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表姐和孩子,應該逃出去了吧?」安傾然不敢問打掃戰場的時候,發現她們的屍體沒有,她希望沒有。
東方錦點了點頭:「剛才打掃戰場的人匯報,確實沒有見到,你放心就是,我已傳令下去,蕩除余寇的人,見到壽王一家,不得斬殺,留下活口。再者,他們想那麼容易地死去,也不可能。」
安傾然沒有在乎這些,她知道,他再口說狠話,最後也會網開一面,就像是對東方潤,也一樣。
帶來的人已經開始捆綁繩子,準備下去。
東方錦也跟著綁繩子,上面留下一半的人,保證安全。
眼見著火把的亮光慢慢向下,安傾然伏在石頭後面,往下看去,現在還可以看到那些人的火把,火苗搖曳,山崖上也有橫逸而出的松樹,張牙舞爪,密密森森的,彷彿那山崖並不高,安傾然的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可是慢慢地,她發現,那些亮光下到了這層林木的下面,看得便不真切了,彷彿螢火之光,安傾然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安靜地等著,只看到那長長的繩子還不斷地往下放,她索性靠在岩石上望著星空,若是東方潤死了,自己如何面對樓挽月?
更如何面對以後的生活。
這個男人為自己而死!
上一世,都是別人欠了她的,她怎麼可能讓這一世欠下如此重的感情債。
夜風有些涼,同來服侍的宮女給她披上了披風,她手扯著那絲綢的帶子,眼睛卻看向天空晶亮的星子,在心中暗暗地祈禱,這世間會有奇跡發生。
然而,一夜過去,天光透亮,那一抹亮藍逶迤開來,所有的人才爬上來,東方錦帶著一身的露水,頭髮也濕濕地粘在額頭,整個人耗盡了力氣一般,又帶著幾分惱:「最下面,是一處深潭,能查的地方都查了,除非……除非他已落入深潭中,潭水陰寒,若有把握,常人下去抵不過一柱香的功夫,若要探查,須備了氣囊黃酒等物,更得熟識水性之人……」他向是對安傾然解釋為何空手而歸,然後轉身看著侍衛,「剛才我的說的話可是記得了,立刻安排,限兩個時辰之內返回來……」
安傾然往後退了一步,靠在樹幹上:「常人一柱香的時間都難熬過,東方世子又是受傷之人,他……」
那幾個字在她胸腹中縈繞,終是不忍出口。
東方錦到底是男兒,一邊張羅著所有的事情,一邊低聲相勸:「不管如何,東方潤於你有救命之恩,便是對我有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一定的。」
安傾然緩緩點頭。
很快,熟識水性的人都找來了,又等到了晚上,傳上來的消息也是讓人膽寒。
東方錦終於緩緩地勸安傾然,回宮再說。
這裡留下人繼續打撈。
安傾然也知道東方錦此刻正是國事繁多時期,得了勝,該封的封,該賞的賞,還得收拾餘孽,清查餘黨,安撫民心,雲啟帝有意放權,鍛煉太子,也是太子該豎立威信的時候,所以雖是不甘,卻也只能同意。
回宮一連三日,安傾然只要放寢的時候才見到東方錦,而且俱是疲憊之色,顯然,要他處理的事情太多。
安傾然其它的事情上幫不上忙,唯有給他換著法子的煲湯,與此同時,將後宮的權利又撿了起來,之前,只是舒貴妃代為打理。
由於戰亂,後宮有內監和宮女逃走的,還有財物丟失的,更有月俸幾個月沒有發,還有該做的夏衣沒有做,各宮的防暑降溫福利未發,安傾然看著帳本,半晌後揉著額頭,這些虧空的銀兩找誰要支去?
找東方錦嗎?
