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算了吧,您控制得住她們的嘴不說,也止不住她們的心不那麼想,何必呢?」
蕭如玥軟聲出口,卻一點懇求的意味都沒有,淡淡的猶似在描述再淺顯不過的道理:「而且,您這般大動干戈,知道的人還說您是疼惜孫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搬弄是非胡攪蠻纏破壞家庭和睦……」
你說,你這是在表現疼愛我,還是在害我?
聞聲,蕭老夫人面色就是一霾,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歎得有模有樣:「唉!你這傻孩子,不但長得像極了你娘,連性子都……你這樣,會吃虧的。」
「吃一虧長一智嘛,虧吃多了,人也變聰明了。」蕭如玥笑著說起俏皮話來。標準的打一巴掌,哄一哄。
這梯子不下,蕭老夫人就不是蕭老夫人了,立即擺起一副被逗樂的笑臉來,對屋裡幾位媳婦道:「這孩子可真是……」
幾位蕭夫人,自然包括端木芳兒,紛紛應景的掩嘴笑著附和幾句。
氣氛活絡得差不多,蕭老夫人微抬手讓幾位蕭夫人安靜下來,一擺臉譜,威嚴十足起來:「既然六小姐都這麼說了,這事就到此為止吧,但往後,誰再胡嚼舌根……」猛的拍出一聲「啪」,驚得屋裡屋外一片心顫,才沉聲繼續:「我定不饒他!都聽明白了嗎?」
一片伏地應和聲後,就是對蕭如玥響亮亮的叩謝,除了沒燒高香外,場面頗有那麼點初一十五廟堂拜神的壯觀。
蕭如玥莞爾,本想等人散去一些就離開,卻不想蕭老夫人卻叫住了她,笑容和藹的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姑姑,你先帶榮媽媽和水卉她們回去吧,我有曉雨曉露陪著就行。」蕭如玥笑著吩咐也被帶過來的醜姑。
丑姑不讓自己臉上的傷疤礙了這個宅裡的貴人們的眼,始終勾低著臉,聽到蕭如玥這話,倒是鬆了口氣,點點頭便領著紫竹院的人離開福臨苑。
「你們也不用留這兒侍候了,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蕭老夫人沖幾位蕭夫人擺擺手,意識很明顯,她要跟蕭如玥單獨談談。
端木芳兒為首,幾位蕭夫人紛紛起身行禮告辭。小輩們亦是。
唯有蕭如月還想留下來,聽聽老太太這麼神秘的留住蕭如玥一個人到底是要說什麼,卻因為端木芳兒看了她一眼的眼色,不得不告辭跟上。
福臨院外分手時,四夫人房氏猛的噗哧就笑了出來,對端木芳兒道:「想不到如玥那小丫頭看著柔柔弱弱的,竟長了這麼利的一張嘴兒,難怪大伯對她都百般縱容……大嫂啊,平日裡可真是辛苦你了!」
換言之,大當家和老太太都敢槓的人,平時會把你放在眼裡嗎?
蕭如月聽著擰眉,端木芳兒卻只是抿唇淺笑,輕聲應道:「瞧你說的,我們如玥那丫頭啊,別的就不說了,這哄人的本事嘛,還真是無話可說。」
府裡誰不知道蕭如梅指望不上爹娘,改拍老太太馬屁拍得勤,只可惜一直沒能拍出個屁來,老太太始終不鹹不淡沒對她表示偏愛。
四夫人房氏一聽,臉色就不好看了,正要發飆罵回去,卻被二夫人陶氏攔住了:「三弟妹,你不是說今天要到到廟裡還願嗎?還去不去呀?這時候可不早了。」邊說著,邊拽她。
四夫人房氏沖端木芳兒冷哼一聲,扭頭對上二夫人陶氏已經是一張和氣的笑臉:「去去去,怎麼能不去?二嫂要不要一起?我跟你說,那廟裡的菩薩可靈驗了……」
被四夫人房氏拉走之前,二夫人陶氏禮貌的微微對端木芳兒點了個頭告辭。只要大房還掌權一天,明著干就是不理智!
