪,今晚于闐城內的熱鬧景像,連洪方也是第一次經歷。數以十萬計的人徹夜狂歡,足以讓任何身其中的人興奮不已。
一直鬧至半夜,張識文告辭離去,左擒虎、洪方各自回房休息,左飛鴻見人越來越少,便也意味然,總算還楊誠他們以清靜。楊誠見葉浩天仍無半點休息的意思,自然知道他有話想和自己說,他和葉浩天幾月不見,心中也是有著同樣的想法。等左飛羽自己回房休息後,廳內便只剩他們兩人。
「誠哥,陪我出去走走如何?」葉浩天淡淡的說道。
楊誠點了點頭,與葉浩天並肩向外走去。剛出廳門,睡眼惺忪的郭常立即迎了上來,恭敬的說道:「大人去哪?」
「你先去休息吧,我和誠哥出去走走,你不用跟來。」葉浩天正色說道。
「可是……」郭常略有遲疑。
葉浩天眉頭微皺,怒聲斥道:「什麼可是,有誠哥,還用得著你保護我?」
「郭常對你的忠心,確實可嘉,你又何必生氣。」看著應聲退下的郭常,楊誠感慨的說道。
葉浩天笑了笑,不以為然的說道:「奴才而已,只能幹些跑腿的事,當不得大用。」
「也不能這麼說,比起當年,郭常的進步已經非常大了。」楊誠淡淡的說道,伸手拉開院門。
雖然已是半夜,但大街上仍然有著不少的人。楊誠的住所位於偏僻的小巷中,仍然可以清晰的聽到外面的喧鬧之聲。今晚的于闐城,恐怕注意是個不眠之夜。
葉浩天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抬腳與楊誠踏上大街。
「這次你就只帶了郭常來嗎?」楊誠淡淡的問道。
葉浩天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交州是誠哥的根本,我怎麼敢動。」
「你這就見外了,我和你還分這些。西域畢竟不比大陳,其實你完全可以多帶點人來,也好幫幫你。」楊誠正色說道。
「人多有什麼用,我這個都護使,只是個形式而已。」葉浩天感慨的說道。
楊誠看著葉浩天,奇聲問道:「形式?」
葉浩天搖頭歎道:「不瞞誠哥,我赴任之前,家族中就警告過我,好先不作為。而且朝廷也只不過給了我五千兵馬,能做得了什麼事?只要西域人不給我惹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竟有這樣的事?」楊誠驚訝的說道。他雖然向朝廷建言,不要太過約束各族,卻沒想到朝廷竟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如此看來,恐怕朝廷也是希望,西域好繼續混戰,讓他們可以高枕無憂。
葉浩天點了點頭,正色說道:「朝廷對西域的政策,一時間也沒有訂下來,沒有讓我暗中使他們互相攻伐,就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了。」
楊誠歎了口氣,默然不語。幸好他有對策,有元老會的約束,再加上朝廷不加理睬的態度,西域要想再端,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誠哥此次回長安,是否打算拜訪大將軍?」葉浩天突兀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確實有這個打算,畢竟這一次,大將軍對我幫助不小。」楊誠坦然說道。
葉浩天歎了口氣,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我有個忠告,希望誠哥能放心上。」
「請講。」楊誠淡淡的說道。
「這次回長安,希望誠哥量不要與大將軍太過親近。」葉浩天沉聲說道。
「什麼!」楊誠微微有些驚訝,雖然他也知道葉浩天有話對自己說,卻沒想道竟然是這樣的話。
「這一次雖然大將軍為誠哥出了不少力,但是福是禍,恐怕仍是未定。」葉浩天凝重的說道。
「為什麼這樣講。」楊誠疑惑的問道。
看了看黑暗的天空,葉浩天正色說道:「現的形勢,誠哥難道還不明白嗎?大將軍的威望確實無人敢犯,但大將軍實太老了……」
楊誠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葉浩天的意思。章盛已年界九十四歲高齡,離去之日其實已經不遠。一旦章盛仙逝,那之前被他壓制的各大家族,肯定會趁勢抬頭。章盛他們自然惹不起,但對於章盛那一系的人,恐怕會竭力打壓。而他也極有可能,會成為這些世家洩恨的目標。由此看來,葉浩天的忠告確實也有他的道理。不過楊誠卻不是那種隨風而倒的牆頭草,就算沒有章盛的這次出手相助,他也希望能一睹大將軍的風采。要他為避嫌而疏遠章盛,他哪有可能做得到。
