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爺子面前,段宏業有著一種超乎本能的感覺,幾乎是一個眼神,一個鼻音頗重的冷哼,他就知道,這時候不走,等著自己的估計也就是挨打受罰一條道了。
陪著笑臉,段宏業默契道:「你們聊,你們聊,我去廚房看看……」
「王學謙?這年頭的年輕人,像你這麼大膽子的可不多見了,年輕有為啊!」段祺瑞像是端詳後輩一樣看著王學謙,語氣頗為感慨,但是聽在王學謙的耳朵裡,卻似乎感受不到那種親切的感覺,反而有種讓人不得不提防的調侃。
王學謙微微一愣,隨後笑道:「段公,您可比我想像的要精神的多。」
雖然兩人似乎都在誇獎對方,一個說王學謙的膽量頗為不凡,似乎順著這個意思說下去,就是前途無量之類的話。而另外王學謙呢?也不動聲色的說著段祺瑞的精神好,對於一個老人,這無非是一句非常尋常的讚揚。
但實際上呢?
只有兩個人心裡最清楚,就段祺瑞的性格,一生的過往,根本就不需要人來評判,對於身後事,連段祺瑞自己似乎都不太在意。嘴長在別人身上,讓他們說去吧!
面對這樣的政治對手,任何一個成名人物,都無法坦然面對。要不是皖系內部的內訌,導致整個集團內部的實力被牽制。最後面對一鼓作氣的直系,只能以慘敗告終。
但是直系和奉系也有這樣的問題,只不過眼下,直系的內部爭鬥還沒有真正開始。
其不說過去,就是段祺瑞在政壇上的成就,已經無需人評定。這位的成功經歷太多了,根本就沒法一一評判。而同樣的,王學謙憑借一己之力,在東南之地。打下一片天地,也並非是常人能夠做到。說兩人是針鋒相對,更妥當的說法就是,兩人是惺惺相惜。只不過都是驕傲的人,一開口,聽著話有些變味而已。
尤其是兩個人做事的風格,是兩個極端,說話有些火藥味,也毫不為奇。
「你小子,以為我是誇你呢?」段祺瑞冷冷的看著王學謙。軍人出身的嚴謹習慣,讓他養成了一種不苟言笑的表情,幾十年沒有變過。
王學謙卻和風細雨道:「不過在下可是真心敬仰前輩。」
段祺瑞沒想到,王學謙在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甚至比他的兒子都要年輕幾歲,可是那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卻讓他有些恍然,似乎當年他站在袁世凱的面前,也是如此一般。
突然。段祺瑞大笑起來,偷偷躲在一邊偷看的段宏業,眼皮子一陣的打架,按照他和段老爺子的鬥爭經驗。要是老爺子放下那張殭屍臉。準沒有好事。
落在他的身上,估計就是棍棒伺候。
「不好,老爺子要發飆!」
段宏業心中暗暗焦急,眼下的王學謙。可是老段家發財的關鍵性人物。說是跟著王學謙發財,也不為過。要不然,就段祺瑞的性格。段祺瑞從燕京逃出來的那一天算起,老段家就要靠著救濟過日子。做過大總統,總理,陸軍總長,總參謀長的段祺瑞,一身顯赫之極,可是在他脫離政治之後,或者說被政敵趕下政壇之後,全家上下,上百口人,連一點積蓄都沒有,全家上下都要喝西北風了,這話說出來誰會相信?
不過,段祺瑞可不會為這些事情而擔憂,對於他來說,喝粥,日子照樣過。
生活質量的變化,卻不會改變段祺瑞的政治主張。
對他來說,有些東西變了,等於沒變,但是有些東西變了,等於他這個人的存在感都沒有了,怎麼能變?
段祺瑞笑過之後,並沒有發現王學謙有任何的變化,既沒有吃驚,詫異的茫然;也沒有故意躲閃的眼神;顯然對方並不是那種容易動搖內心想法的人。可為什麼,王學謙給他的感覺,是一個處處透著小聰明,喜歡用計謀的人?
並不是計謀不好,徐樹錚就是一個好用計謀的人。
但是卻被段祺瑞視為左膀右臂,言聽計從有些過了,但至少徐樹錚在他面前的建議,他都會認真對待。
可是王學謙,從段祺瑞第一次聽到這麼一個人的時候,就感覺,這個人骨子裡應該是一個商人。更貼切的說,應該是一個投機商人。如果不是那種甘願冒大風險的投機商,是絕對不會想到在他下台之前,謀劃一份天大的生意。
之後的一切,不用段祺瑞說,就是段宏業也能說個**不離十。
王學謙正是在段祺瑞還沒有失勢的時候,拿下了滬甬杭鐵路的經營權和所有權,為此他付出了差不多五百多萬的一筆巨款。但是對於一條鐵路來說,只能說是一筆小錢。
可王學謙隨後的幾次運作,讓段祺瑞頗為看不透。
和美國人的關係超過一個國家和商人的關係,甚至有人揣度,王學謙是美國在華的利益代言人,也不為過。可王學謙要是真的是美國在華的代言人,那麼絕對不會去招惹英國人。這一點,也是段祺瑞否定了王學謙的身份的原因,可接下來的問題是,王學謙到底圖謀什麼?