他前朝之事已經夠煩的了。
官員陞遷是大事,朝中正好新舊更替,許多追隨壽王的官員連並著家屬一起等著處罰,而空位將立刻補了缺。
這些官員的事情讓東方錦頭大,好在有雲啟帝瞭解情況,再加之他已經接手這麼多天,還算是順利。
安傾然也不問,只是從他的臉色上能感覺出來一二。
太后與壽王被衝散,被東方錦帶回了宮裡,仍舊居在後宮。
說是居,事實上與禁差不多。
一連三日,每天三餐有人送過來,連並著榮嬤嬤,並沒有人恪責。
榮嬤嬤不解緣由,整日惶恐不安,但又不好在太后面前表現出來,太后已經兩日未進食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屋子裡的有些荒蕪的榕樹盆栽,彷彿那盆栽給她所有她想要的答案。
榮嬤嬤又進屋小聲相勸:「太后,這飯奴婢已經熱過了,您將就吃點兒。」
太后眼皮都沒撩,彷彿她也成了一尊木雕,與這盆景融到了一處。
榮嬤嬤又小心地說了一遍,太后深吸了口氣:「吃與不吃,於哀家來講,有區別嗎?」
「身子要緊呀。」
「身子?」太后冷笑一聲看著榮嬤嬤,「養好了身子,讓他們折磨我更久一點?」
榮嬤嬤若一思忖:「我見所有的人還是以禮相待,也許雲啟帝顧念太后養育之恩,不會折磨太后的,是太后多心了,這不是好吃好喝地嗎?也沒有禁太后的足,連宮女都是足數量的。」
「是嗎?那原來的舊人呢?哀家這些宮女一個都不認識,再者哀家也不是乞憐之輩,他佔了我兒孫的江山,我還會為這點小事對他感恩戴德嗎?」太后臉上仍舊是昔日的倔強。
榮嬤嬤見狀放下飯菜,又將茶水端了上來:「太后,潤潤喉總是要的。」
太后微微地歎了口氣,終於接過了杯子,嘴角扯出一絲冷意,到底沒喝那水,而是放在了面前的紫檀案上:「哀家就是在等著他們,看看還有什麼招術都使出來,把哀家晾在這裡,以為哀家會耐不住嗎?我還在等我兒孫的消息,這些宮女肯定什麼都不會說,你在宮中這麼多年了,有沒有一個可以知心的人,打探一下消息?潤兒怎麼樣了?是不是也被他們抓住了?還有壽王,他是生是死?」
榮嬤嬤抹了抹眼淚:「便是太后不吩咐,奴婢也是想著呢,先前稍稍打聽了一下,想來雲啟帝並沒有吩咐那些人不給我們消息,所以奴婢也是探聽到一二,只是不知道真假,說壽王等人並沒有被捉,只有太后被衝散,才被帶回宮裡。」
「你打聽到了,怎麼不早些說?還要我問的?」太后眉頭皺起,很大的不樂意。
榮嬤嬤一笑:「這不,奴婢只是不確定,想再探探,但想著太后還沒有吃飯,奴婢哪有心思出去做其它的呢?」
說著又將飯菜遞了遞。
太后仍是搖了搖頭,卻喝了一口水:「你再出去探探。」
榮嬤嬤領了命出去了,只是到了門口便站住了,她只是騙太后說沒有被禁足,事實上怎麼可能不被禁足,太后沒有被關起來,已屬開恩。
在她的眼裡,雲啟帝這算是天大的恩賜了。
她雖然是養他長大的太后,可是也想親手毀了他。
新來的宮女,榮嬤嬤都不認識,少不得軟語相求,又拼了命的弄些錢財首飾,求她們告知一二。
知道的,不過就這些東西。
太后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
她從敞開的窗子,看外面的天空,天空依舊那樣藍,彷彿這個春天,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終於,外面的宮女口呼萬歲,太后的背直了直,眼神轉向了門口,一抹明黃入內,雲啟帝緩緩而入,他們『母子』起事後第一次相見,雲啟帝淡然地看著太后,沒有任何稱呼,太后也是平靜地面對他,眼底帶著一絲嘲諷,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終於雲啟帝一撩衣擺,坐了下來,他頭一次這樣坦然地坐在太后的面前,聲音中帶著一絲淒涼:「母后終於回來了……」
太后一愣,卻冷笑一聲:「都到這個時候了,這樣的虛偽還有什麼意義?」
「你到底是養育我長大的母后,小時候的事情還歷歷在目,您的教導不敢忘記……」雲啟帝眼底帶著濃烈的傷感,「只是為什麼要有以後,母后,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母后不是我的親娘,因為您的一舉一動,兒子都能感覺到舐犢情深……這江山真的那麼重要嗎?」
「不重要,為何你不讓給壽王?」太后冷哼一聲,「你說得真是好聽。」
「壽王生性淡泊,行事猶豫,若是江山歸他,必定會惹來旁人覬覦……」
「你的意思是你比壽王睿智英武?真不知道我何時這樣教導過你……」
「從小到大,您一直這樣教導我的。」
雲啟帝的話讓太后的表情激動起來,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是難看。確實,從小到大,她一直這樣教導他。可是那時候,她哪裡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兒子!