「我是個知恩圖報之人,況且大將軍我心中的地位,也是崇高無比。要我為了這些而去做違心的事,實不可能。」楊誠肯定的說道。
葉浩天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以楊誠的秉性,就算明知是禍,恐怕也會毫不猶豫的惹禍上身。但對他來說,卻無法這樣做。實際上很多家族都已經開始意識到章盛過世後的情形,已是紛紛投向三大家族。就算是章盛之前力保的那幾個家族,也開始漸漸疏遠章盛,另找出路了。
「誠哥,你這樣以後會吃大虧的。常言說,大丈夫能屈能伸!誠哥是我是為敬重的真勇士,我不希望誠哥因此而陷入不利的局面。忍上一時,又有何訪。」葉浩天懇切的勸道。
楊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然說道:「這樣說來,你們葉家恐怕也找到了的靠山了,不知道是三大家族裡的哪一家?大將軍當年如此扶持你們,實是想不到……」
葉浩天無奈的說道:「這有什麼辦法,以葉家現的實力,根本無法與任何一家抗衡。大將軍雖然對我們有恩,但為家族日後作想,我們卻不得不做此選擇。」
「浩天,家族鬥爭之事,我毫無興趣。我真正關心的,是你什麼時候,才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呢?這樣一直受於家族的束縛,難道你真的不厭煩嗎?當年你安平的一些事情,其實我也知道,但我卻從不過問。因為我也知道你身不由己,即使是你暗中為你的家族謀利,我也默許了。但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過多久?」楊誠歎息著說道。
葉浩天臉上也有些震動之色。他也知道,從他出生那一刻意,一切便已經注定。雖然他對自己的家族原束縛極為厭惡,但畢竟他作為家族的一員,很多事情,還是要為家族考慮,即使是喪失了自我。
「你看看街上的那些人,他們是多麼的開心,原因是什麼呢?因為他們終於可以告別戰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朝廷的一些人,卻指望著他們繼續自相殘殺,難道這就是他所整天掛嘴上的仁義嗎?現眼看百姓可以鬆下一口氣,過些安寧的生活,但這些豪門世族,卻整天算計著自己手中的權力,根本不顧及到百姓。說實話,之前我想的是打完這一仗,便辭官歸隱,不問世事。但現,我卻再不能完成我這個心願,因為我實不願無情的戰火,再度被這些豪門世族點燃。」楊誠激憤的說道。
葉浩天看著楊誠,表情有些愕然。這之前,他幾乎從來沒見過楊誠如此慷慨激昂的表達志願。平靜下來後,葉浩天搖頭說道:「誠哥,我很佩服你的志向,但以你現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你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知道嗎?」
「有何不可。」楊誠淡然說道:「不管做不做得到,我都會自己的力去做。現我不敢要求你什麼,只是希望當你能自己決定自己的時候,再與並肩做戰。」
葉浩天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夢囈般的說道:「自己決定自己……我也希望啊。」
「有希望就去做!」楊誠鼓勵道。
葉浩天搖了搖頭,有些消沉的說道:「誠哥你是不會明白的,要想完全不顧及家族的利益,哪有這麼容易。」
「難道你就甘心一直這樣下去?像個傀儡一樣,被你的家族牽來牽去?」楊誠沉聲說道。
沉默片刻,葉浩天甩了甩頭,強笑著說道:「不談這些了,好不容易相聚,怎麼能讓這些不愉快的事情掃了我們的興,走,我們今晚好好喝上一頓,不醉無歸!」
「好!」楊誠爽快的說道,看著葉浩天暗自苦笑。葉浩天想要勸動自己,卻沒想到反而被自己勾起了心事,再不能勸下去了。楊誠當然也明白葉浩天那個忠告的意思,葉浩天既然如此鄭重的提出忠告,絕不是憑空而來。但是楊誠自己,卻同樣沒有選擇的餘地,大將軍現是他大的希望,如果得不到大將軍的幫助,他想要維護大陳的和平,根本就是癡人說夢。是以不管怎麼樣,楊誠均希望能夠與心儀已久的章盛結交,至於會不會引起其他家族的猜疑,早已被他甩到腦後。
皓月當空,于闐的夜色愈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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