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歡的目光又回到蕭玠的身上,冷不防對上他那張如天神般華美的臉龐,心莫名一跳,馬上垂下眼眸。
這個人,身上的這份尊貴過於咄咄逼人,令人望過去的第一眼,總是下意識低下頭去,以躲避他這太過奪人的光華,來緩衝心頭突如其來的自慚形穢。
面對蕭玠,薄歡倒不至於會自慚形穢,卻有種無名的恐慌和忌憚。
在她這一世,唯有蕭玠,唯有眼前這人,他的出現是在她完全的意料之外的,是不在她的計劃之內的。對他,雖在前世聽聞了不少有關於他的事跡,但那些都只是大方向,而無一點是關於此人的脾性和興趣的。
她完全看不透他,因為未知,所以無措,所以惶恐。
深深吸了吸氣,穩住心中的詭譎感覺,薄歡擺了擺衣袖,彎下身去,對著座上的蕭玠行了一個禮,「民女薄歡,見過貴人。」
蕭玠抬起眼簾,黑眸沉沉地看了她半晌,突然轉頭,看向坐在琴台前的白衣女子,沉聲道:「鸞女,你起來,給薄小姐讓一下位置。」
「是。」鸞女起身,朝他福了福,從琴台上下來,款款行至薄歡的身邊,伸手對向琴台,回頭對薄歡笑道:「薄小姐,請吧。」
薄歡只是微微一怔,便勾了勾唇,沒有推辭,移步徑直朝那琴台走去。
蕭玠難得解釋:「聽說你最近在努力學字識禮,包括學琴作畫。我今兒叫你來,便是為了檢驗一下,看你學得如何了。」
「承蒙貴人看得起,只怕民女今日要獻醜了,還望貴人能多擔待一些。」在琴台前跪坐下,薄歡十指放在琴弦上,抬起螓首,微笑著望向蕭玠,「不知貴人要聽什麼曲兒?」
蕭玠看著她,似笑非笑,「就彈一段你最擅長的。」
薄歡想了一下,忽而勾唇一笑,放在琴弦上的十指一屈,便悠悠撥動起了琴弦,美妙的聲樂,從她白蔥一般的手指下不緩不急溢出,如那高山流水,潺潺而響。
她的琴技,是在前世嫁給顧裴之後才學來的,雖然學的時日不長,但勝在頗有些天賦,所以還能勉強登上大之堂。
之所以學琴,是因為顧裴突然有天跑來跟她說,他最近喜歡上了聽琴,要是她也能彈得一手好琴,日日彈給他聽,那該多好。
她那時眼裡心裡滿滿都是他,只為了他的一句話,就真的努力去學琴了。
為了讓他早日聽到她的琴音,她一日之內,有八個時辰都是在學琴的,十隻手指被割破了無數次,血跡斑斑,又紅又腫,到了冬天的時候,甚至起了凍瘡。
然而,當她付出了這麼多的汗水和血,終於把琴學好了之後,他得知了也僅是欣喜地點頭,讚揚她冰雪聰明,德藝雙馨,卻再無說過一句要她彈琴給他聽的話。
如今想來,他那時早就把她當做向他人獻媚的禮物,而這個禮物若能彈得一手好琴的話,相比較而言,會更有價值一些,而他,則能從他人那兒得到更多的報酬。
所以,他才會敦促她學好琴,卻從不曾試圖過去聽她彈的琴。
薄歡談的是一首《逍遙游》,因為有功夫底子在,所以彈出來的琴音氣勢恢宏,華美而不失大氣,宛若駭浪擊石,洶湧澎湃,大有飛鵬沖天的磅礡氣勢。
她知道,那個叫鸞女的白衣女子,其實是一代琴師,自己在她面前彈《逍遙游》,未免有班門弄斧之嫌。
但是她不在意,只要能把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向他表達清楚就行了。
一曲漸歇,薄歡雙掌一落,按住跳動的琴弦,然後起身,朝蕭玠福了福,「民女獻醜了。」
「華而不虛,琴技倒還算是不錯。」蕭玠勾了勾嘴角,黑眸深邃難測,「只是,薄小姐向我彈這一段曲,不知想要訴說什麼?」
薄歡聞言垂首,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燕雀精緻,受人喜愛,卻自甘束縛於金絲籠,終日為取樂他人而活,終究喪失了自我。大鵬鳥雖大醜雖,卻能自由翱翔於寬廣天地間,無所拘束……民女願做一隻自由自在的大鵬鳥。」
「如此妄語,當真不自量力。」蕭玠坐起身來,冷笑,「你既生為婦人,便注定了要歸於後院,相夫教子,終其一生。正如你面前的琴,樂聲雖美妙悅耳,卻也只能供人消遣尋樂罷了。論起帶兵打仗,鼓舞士氣,要用到的,卻終究還是沉重有力的大鼓。二者生來便注定其作用不同,鼓如丈夫,琴如婦人,生來如此,不能僭越。」
薄歡笑道:「琴音若操縱得當,照樣能上戰場,照樣能鼓舞士氣,震撼三軍!」
蕭玠怔了怔,繼而一笑,「鸞女身為北祈一代琴師,尚且不敢下此妄語,你一介市井民女,憑什麼得此結論?憑你耍小聰明,誆了你的未婚夫一顆明珠和你姐姐的五百兩銀票?還是憑你的心狠手辣,花錢買通眾人,設計弄瞎肖林二人的眼睛?這些婦人間的小算計,見不得人,終究難登大之堂!」
薄歡臉上的笑容一僵,目光不掩驚詫地看向他。
他竟全知道了?
難道……難道她這幾日並非產生幻覺,其實,根本就是他的人在暗中跟蹤她?
驀然想到什麼,她心臟一寒……
他的人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跟蹤她的?最近她偷偷去見澈,他是不是已經發現了?
不對!若他已經知道了,早就命人捉弄澈,順便將她給砍了,哪裡還有耐心在這兒與她討論她未來歸宿的問題?
如此一想,薄歡穩了穩心中的驚悸,垂下頭,做出一副羞愧不已的模樣,「民女醜陋的作為,委實污了貴人的耳目,民女深覺自慚形穢,以後都沒有臉面出現在貴人面前了,民女這就告退!」
說著,薄歡福了福身,正準備向外退去,卻聽他突然冷笑了一聲,「你可真會乘風就退。」
「只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你收了明珠和那五百兩,難道不應該向我替那顧家紈褲謀求一職?還有,求我給你那三姐賜婚?」
薄歡的心思早不在這兒了,只要一想到他安排了人在無時不刻盯著自己,就覺得脊背陰風陣陣瘆的慌。
: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