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娘子娘子你睡著了麼」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倏地，站起了身。
你要幹嘛？念頭一轉，他的身形已快速掠了出去。
大半夜的，你夢遊啊，我靠！
我跟在他身後飄蕩，卻是尾隨著他一路來到了新房外。他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像個小偷般將耳朵貼在門邊。
須臾，彷彿一陣風刮過，門被他輕輕推開，竟連一絲聲音都沒發出。我馬上跟著他溜進去。
他反手將門關上，隨即往內殿邁入，同樣都是輕的聽不出一絲動靜。
正中央的大床上，臉色蒼白的少女已經睡去了，看起來她是累極，因為在睡夢中，她的眉頭都是緊緊蹙著。
楚漣碧一路輕手輕腳的來到他床前，正俯下身，似乎是想湊近看他。床上的小五突然翻個身，他霎時如旋風般閃到了一根柱子後。
噗！這人
好有三隻手的天分！
良久，床那邊沒了一絲動靜，他又做賊般悄悄的將頭探出，一步步再度走近。
他輕輕的坐在床頭，伸出手緩緩、緩緩的觸上她的臉，她沒什麼反應，他頓時揚起一抹得意的賊笑。月光透過窗欞灑入，浸染他的側臉，雖然疤痕交錯，可是那喜悅的笑容綻放的竟是那麼美。
我心裡驀然一動，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坐在床榻上，想更加仔細的看著他。
雖然他面目全非了，整張臉上是不堪目視的一道道錯亂的痕跡，曾經極端美艷的一張臉，如今變得如此猙獰，但我竟一點都不覺得可怕，只是，很揪心很揪心
他的手慢慢的爬上她的眉心，為她舒展糾結的眉頭，他的笑容淡去，眼裡是濃濃的疼愛與憐惜。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竟滑下來了
楚漣碧，你這人就他媽的是個神經病！！你到底愛不愛我？
如果愛我，為什麼要那麼對我
如果不愛我，為什麼又要裝成一副情種的樣子
凝視著他殘破的臉孔和溢滿深情的雙眸，我的眼淚越湧越多奇怪了，怎麼人死了還有那麼多眼淚呢。
他緩緩的爬上她的床，太過小心翼翼的動作，看起來笨拙又可愛，本來含淚的我噗嗤一聲笑開了。等等我笑毛啊？他這是要幹嘛？
豈有此理！！我猛地一拍床褥！
頓時，小五睜開眼，彈坐起身，「誰？！」
她驚疑的四處看，沒發現絲毫異常，再度緩緩躺下身。而在床那頭的角落裡，有個人正在那兒狼狽的蹲著。不得不說，小樣兒閃的真快！
良久，他探出腦袋，悄悄的往床上看一眼，但大概是怕她還沒睡著，繼續安分的潛伏。
又過了段時間，他輕輕的走出來，再度行至床前，作勢要往床上爬，可手剛按上床沿，他警惕的四處看了看，確定無一絲異狀後，才進行下一步的舉動。
我靠！居然還沒學乖！！
好，這次我看你怎麼躲。
我等他順利的上了床，然後就要在她身旁躺下時，一鼓作氣，猛地狂拍床褥，「抓『淫』賊啊！抓『淫』賊啊！抓『淫』賊啊！」
他身子一僵，瞬間，只見他轉身撲面而來！下一刻，沒了身影
小五又一次被驚起，這次她的疑心更重了，走下床，雙眼四處逡巡。
我抬起頭，看某個人的衣角由上方垂落而下，不由感慨，輕功好的人就是好啊，做賊能竄的飛快！
我站起身，選個最佳角度，朝那邊房梁望去，他面帶緊張的伏在那裡，身體一動不動。
似乎是有所感覺，他緩緩的伸出手，眼神又小心翼翼的往下窺視了一眼，倏地將衣擺拉起，然後又是伏在那裡紋絲不動。
「哈哈哈哈哈」我倒在床榻上，笑翻了。
楚漣碧，你丫太有喜感了！真沒想到，你也有這麼挫的時候！哈哈哈！
小五轉過身，再度回到床上，這次她輾轉反側良久都沒有入睡，神情焦躁不安。
其間，上方懸伏著的那個人悄悄探出頭觀望過三次，又縮了回去。
夜，很深很深，萬籟俱靜。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再度入睡，又過了段時間，他輕輕的踮足飄下，走到床前。
這次他倒是呆在了我身旁，只坐在床榻上。
他凝視著她，伸出手，緩緩的覆上她的手，臉上蕩起滿足的笑意。
我看著他，他看著她，時間無聲的緩緩流逝。
窗外晨曦亮起，不知不覺間，我們竟都坐到了天明。
