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號下午五點鐘左右,高大松跟在李文化和水隊長的後面走進了歐陽平的辦公室。
李文化和水隊長在劉家溝等了高大松一個多小時,東大松的油坊來了幾個遠道而來的鄉親,高大松必須把七八十斤花生米炸出來,才能跟李文化和水隊長到鎮上來。
李文化和水隊長在路上就談到了字畫的事情——但沒有提到字畫的內容,這是歐陽平和郭老特別叮囑的。
照理,高大松走進辦公室以後,雙方沒有必要做任何說明和鋪墊,直接將三幅字畫逐一放在辦公桌上讓高大松辨認就行了。
但歐陽平沒有這麼做。他想在高大松的記憶裡面尋覓字畫的影子。他擔心高大松的記憶受到實物的影響。這是歐陽平和郭老事先商量好的。
小曹倒了一杯茶遞給高大松;歐陽平將他讓到一張椅子上坐下。
高大松接過茶杯,他的身上還穿著那件舊棉襖。
「高大松,上次送給你的軍大衣怎麼沒有穿啊?」
「給我兒子穿了,他喜歡。」
「你兒子多大了?」
「十五歲了。」高大松的眼睛裡面閃爍著慈祥而幸福的光芒,這種光芒和他的年齡有些不相吻合,但生活的艱辛和歲月的滄桑,使這種光芒產生了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他的脖子上有一層黑詬,他的腳上穿著一雙翻毛皮鞋,皮鞋已經很舊了,右腳的鞋頭有一塊補丁——使用麻繩哪上去的。
「這次請你來,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想問問你。」
「問吧!」
「你上次曾經提到,高德順經常把十幾字畫拿出來看。」
「對啊!」
「你也看了嗎?」
「看了,他非要讓我看。我不懂這個,他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你現在對那些字畫還有印象嗎?」
「有一點印象。」
「都有一些什麼樣的字畫,畫上面有什麼東西?」
「有山有水,還有樹。對了,還有竹子。字嗎,我認識不了幾個。」歐陽平和郭老等的就是這句話——是這句話的第四個分句。
「竹子?是很多竹子,還是幾根竹子。」鄭板橋筆下的竹子以少見長,「是和山、水、樹在一起,還是單獨成畫?」鄭板橋的竹子特立獨行,頂多在旁邊襯以一兩塊石頭和幾根不知名的野草。提這個問題的是郭老。他不懂畫,但對鄭板橋的竹子非常感興趣,他家裡面就有一副鄭燮的竹子。
「這句話倒提醒了我,我爹的畫裡面有兩幅畫,上面全是竹子,對了,還有一塊石頭,石頭旁邊還有幾根草。」
郭老看了看歐陽平,意思是可以看畫了。
歐陽平從檔案櫃裡面拿出三幅子畫,並排擺在辦公桌上。
「高大松,你看看這三幅字畫。」
「這——這幅畫,我見過——我機拿過這幅畫。」高大松指著中間一幅畫道。
這幅畫就是那幅鄭板橋的竹子。
五個人面面相覷,大家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事實勝於雄辯,按照至真的說法,這三幅字畫是慧明住持在世的時候,高德順贈送給寺院的。而慧明住持仙逝已經有好幾年了,現在就看高大松見到這幅畫的時間了。還有一點,歐陽平和郭老也想到了:施主饋贈寺院的一般是金錢,饋贈字畫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金錢能直接解決寺院裡面的各項費用,除非住持有這方面的愛好,施主投其所好,送一點字畫也不是沒有一點可能。
「高大松,你能確定見過這幅畫嗎?」
高大松的確認非常重要。
「不錯,就是這張畫,我爹最喜歡這張畫了,他當時還說,這張畫有一個補丁。他讓我自己找,我找了好一會,就是沒有找到。」
「補丁?在什麼地方?」這是歐陽平和郭老沒有想到的。歷史和生活隱藏了太多的東西。
「在石頭的下面,在這——你們看——」高大松將畫翻了一個身,「你們看——」
從畫的後面看,比較清楚,確實補了一塊,面積有拳頭大,補丁和畫用用的紙在顏色上也有一點差別。從正面看,因為有墨汁和線條的遮擋,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是高德順跟你講的嗎?」
「是的,他說,這個地方被屋頂上滴下來的雨水浸濕了,最後霉爛,後來補了一塊。這是我爹最喜歡的一張畫。」
「你最後一次看到這幅畫是在什麼時候?」歐陽平神情凝重地望著高大松的臉。
另外四個人也表情嚴肅地望著高大松。
「最後一次就是我爹失蹤前——大概在九月中旬——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了——那天晚上,是他讓我把畫放到櫃子裡面的,我收的最後一幅畫就是這幅畫。」
至真的謊言在事實面前不攻自破。
好一個至真,看你還能耍出什麼樣的花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