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歡怔住,神色發愣地望著滿身都是血的管然,一時間,竟覺得呼吸有些無法順暢起來。
那支金色的箭,就深深地紮在他的左胸口,那是足以致命的一箭……
原本還是生機勃勃的管然,彷彿在這一刻,全部被剝奪了力氣,臉色煞白,滿臉的血卻又顯得異常的靡艷觸目。
薄歡怔怔地望著他,腦海中不自覺地想起以前的種種,想起自己與他初遇於皎月院,想起與他一起乘舟破浪,想起與他徹底決裂時,他那受傷的目光……一幕幕,畫面輪流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那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男子,那是一個驕傲瘋狂的男子,那是一個嗜血狠辣的男子……
如今,他卻渾身無力,單膝跪在地上,被活生生剝奪了所有的氣魄與精力。
蕭玠一箭射完,知道管然已經別無生路,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弓,這才陡然察覺到身後沒有規律的腳步聲。
「阿歡,你怎麼出來了?」蕭玠回頭,看到薄歡,沒有錯過她蒼白的臉色,忙回身迎了上來,皺著眉,「不是讓你老老實實呆在洞裡邊嗎?怎的就不能老實聽話一回?」
他伸手要扶她,她下意識地往旁避了避,回頭往下面望去,冷不丁地對上了管然陡然抬起來的眼眸,潰散而猩紅。
管然定定地望著山上的女子,腹部高高隆起,褪去了以往的不羈與狂野,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柔嫻淑的母性光輝,很美很美,那是他渴求了一輩子,卻早早丟失了的東西。
慢慢地,唇角向上揚起,她沒事,就好。
吳歡還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
原來,心中所有的恨意,也抵不過她生命受到威脅的一絲絲恐懼。得知她完好無恙,心底竟沒有一絲的遺憾,而是滿滿的感激。
感激,她還好好的。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管然猛地仰頭,對天長嘯:「阿歡!阿歡!阿歡!阿歡——」
他的嘯聲歇斯底里,帶著一種決然的力量,撕心裂肺,衝破雲霄,直抵九天……
情不自禁地,薄歡渾身猛地一顫,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士兵將他團團包圍,舉起手中的長槍,齊齊刺入——
萬箭穿心,不過如此。
血,瘋狂地流湧,山中的風狂嘯著,卻如何也吹不散這濃烈的血腥味。
管然的身體慢慢地往後倒去,那雙狹長俊秀的眼眸半睜著,失神地望著頭頂的天空,恍惚間,似乎看到那個白衣翩翩的絕美少年,手掌船槳,劃開船下的層層波瀾,朗聲吟唱者。回眸對他一笑,笑容恣意而囂張,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睛,傾國傾城……
他的唇角往上揚起,嘴裡幾不可聞地溢出兩個字:阿歡……
這一世,我遇見你太晚,立場又與你對峙,永遠無法走近你,只能那麼遠遠地望著你,獨自在黑暗的角落裡落寞地舔舐傷口。
其實,我很怕孤獨,很怕寒冷的。
下一世,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夠站在你的身邊,牽著你的手,一起恣意地狂笑,可好……
薄歡怔怔地看著管然倒在血泊中,由一開始的顫動,到最後的了無生息……她知道,那個陰狠而俊美的男子,已經走了。
蕭玠站在她的身旁,也在看著下面的管然,目光冷漠,卻也沒有多加嘲諷。
可是,她就是覺得不舒服,渾身的不舒服,冰冷,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絞裂的劇痛,自腹部傳上來,哪怕是在這寒冷的山上,她還是痛出了一身的冷汗。
雙腳莫名的發軟,她不自禁地捂著腹部,滿臉痛楚地蹲了下去。
蕭玠終於發覺了她的不對勁,見她捂著肚子,頓時臉色大變,「阿歡,你怎麼了?」見她這模樣,好似是要生了的樣子。
他伸手要去扶她,她這次不避,卻是陡然劈手抓住他的手,蒼白的臉上滿是細汗,牙齒緊咬著,眼睛執拗地盯著他,「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你?」
「阿歡,你現在很不好,我們先別說這個,乖,我帶你進洞……」蕭玠渾身一震,卻也無暇再多想,將她撈抱起來,急急地向山洞跑去。
薄歡卻不願就此放過他,緊緊扣住他的手腕,腹部的痛苦令她不自覺地將他的手抓得鮮血淋漓,「你故意讓人散佈你在這裡失蹤的消息,為的就是將我引來這兒找你,進而把管然引進你早早就為他設好的陷阱對不對?蕭玠,你利用我,你利用我!你有沒有想過,這山林凶險,我隨時有可能會被野獸吞噬?或者是管然對我的心再狠些,他會把我殺了?你到底有沒有想……」卻是連話尚未來得及說完,便因為那劇烈的痛楚,黑暗頃刻間將她的意識給湮沒了。
蕭玠神色大駭,到嘴的解釋頓時吞嚥回去,抱著懷中的女子,快步流星地跑回山洞,嘶聲吼:「金貝!快去找軍醫!」
金貝早慌了神,聞言忙不迭地應是,急急地向外衝去。
蕭玠將薄歡小心翼翼放到床上,手掌發顫地擦拭她臉上的汗,一遍一遍地親吻著她的臉,聲音帶著極大恐懼的顫抖,「阿歡,阿歡,不要有事,求你,一定要好好的!」
……
柏若山腳不遠處的一處低矮平原上,開著一塊不大的靶子場地。
一名身著金黃色鎧甲的秀頎少年,手持金弓,拉開,瞄準靶心,陡然放射——
「砰!」箭鏃直直射中靶心,不偏不倚。
楚桓唇角不動聲色地往上揚了揚,將手中的弓往旁隨手一扔,身旁隨侍的副將忙不迭地接住,滿口稱讚:「皇上的箭術愈來愈精湛了,只怕在這世上找不出幾個能出其右的。」
「哦?」楚桓似笑非笑,眸底卻有冷芒閃過,「那比起蕭玠,朕的箭術如何?」
副將多少知道這個少年天子想要聽到的答案,馬上順著拍馬屁,「自然是皇上更勝一籌!」
楚桓眼裡帶上了滿意,正待說什麼,突然看到一個士兵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如畫的眉眼陡然帶上了深意。
那是他下令暗中跟隨管然進山的探子。
那探子衝了過來,馬上單膝跪在地上,雙拳一抱,「末將叩見皇上!」
楚桓不動聲色,「情況如何?」
「回皇上,蕭玠在山中隱藏了上萬的人,管然進山後跟丟了人,將手中的人給分成十隊,不想卻剛好中了蕭玠的陷阱,包括管然在內的千人……全軍覆沒!」
楚桓聞言,冷冷一哼,臉上帶出憤憤然來,怒罵:「這個蕭玠,陰險狡詐,果然是個會耍陰謀詭計的傢伙!死黑面真是沒眼色,居然跟了這種小人,平時定然被欺負得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