「也不知道勤政現在怎麼樣了,大嫂,我也回去了。」三夫人沈氏牽強笑著告辭。
「香茗……」端木芳兒張嘴,卻難以啟齒狀。
「大嫂放心,勤鑫也說了,如玥自上次馬場回來後就沒去過馬廄,這事不可能跟她沒有關,再說,也不是如玥讓勤政去找的烈風,被賊人下陰手摔了,也算是勤政自己惹下的禍,該他長長記性,根本怪不得如玥,倒是我……」三夫人沈氏垂淚,說不下去了。
「都是當娘的,遇上那樣的事哪能不急?換成是我當時也定是要徹查的。好了好了,別哭了,哭壞了豈不便宜了那奸險小人?那小人如此歹毒,恐怕就是想撕破我們大房和你們三房的關係,讓我們打起來,我們偏不上當,氣死他!」
「噗哧!」三夫人沈氏忍俊不禁破涕為笑:「對對,我們氣死他!」
「這就對了。」見她笑了,端木芳兒鬆了口氣般,用帕子給她拭眼角的濕意,又道:「不是我說,勤政那小子身子結實著呢,瞧著吧,要不了多久他准又能活蹦亂跳了,你別太擔心。有什麼需要,就讓丫鬟直接到庫房拿,府裡一時之間沒有的,就讓人留意了,只要能讓勤政快些好起來,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嗯。」
兩人又客氣兩句,才分手各回各院。
「五姐?你要在這裡等六姐嗎?」蕭如月本是要跟著端木芳兒一塊走的,可看到蕭如雪站在那裡臉色難看的看著福臨苑,她就實在忍不住的蹭過來跟她「聊聊」。
咬牙,切齒,轉過來卻已經是一張柔和的笑臉:「本來有點事想跟她聊聊的,可也不知道祖母要跟她聊到什麼時候……算了,我還是先回去,晚點再去紫竹院找她。」
「哦!」蕭如月咧嘴:「對了五姐,你那只雀雕傷好了嗎?畫錦畫帛也有些時候不見了,最近怎麼樣了?說起來我也有些時候沒到你院子玩了,這時候去應該不打擾吧?」
這臭丫頭……蕭如雪險險發飆,但最終還是忍了下去:「不打擾,八妹不嫌棄我那兒滿是藥味兒就好。」
「嘻嘻,怎麼會呢?」
福臨苑內,一老一小也正打著太極。
「瞧著氣色似乎比先前好了不少,看來陳大夫的方子確實不錯。」
「是啊,以前都沒什麼機會吃這麼多好東西,如今天天餵著,總得認些賬。」
「唉!,畢竟庵堂,恐怕是肉沫都沒點兒,難怪你這麼瘦身子這麼差,不過萬幸啊,總算保住你了……」
「不是呀,庵堂裡也是有肉的哦。」蕭如玥慢慢喝了一口參茶,抬眸,笑吟吟一派毫無心機的模樣:「山珍海味魚翅燕窩什麼的,都有哦,只不過都輪不到我吃而已。」
這話,頓時讓蕭老夫人和留在旁邊時候的洪媽媽微僵,怔住。什麼什麼?庵堂裡有山珍海味魚翅燕窩?
「供奉菩薩用的嗎?呵呵,可真是奇特了。」洪媽媽一副長見識了的模樣笑著接話。
「不是呀。」蕭如玥繼續單純無邪:「不是供奉菩薩的,是庵裡的師父們和那些常來的大爺們吃的,可香了,可惜他們每次都躲在房裡吃,我一次都沒吃過。」
聽罷,蕭老夫人和洪媽媽的心頭就克制不住的同時一跳。
在這大宅子裡生活了大半輩子,很多事情就是沒親眼見識過,也聽說過,而其中自然包括那種達官貴人的另類「後院」!可是……怎麼會……明明當初……
她們吃驚的表情不是作假,證明她們確實並不知道那座老庵和懷慈庵的真面目,因為從沒想過她能活下來,更沒打算再將她接回來,送出去後就不聞不問,倒讓某些人鑽了空子也是說得過去的……
蕭如玥繼續當睜眼瞎,淡定吃糕點,卻也不露聲色往屋外瞟。錯覺嗎?總覺得外面從剛才開始,氣氛忽然間就不對勁了!
