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靜如水。
城郊一片寂靜,唯有風聲在耳邊輕嘯,拂動著白柳河面的紋路浮動,層層疊疊。
薄歡穿了一身白衫,外披了一件黑色的狐裘,頭戴了黑色的帷帽,手裡提著一盞燈籠,不徐不疾地向白柳河走去。
在一棵柳樹下駐足,她抬手,將頭上的帷帽摘了下來,露出一張白皙而絕美的臉龐來。
微暗的夜色之下,她夜風拂過她的衣擺,帶動著輕輕舞動,風流的形態,彷彿皎月之下乘風而來的絕美謫仙。
哪怕對他恨之入骨,賈詩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當真有迷惑所有人的神魂的本事。
深吸一口氣,緊緊捏住雙拳,她邁開腳步,向柳樹下那抹纖細的身影走去。
「吳歡。」站定在她身後五步之遙,賈詩目光冷冰冰地看著薄歡,出聲喊她。
薄歡回身,將手裡的燈籠向前提了提,看著賈詩這張熟悉的臉龐,唇角揚起,流出一股天生的魅氣,「你果然還活著。」
她這一出聲,立即刺激得賈詩面目猙獰,「怎麼,看到我還活著很失望吧?吳歡,你害死了我父兄,又將我害得如此不堪,無論如何我也要讓你血債血償,讓你不得好死!」
薄歡嗤笑一聲,「可笑,我不曾碰過你父兄,何來的害死他們之說?倒是你那個好兄長,親手將我推下萬丈深淵,若非我命大,此時早已化作一灘模糊的血肉了,哪裡還能讓你有機會半夜相邀秉燭夜談?若非你們先心存歹意,也不至於淪落到今日的下場……一切,都是報應。」
「若非你一開始假扮太子戲弄於我,令太子殿下對我心生嫌惡,我又怎會對你惱恨在心!你不過一個下賤的男寵,憑什麼阻止我得到殿下的恩寵?你也配?」
「你大半夜找我來,便是為了跟我討論我配不配阻止你得到殿下恩寵?」薄歡勾唇一笑,帶著嘲弄,「且不說我配不配吧,先說你現在這副殘花敗柳之軀,還配肖想當今太子殿下?」
「啊啊啊!」賈詩尖聲叫了出來,情緒一下子崩潰,臉上的表情扭曲到猙獰,「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害得這麼慘,是你勾引了太子殿下,讓他對我們一家下了毒手!我恨你,吳歡,我一定要把你碎屍萬段!」
「就憑你?」薄歡笑笑,眸光卻是一凜,「還是先把你的幫手給請出來吧!不然……」
她的目光一厲,扔開手裡的帷帽,猛地出手,逕直向她的脖頸抓來——
賈詩大驚失色,連連後退,並尖叫著:「你們還不快些出來!你們說要保護我的安全的!不要,救命,救命,快救救我!」
疾呼中,薄歡已然一掌捏住她的脖子,嘴角帶出一抹殘情的冷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很輕很輕的腳步聲,「窸窣、窸窣……」地向她這邊走來,不緩不急。
薄歡抬眸,看到一個黑影,在他手中的燈籠之光籠罩在一片橘黃中,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長長的黑影,莫名的冰冷徹骨。
漸漸的,那人從樹影下走出,微暗的夜色,將他臉上俊美至極的輪廓細細的勾勒出來,映出一股股幽寒。
是……管然!
薄歡眸中的瞳孔驟然一縮,雙手陡然一緊。
登時,被她鎖住脖子的賈詩頓時驚懼地叫了起來,兩手求助地向管然招揮,「救我,快救我!我已經幫你證明他與太子的關係了,我已經完成你給我的任務了,你說過要保障我的安全的,還不快些救我!」
薄歡眉頭一皺,看著管然的眸光一深,已是一片瞭然。
怪不得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跟蹤了她,卻一點也不讓暗衛察覺,那日在崊隍山下看他與那些刺客交手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他的武功已經出神入化!