我沒有思考什麼，也沒有回憶什麼，就只是看著他罷了。本來是想像看個傻子般，帶著嘲笑的眼神看著他，可是，看著他眼裡蕩漾的甜蜜，看著他彎起的唇角，看他像個孩子般單純的幸福著，看他臉上的每一道疤痕都變得那麼溫柔竟看的我時笑時淚，時而陣陣心痛，時而又莫名凝噎
看著看著，我突然就很想抱住他，可是我卻不能。
我很想告訴他，其實我一直呆在這裡，陪他過著洞房花燭夜，可是我也不能。
我只能看著他，看著，卻不可觸摸
他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手背，隨即又輕輕的起身，眷戀的目光在她臉上輾轉流連，倏爾，狠下心別開臉，輕盈的身影飛速掠開了。
我一路跟著他回到自己房裡。
他走到屏風的另一端
他又要換衣服了？！！
我看他極端優雅的換好衣服，又挽起髮髻。
我以為他這麼驕縱，肯定吃喝拉撒都被人服侍著的，沒想到他卻是自己呢，不錯，真不錯！我可不想被那些侍女看去了他這副誘人的身子骨！
他剛剛坐在梳妝台前，外面突然響起腳步聲，隨即傳來謙恭的聲音，「啟稟門主，夫人身體不適」
楚漣碧瞬間起身，頃刻間這房裡已經沒有他的人影了
「暈！至於麼！趕著投胎去啊你！！」我憤憤罵道，也緊跟著他去了。
當我趕至那間新房時，下人都已退開，只有楚漣碧站在床邊，而那個女人伏在床沿上吐血。
「娘子」他焦急的喚道，點住她身上的穴道，將她板起身。
那女人臉色蒼白，看起來很是虛弱，當她的眼皮緩緩抬起，撞到楚漣碧的臉，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眼神又是驚恐又是詫異，活像看到個可怕的怪物般。
楚漣碧手一僵，當即扭過頭，急促道，「娘子，為夫去去就回。」他背著臉將她緩緩放倒在床上，隨即逃也般的疾步掠出，經過門口時只留下一句倉促的「照顧好夫人。」
可他回過頭時的表情卻正被我看到，那是怎樣的一種難堪與狼狽，幾近惶恐
片刻後，他再度出現了。此時，他又是那番絕色之姿。
他端著藥來到床前，柔聲哄慰，「娘子，乖，喝藥」
發現她在盯著他的臉看，他馬上笑著道，「娘子，為夫剛剛在逗你玩呢，你看，這就將臉洗淨了。」他的笑容甜膩而溫柔，眼神卻透出些乞求，「娘子千萬莫要被那模樣嚇到，為夫以後再也不逗娘子了。」
「娘子」他緊張的抓住她的手。
「沒甚。」她一顫，垂下頭，低低應了句。
他好似頓時鬆了口氣，又將藥碗端至她眼前，柔聲道，「來，娘子，喝藥」
我看著他輕輕的勺起一瓢，放至嘴邊吹了吹，然後遞送到她唇邊，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是如此的呵護備至。
漸漸的，她眼裡的恐懼越來越少，甚至產生了些探尋與好奇。
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和諧。不想再呆在這個地方看他們上演恩愛的夫妻秀，我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的跟在他身後一晚上，我也是時候該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為自己打算了。
接下來，我要幹什麼呢？找個人復生再活一次？
可如果真的復生了，只怕我根本就不能接近楚漣碧，更別說像現在這樣隨心所欲的看著他
當然，我不是擔心他，更不會想念他！
只是萬一那個女人以我的名義做什麼有辱我人格的事情怎麼辦？
而且，我心裡還有那麼多疑惑，何不趁著現在解開？
更何況，還有一筆賬沒算
我讓自己努力不去想起，不代表我就會忘了。
對於傷害我的人，不予以狠狠回擊，我永遠都不會罷休！！
當魂魄有點好，遇牆翻牆，遇人穿人，不怕死不怕疼，走路輕飄飄的，一陣風吹來，飄的更快了
當我終於來到三公主府的大門外時，頓住了步。
我得好好規劃規劃，該怎麼報復她呢？
現在楚漣碧不在她身邊，想必她本身的處境就好不到哪裡去吧？
不過，她終究是個眾星捧月的公主，而我現在卻只是孤魂野鬼
踏入三公主府上，一片冷清寂靜，只偶爾有丫頭與家丁路過。
片片落葉蕭瑟的被風捲起，鳥啼聲都不聞，怎麼看這都不像不久前還舉行大婚的府邸。
想那日，牆外馬車如龍，人流如梭，牆內燈紅酒綠，笙歌徜徉
一切真是恍然如夢
也是我最不願想起的噩夢！！