如果不是錯覺,那麼,這宅子裡能有這麼大氣場側漏的人,就只有那一個……
喝茶的動作,遮掩了蕭如玥嘴角翹起的弧度,不待那邊蕭老夫人從震驚中緩過神,她又道:「祖母,我跟您說,我之前住的那個庵堂可有意思了……」
蕭老夫人臉色十分難看,卻,不好讓蕭如玥閉嘴。還好洪媽媽機靈,笑著道:「說了這半天,六小姐也累了吧,要不奴婢……」
「洪媽媽真是體貼人呢,可是我不累喲,一杯參茶下腹,我現在精神頭可足了,說上三天三夜都不是問題。」蕭如玥低眉垂眸,笑著把玩手中喝空了的茶杯:「而且,那麼有趣的事情不跟把我送去那兒的祖母分享一下,我怎麼過意得去。」
「六……」洪媽媽面色一變,正想說些什麼岔開話題也好,卻不想被蕭老夫人攔下了。
該來的總是回來……蕭老夫人吸了一口氣,斂了慈愛的臉譜,面無表情的看著蕭如玥道:「你恨我?」
蕭如玥驀地笑了,抬眸,一字一頓反問:「不,該,嗎?」
做了心理準備,但聽到蕭如玥嘴裡說出這話,蕭老夫人還是不由的倒吸了口氣,但並不是因為內疚什麼的,而是,這孩子有一瞬流露出來的滲人氣勢……
「我一直在想,您那天應該是腦門被驢踢過吧?不然怎麼也不想想,其實說不定四哥是被搶著先出生的五姐捂死的或踩死的,而並不是我剋死的?」
蕭老夫人頓時氣得渾身發抖:「胡……胡說八道!」
「確實胡說八道,我還在我娘肚子裡,怎麼克的四哥?隔著我娘的肚皮菠蘿菠蘿蜜的唸咒?」
蕭如玥頻頻點頭,捏了塊點心放進嘴裡,邊嚼邊說話,唾沫與碎末同飛:「如果我都能隔著我娘肚皮唸咒咒死我四哥,我五姐跟四哥為什麼就不能為了誰先出生在我娘肚子裡打起來?呀!說來說去,最小的我才是那個受害者嘛,可結果呢?我卻被當成煞星送……」
一段更比一段理直氣壯的瞎扯,愣是把洪媽媽震驚得不知該怎麼反應,把蕭老夫人老臉都氣歪了。
砰聲拍桌,蕭老夫人沉聲喝道:「胡說八道,住嘴!」
「奇了怪了,您留我下來,不是要跟我聊天?呵呵,我還沒開始將那座神奇庵堂的事呢,您別著急嘛。」蕭如玥咧嘴笑道。
「六小姐……」洪媽媽趕緊遞眼色,做和事佬。
可,這和事佬可不是她能做的!
蕭如玥轉眸看向洪媽媽,笑得一派無害:「洪媽媽,您眼睛怎麼了?唉,年紀大了就是這樣,不是這兒有病就是那兒毛病,不過有病您真得早些治,不然傳染給人可不好……」
話沒說完,蕭老夫人一雙老眼果然就瘋狂抽搐起來了,不過不是被「傳染」的,是活活被氣的,並不斷想四周延伸,直至整個臉部肌肉都在抽搐,渾身都在顫抖。
「六小姐……」洪媽媽瞧著老夫人情況不對勁,幾近哀求了。
「嗯?我們說到哪了?唉,都是你打斷了我,啊!,想起來了,說到我被送去那座神奇的庵堂。」
蕭如玥一副冥思苦想才好不容易想起來的模樣,滿臉燦笑:「知道那座庵堂有多神奇嗎?首先,那裡的菩薩個頂個的慈眉善目,可惜個個都是瞎的,要不然我就在她們眼皮低下,她們怎麼就看不見我被打被欺被餓肚子常常蜷在小小的角落裡哭泣祈禱呢?」
怒極還強忍著的蕭老夫人一怔,脫口而出:「她們打你?」
「是啊,不過不得不說,師太就是師太,打人都好有水平,每次都讓我痛得半死,卻始終半點疤痕不留。」蕭如玥一副回憶欽佩的表情,讓蕭老夫人和洪媽媽看得心頭陣陣發寒:「女住持說,我的臉和身子將來都是要用來換錢的,所以不能毀了,可真是萬幸啊……」
「我在庵堂裡住了十四年,就求了佛祖菩薩十四年,但她們太可惡了,竟然一個都沒理過我,還讓女住持跟我說,有位大爺花了大錢養著我,第二天一早就來領我走,我無從得知對方是什麼人,太害怕了,就一個想不開,躲在柴房裡上了吊……」蕭如玥聲情並茂卻又語速快速,讓人插不上嘴,但又咬字清晰,讓人聽得十分清楚。