這真是在打她的臉。
雲啟帝忽然笑了,拿起了桌子上的佛手:「小時候,我不喜水果,太后總是讓人將果子擠碎了,弄成汁給兒子喝,喝過了之後又有獎賞,父皇說我嬌氣,母后總是說小孩子,飲食上有些個性也是好的。」
太后嘴角扯動了兩下,終於沒有開口。
雲啟帝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雙眸溫柔似水,那佛手在手裡擺開擺去:「兒子十歲那年被雨澆到發燒,是母后守在身邊一天一夜,兒子醒過來第一眼便是看到了母后憔悴的樣子,兒子就發誓,以後一定不要讓母后操心,給母后一個安穩的晚年……」說到這裡,他將手中的東西放了下來,然後看著太后,仍舊聲音清明,「直到現在,兒子也是這樣想的。」
太后聞言,耳朵根見紅,臉上陰一陣晴一陣,終於開口:「你不必如此。」
「不,我幼年時起的誓,一定會做到的,只是我有一點不明,母后,難道這麼多年您對我的好,都是裝出來的嗎?」雲啟帝終於有些動情。
因為激動,眼睛裡有微光在閃動。
指節也是發白。
太后冷眼冷聲道:「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在指責哀家當初對你太好?哀家到底是壽王的母親,他還是皇帝的嫡子,你為庶出,尊卑有別,哀家覺得沒有做錯。直到現在,哀家也是這樣認為的,你滿嘴的大道理,可是讓你禪讓你為何不肯,這會兒來羞辱哀家,還有什麼意思?」
「母后,你心裡難道就一點兒都沒有替我想過嗎?二十年的撫養之情,這麼多年的母子相處的情誼太后會忘得一乾二淨,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嗎?」雲啟帝一個接著一個地拋出了他的情緒。
太后聞言索性一下子站了起來,她氣哼哼地道:「你說這些做什麼?如果想讓位,就痛快些,想殺了我這個老太婆,也痛快些,從起事那天起,所有的後果我都想好了,任你怎麼樣,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這些虛的假的,這麼多年,我在後宮裡見過的還少嗎?什麼時候怕過?」
雲啟帝哀歎了一聲,閉上了眼睛:「這樣一說,彷彿一切都是假的了,那朕也沒有什麼好問的,太后保重就是。」
說著,他拂袖而去,後背挺直,但是那不急的步子暴露了他的內心有多亂。
翌日。
皇上又照例送來了月俸吃用,一點兒都不少。
太后看著那些東西,冷冷地咬著牙,面色陰晴不定,突然一揚手,那些布匹綢緞的全被撥到了地上,還有幾盒子的茶葉,灑了一地,綠綠地,宛如青水中的浮萍,只是沒有飄蕩。
「潤兒有消息了嗎?」太后的聲音不帶一點兒感情。
榮嬤嬤小心上前:「仍舊沒有消息……說起來,這倒是一件好事。顯然壽王與王妃逃出去了,而潤少爺也是一樣。」
太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們逃出去又如何,顯然是敗了。哀家一回宮,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熱鬧,雲啟帝若是有心的,可以拿哀家威脅他們就範,壽王是個孝順的,肯定會自投羅網,他哪裡是好心地待我,分明是把我當成誘餌,還提當年,當年哀家把他辛苦養大,難道是為了讓他佔了我兒子孫子的江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