想來,他也是在皎月院認識的賈詩,並從她的口中得知了有關於她與太子的事情。只是不盡然相信,所以才設了今晚這個局,以賈詩為餌,將她引誘出來,並親耳聽她證實了與蕭玠的關係。
唇角幾不可見地扯了扯,隨手將賈詩往旁一扔,目光平靜地看著數十步開外的管然。
管然站定在那裡,手裡提著燈籠,亦是定定地看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直到,得到自由的賈詩倉皇地逃到他的身邊,氣喘吁吁,卻一點也掩不住臉部的猙獰,「我已經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完了,現在你可以替我報仇了吧?殺了他,我要他碎屍萬段,不得好死!」
管然深幽的眼眸動了動,眸底一抹冰冷劃過,猛地抬手,捏住賈詩的脖子,將她生生地拖到跟前來——
賈詩大驚失色,又驚又怒地衝他吼,「你做什麼?你瘋了!」
管然唇角揚了揚,笑得很冷很冷,狹長的眼角帶出一絲絲致命的邪氣,「我送你去與你的父兄團聚——」話音未落,只聽見骨骼斷裂的「卡擦」聲響,賈詩大大睜著眼睛,從他的掌下滑落而倒下,死不瞑目。
他冷冷一笑,方才並沒有錯過吳歡說的話——她的兄長將他推下萬丈深淵,險些令他喪命。
縱使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那也不允許任何人碰及一根汗毛!
將視線從腳下的賈詩移開,緩緩地對上薄歡映在夜色下異常白皙的臉龐,臉上已不見一絲笑意,眸光冰冷徹骨,「為什麼騙我?」
薄歡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他腳下死不瞑目的賈詩,這才抬頭,對上他質問的冰冷目光,唇角帶著一抹嘲弄,「答案,管公子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無聲地將手掌握緊,他勾了勾唇,笑得如一抹妖嬈的毒花,其中卻暗含被摧殘的悲澀,「那為何不繼續騙下去?」
如果他能夠繼續欺騙,他寧願自己一直被騙下去,也好比此時此刻,這般的……絕望。
薄歡依舊笑得涼薄,「我倒是想繼續騙下去啊,可是管公子已經將最後一層窗紙戳破……我已無計可施。」
「她方才說的,你是蕭玠的男寵,此話當真?」
「這不重要。」薄歡淡淡哂笑,眸底卻閃著戒備,「現在最重要的是,得知真相後惱羞成怒的管公子,會否讓我活著回到城內。」
管然也笑笑,眸底卻是一片荒蕪的隱痛,「我是那般的信你,甚至將我最重要的東西,都給了你……你卻將它踐踏在腳底下,不屑一顧。吳歡,你這個小騙子,現在,已經不應該繼續活著……」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曾親眼看到自己的母親被所謂的祖父強bao致死,那個時候起,他就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心了。
長大了,他終於有本事了,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爺爺,將他的頭砍了下來。
那一刻,他是麻木不仁的,沒有痛快,亦沒有痛苦。
他一直以為,自己再也沒有人的七情六慾。
直至遇到他……他讓他的心活了過來,讓他嘗試到了情感的種種滋味,現在,又毫不猶豫地將他的心給碾碎了,滅了他對這世間最後的一絲希望。
果然,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友好的,沒有一個人是值得信任的。
現在,他要親手斬斷這最後一絲牽絆,以後,就再也不會有痛……和悅了。
薄歡可以感覺到他渾身猛地散發出一股冰寒的殺氣,彷彿寒冬狂風中的冰雪,鋪天蓋地而來——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盯著他愈發妖邪的冷眸,勾唇笑了笑,「怎麼,管公子就這般迫不及待的要對我下手了?」
「阿歡……」管然笑了笑,眸底沒有一絲笑意,「你欠我一聲對不起……在你死之前,我想聽你對我的一聲道歉。」
「對不起。」薄歡看著他,聲音冰冷,「欺騙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們立場不同,我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你錯了,阿歡,你錯了……」管然搖了搖頭,唇角揚起一抹悲涼的笑,不是因為欺騙,而是因為將他死去的心給激活了,給了他希望,再狠狠地毀滅,令他徹底絕望……
「你對不起我,是因為你讓我心痛了!可是,以後再也不會了,絕對不會再痛……」管然笑著,兩眼透著妖邪至極的猩紅,彷彿最妖艷致命的湧地金蓮,他陡然仰頭,長嘯了一聲:「阿歡!」
嘯聲伴著風聲,透著一股幽幽的悲愴,只是話音剛落,他亦是同時出手,整個人如暗夜的幽靈,猛地向她飄然而來,猩紅的兩眸透著決絕的殺氣——
薄歡一驚,腳尖點地,猛地縱空而起,往後飄然退去。
他步步緊追,咄咄逼人,且越來越近——
就在他伸出的手剛要觸上她細嫩的脖子時,一道寒芒破空而來,一支冷箭「咻」地向管然射來——
管然不得不往旁一避,薄歡得此縫隙,忙不迭地往後一躍,退出數丈之外。
回頭,卻見男子騎坐在一匹高大的黑馬之上,俊臉華美無匹,身著高貴的紫袍,手裡拿著一把金色弓箭,整個人彷如天降神祇。
薄歡只覺心一跳,眼裡流露出狂喜:蕭玠,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