當魂魄可以百無禁忌的自由走動，我一路尋到三公主的新房。
大門緊閉著，我貼在門上傾聽，裡面依稀傳來低泣聲。
是她的聲音
我要不要直接推開門進去？
正想著，另一邊突然傳來細銳的高聲叫喚，「皇上駕到」
我一驚，轉頭看去，一身白色帝袍的周桓夕正踱步而來。
他還是如此溫潤秀美，舉止間器宇不凡，只是眉宇間多了以前所沒有的俯瞰萬物的帝王霸氣。
不，他以前就有，只是被隱藏起來了。
看著他走進，我竟不由自主的後退了。
彷彿有一種無形的迫力，逼著我遠離他
難道真龍天子真的可以避邪？
身後的太監小碎步上前，輕輕推開門扉，他跨步而入。
三公主坐在床頭，垂首低泣，頭上還纏著白紗。看到周桓夕，她頓時撲上前，跪倒在地，抓著他的衣擺哭著哀求道，「皇兄皇兄我求求您為我將他找回來好不好」她面容慘白，整張臉梨花帶雨，毫無半點妝容，黯淡無光的雙眼，像是被哭瞎了般。
不知為何，我原本深埋的恨意竟被震住了，反而升出股莫名的酸澀。
「求我又有何用。」周桓夕淡淡道，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表情沒什麼變化。
「您是皇上啊您一言九鼎天下間沒人敢不聽您的」她哭著哀求，「皇兄只有您能幫我了您為我就她找回來吧」
「可我無法命令他。」他再度淡淡應道，眼裡卻掠過了一抹陰霾。
「皇兄皇兄求求您失去了他我該怎麼活皇兄求求您為臣妹做主」她突然朝他瘋狂的磕頭，不停的哭著。
這哪還是我曾經見到的那個驕傲又高貴的三公主
她完全成了我在電視上看的那種被拋棄的怨婦，而且還要拼盡餘力做徒勞的掙扎。
愛情會使一個人變成這樣麼？我猛地抖了下。
我不要！如果是這樣的愛，我絕對不要！！
「我大周與西域聯姻，然婚期將近，二公主卻突患重疾。瑾堯，朕此次前來是告知於你，你將替為出嫁。」周桓夕拉開衣袍，面不改色的溫聲道。
「不要」她猛地一聲尖銳的厲嚎，「我是楚漣碧的妻！！我是他的妻！！怎可再改嫁他人！！」
「長公主已婚，二公主重疾，如今只有你，可替為聯姻。」他的聲音不急不緩，一點也不嚴厲，可那表情卻冷淡的近乎殘酷。「周瑾堯，身為我周朝的公主，不比尋常家女子，你需自覺自明。」
「不要！！皇兄，我是楚漣碧的妻我是他的妻啊」她再度匍匐著上前，抓住他的衣擺，嘶啞的喉嚨大聲哭喊著，「今生今世，只有楚漣碧是我周瑾堯的夫君只有他我是他的妻」
她驀然一凜，又道，「二姐她她定是故意為之！！她不想離開天朝，她不想嫁給那個年近五旬的老頭子她是裝病的皇兄請您明察啊」
「周瑾堯，你該明白，聖命不可違。」他簡單的留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從頭至尾，他連表情都沒有換過，一直是那副溫潤的淡淡的模樣。
我突然覺得，他跟楚漣碧真不妄為是兄弟啊
兩人都一樣的狠！一樣的完全鐵石心腸！
只不過一個是以暴戾肆意的形勢表現，另一個則是永遠不變的溫和淡然。
三公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底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之光被徹底熄滅了。她突然起身，轉身瘋狂的撞上房內的柱子，我嚇得一驚，還好周桓夕身後的侍衛已經眼疾手快的上前控制住了她。
「皇兄我決不會嫁！！」她掙扎著，眼裡斥滿絕望，瘋狂的叫囂，「我身是楚漣碧的人，死是楚漣碧的鬼！！此生再不侍奉他人！！只有他才是我的夫君！！」
周桓夕在門邊頓住步，回頭看她，他的眼底閃過些複雜的情緒，讓我琢磨不透。
「周瑾堯，你沒有為愛瘋狂的資格，懂麼？」他再度開口，淡淡的聲音卻帶著些低沉，透出股壓抑之感。說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確保公主的安全，否則你們都給朕提頭來見。」
「遵命！」
大門被關上，裡面是絕望的泣聲。
我不禁茫然了她現在這樣，還需要我去報復麼？
我看著周桓夕的身影步步遠離，莫名的跟了上去。
他的背影高傲而孤清，彷彿獨自屹立在這天地間，任誰都走不進他的世界。
我無法靠他太近，只見他行至某個無人處，一襲黑影突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