蕭老夫人和洪媽媽,頓時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來。
「不過,我可能真的是煞星哦!,不然明明到了閻王殿,閻王爺怎麼也不敢收我!」蕭如玥嘿嘿笑著,咧出白牙,霎時間給人一種森冷感:「你們說我厲不厲害?竟然連閻王爺都怕我也,直嚷嚷著讓我哪來回哪去,心中有冤直管找人去報,只要不留在他的閻王殿就好。」
蕭老夫人明明提醒自己這孩子的話是瘋言瘋語,卻控制不住毛骨悚然,受不了的沉聲喝道:「夠了,住嘴!」
蕭如玥猶似未聞,單手托腮,單手遞那空茶杯:「說了半天,口都渴了,洪媽媽,能不能給我添點水?」
洪媽媽不知如何反應,就聽蕭老夫人出氣比入氣多的沉聲道:「你……你早就知道自己被送出去的原因卻為何一直沒提?你……想利用你爹來報復我?你以為你……」
「噗哧,哈哈哈……」
蕭如玥突兀噴笑,逐漸收斂成淡淡的淺笑:「真奇怪,誰都沒問,我幹嘛要提?您還真是愛自抬身價胡亂決定,誰告訴你我想利用我爹來報復你?再說了,我就算要報復你,好像也不用浪費力氣去利用這個利用那個吧?我不是煞星嗎?隔三差五放點煞氣煞煞你不就得了?」
蕭老夫人只覺得一口氣哽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面色鐵青渾身發抖:「你……你……」
輕咳一聲,蕭如玥一本正經道:「咳咳,真是不好意思,我有娘生沒爹教,從小就這麼沒教養,改不了的,您為了身子還是別太在意的好啊。」
蕭老夫人咬牙切齒抖著手指著蕭如玥:「你……你……你給我滾出這個……」
「家」字還沒出口,驟然一股寒氣襲來,蕭老夫人一怔,抬頭,就見一抹挺拔的身姿立在門外,冷冷的看著她,只是……
她抬頭看出去的時候,他已轉眸,看向蕭如玥!
蕭老夫人胸口猛的就是一陣劇痛,再也發不了聲。她等啊等,盼啊盼,十幾年來千方百計,好不容易他總算是來了,卻,連眼神都不願跟她接觸……
一直注意著蕭老夫人的洪媽媽跟著往外看,心頭一跳,驚呼:「大爺!」
「不好意思啊,把你娘氣壞了。」蕭如玥嘴角微翹,起身往外,怎麼看都誠意缺缺。
蕭雲軒只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看著她,什麼也沒說,亦或者……說不出什麼來。
出門才發現,屋外的人都不知哪去了,難怪她剛才說氣氛怪異……
「要逐我出家門嗎?」站在蕭雲軒面前,蕭如玥笑吟吟的問,等不到回答,又道:「你不出聲,我可就當你沒那個意思,又回紫竹院去繼續蹭吃蹭喝啦。」
他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什麼,但是太快,她根本沒來得及捕捉,而除此之外,他還是屁都沒應她一個,不過,卻也算是他默認了她的自作主張——回紫竹院繼續蹭吃蹭喝!
大搖大擺從他身邊走過,蕭如玥出小院過長廊,才找曉雨曉露,原來她們和侍候蕭老夫人的人一樣,被洪媽媽事先支到了這裡。
「這兒已經沒我們的事了,回去吧。」蕭如玥淡淡一聲,帶著曉雨曉露回紫竹院去,福臨苑的人,則回小院去。
「軒……」蕭老夫人看著蕭雲軒還在門外,不禁張嘴出聲,卻,一聲喚還沒完,那盼了十幾年的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就扭頭又走了。
又走了……
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蕭老夫人一口氣緩不過來,兩眼一黑,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