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可是,已經有一個人,走在了他前頭,永遠都比他先前一步。
在他到達亭子之前,那個人已經霸道的在她肩頭留下了一個烙印。
夢中,或許時光再來。然而,夢,終究會醒。
緩緩睜開眼,床邊的女子靠在床頭已經睡了過去,墨色的長髮簡單的束起,幾縷髮絲站在白皙的臉上,雙眸緊閉,粉色的唇微微揚起,溢滿了笑意。
修長的手指,悄然的探向她的頭髮,而在碰觸的瞬間,他收了回來,起身,將袍子披在她身上,揣著手走了出去。
塵埃在擠進門縫的光線中跳動,然後緩緩落定。
靠著床頭的女子也醒了過來,卻看見床上空無一人,自己還披著別人的袍子,慌忙跳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跑了出去。
「咦……那個……子軒呢?」抓了一個丫頭,她慌忙的問道,「皇上呢?」
「是暮小姐嗎?皇上在前邊院子等您。」
前邊院子?暮漣舒了一口氣,忙走了過去。這自己去照顧病人,到沒有想到自己給睡著了,還好,他能到前邊院子,這說明,他好了。
院子裡馥郁滿園,週遭格外的安靜,繞過小花樓,便看見一株百年槐樹傲然立在院子中,而樹下,放了兩張小榻和一張木幾,上面放著一壺綠酒和兩隻翠綠色的杯子。
小榻上,靠著一個白衣男子,華貴精緻的袍子鋪展開來,上面落滿了白色的槐花,墨色的頭髮綠簪固定,幾縷青絲在風中拂動,露出一張輪廓精緻俊美無壽的臉。
「來了,過來坐坐。」他回過頭來,深深的凝視著她,然後微微一笑。那一瞬,暮臉看見有幾朵白色的小花從他睫毛上落下,非常好看。
暮漣欠了欠身子,坐在他對面的小榻上,便見他遞上來一隻杯子,碧綠色的杯子以及泛著香味的酒,映著頭頂翠綠色的葉子。
「這是?」暮漣有些疑惑,沒敢接住。
「聽說,明日你要成婚,我提前敬您,可能,我不能參加了。」縱然說服自己放手,但是,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還是猶如五雷轟頂。
他也知道,自己能放開,能放下,已經做出了許多努力,然後要他笑著看著顏緋色迎娶她,這樣,他還是做不到。
甚至他可以想像,那種等於被人凌遲處死的痛苦,鈍刀一下下的劃落在皮膚上,然後撕扯的割掉肉,鮮血淋淋。
而且,每年的今日,也是他回宮的日子。
今日一夢,讓他醒了很多,過去四年渾沌的夢境,讓他忘記了很多東西。
忘記了一個身為燕氏子孫的責任——延續燕氏血脈。當年驪山之劫,就剩下他和顏緋色,而顏碧瞳和小燁年紀尚小,不足以維持燕氏血脈。
這樣的責任,既是可悲,也是無耐,而他躲避了四年,如今還是不得不面對。
一想到,那些成天跪在天台嚎啕大哭的兩朝老臣,他每每發疼,這次,或許真的能將他們打發吧。
暮漣不好意思的接過來,笑了笑,卻不知道說什麼。
「之後,你們有什麼打算嗎?」燕子軒問道。
「我是想回回樓,我義父還在等我。」想到這裡,暮漣突然狡黠的笑了起來。
臨別時,她曾經和義父打賭,要帶一個男人和孩子回去,不過是玩笑之言,卻真的成了真。
一想起義父將要和加香成婚,她是笑得越發的開心。
「那以後,要常回來,我和舒景會想念顏碧瞳。」他笑了笑,將酒一飲而盡。
舒景……暮漣細細的品味著這個名字,想起了舒景今日掩面痛哭的情景,心裡微微一酸,便問道,「燕公子,唐突的問問,剛才您說這槐樹下,埋著一杯酒。」
「是啊,我等人回來還我一杯,不過,此時看來,不必了,就讓它埋在那裡吧。」
「為何呢?」
「這樣,才會有一人一直欠著一個承諾啊。」他低眉一笑,又到了一杯酒,此時,她和他之間,剩下的就是那杯酒的牽連了。
「可是,皇上,時間在走,從不停歇,光陰也在流動,所有東西都會變。那個承諾隨著時間的移動會慢慢被人遺忘,就如這杯酒被埋在樹下,可終究一天,它會在你不知不覺中就慢慢的揮發,不留下一滴酒漬,甚至不留下一點氣息。」
燕子軒抬起頭,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她這番話,是在勸他放開嗎?
「誓言諾言,還有你所堅守的一些東西,都將成為過雨雲煙,都會離你遠去。而在你竭力維護這些諾言的時候,卻時常忘記了你身邊最重要的東西。」
「木蓮,你要告訴我什麼?」他聲音哽咽在喉嚨。
「皇上,小女子只是想說,你錯過了一些最美好的東西。」暮漣抬頭看向遠處,「您在這裡等一個女子的諾言四年,然而,你可否知道,有人等了你十年。」
「朝花夕落,人去人歸,十年中,有很多東西都離你而去,然而,那個人卻一直不曾離開,一直堅守在您身邊。」暮漣頓了頓,將剛才那杯酒舉頭飲盡,然後起身,兀而笑道,「皇上,有時候,您只要回頭,會發現,其實你最重要的東西不在前方,而是在您身後。」
手裡的杯子在指尖晃動,燕子軒只感覺到呼吸一滯,回頭看去——遠處,落花滿天,雨後的夕陽顯得格外的妖嬈,赤紅一片,而雲端下,一抹紫色麗影跌跌撞撞的跑來,裙擺掃過地上的落花,拂過青草,她面容嬌麗,神色擔憂略顯疲憊。
跑到院子門口,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慌忙停下來,喘了一口氣,欠了欠身子,走過來。
「皇上,您剛醒過來,不宜喝酒。」她的聲音,溫婉動聽,隨即撿起落在遞上的袍子,俯身披在他身上,然後退在一邊,不在說話,只是靜靜的望著他,眉目深情。
燕子軒下意識的握緊了手裡的杯子,似乎想起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子的時候——他將她救於飛馳的馬蹄之下,而那個時候,距今有多少年了?
應該有十年了啊。
是啊,有十年了。十年中,走的走了,去的去了,死的死了,而她還一直都在。
此時,心裡已經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覺得五味俱全,又苦又澀,卻有隱隱有甘甜之色。
長歎一息,他回頭看向白衣女子,竟愕然發現她已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