等到王學謙開始組建軍隊,並在浙南,大敗一省督軍李厚基,這才讓他警覺,這個年輕人圖謀甚大。
站在段祺瑞的立場上,一個年輕人,一個政客,有野心也不算是壞事。
但是缺乏自己的政治立場,這是絕對要不得的。
說起來,這次段祺瑞讓兒子安排和王學謙見面,更多的並不是來認識這麼一個年輕人。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他這輩子見到的還少嗎?當年的蔡鍔、蔣方震、蔣尊簋……哪一個不是才華橫溢之輩?但是時隔多年
之後,蔡鍔病死,蔣方震甚至混的很多軍政要員都不願意接納他,只能在寧波地方旅,當一個參謀長。蔣尊簋為人謹慎,但是缺乏堅定立場,在廣州政府中,位高權微。
見到了太多的年輕人。驟然成為政府要員之後的迷失,以為憑借一己之力,就能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或者,成為權貴的附庸,渾渾噩噩中,失去自我。
要是那個大權在握的段祺瑞,也沒有這等心情來和王學謙這麼一個剛出道的年輕人掰扯,不過眼下,閒著也是閒著,才了這份心思。提點一下王學謙。
可是王學謙不卑不亢,自信的表情落在段祺瑞的眼中,好像自己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一樣,渾身的不自在。自從下台之後,失去了權利的段祺瑞還是第一次發火,只不過他發火的樣子有些和別人不一樣,笑,瘋狂的笑,宛如一個老瘋子一般的肆無忌憚。等他笑夠了,段祺瑞才盯著王學謙道:「小子,你還是第一個敢給我難堪的年輕人,但是作為過來人。給你一句忠告,自信是好事,但是自信過頭就不是那麼好了。」
「前輩多心了。在我看來,小子在人前不過是一個生意人。在人後,為人子,為人夫。只要做好自己就夠了。至於別人怎麼看?」王學謙停頓了一會兒,流露出厭惡的樣子:「由他們去吧!」
「你……」段祺瑞驚愕的盯著王學謙的眼睛,彷彿想要看出王學謙說出口的話的真假:「你真的是這樣想的?」隨即,段祺瑞卻自說自話般搖頭道:「可是你為什麼給人一種感覺是美國的代言人,要知道,單純的從商,這個身份可以給你帶來巨大的便利和好處。但是如果是從政的話,確實樹敵無數。」
「段公有過這樣的疑惑嗎?」
在外人的眼中,段祺瑞是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的。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面對日寇侵吞東三省,卻出人意料的強烈牴觸。給人一種前後截然不同的立場。
可是段祺瑞就是段祺瑞,沒有人能夠代替他,他也無需向世人解釋。
日本人野心不小,但是日本人給錢痛快,只要這些錢能夠增加皖系的實力,完成國家統一。一個完整的民國,絕對不是日本一個小國能夠窺視的。到時候……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段祺瑞當初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在簽訂對日借款的時候,異常的爽快,痛快到連日方談判代表都有些不太相信是真的。可是利益集團內部的內鬥,讓他通失控制北方的大好機會,接連對南方作戰的不利局面,也見見的皖系走到了盡頭。
可就是再給段祺瑞一個選擇,他還是這樣選。
在小輩面前,段瑞琪卻不太好表現的太過,點頭承認顯得有些氣短,但是死不認賬,也不是段祺瑞的性格。於是乎,就僵持了起來。
不過,王學謙卻沒有在意,坦然開口道:「不管今後如何,在沒有做到那張桌子之前,您所謂的政敵,根本就不會重視我。但是如果我坐在那張桌子後面,一個人活在世界上,沒有敵人,是不是太無趣了一點。」
王學謙說話的聲音並不小,連在角落偷聽的段宏業,都聽的清清楚楚。
沒有敵人,生活太無趣?
果然,子高不是一般的高啊!連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還會死一個商人嗎?
不過等到王學謙委婉的表露心計,對於段祺瑞這樣的老政客來說,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解釋,他都已經明白了王學謙的想法。為政者,做任何事,都不會是專門利人利己的,總會有人會因為損失利益,而伺機報復。即便是什麼也不做,也會因為擋著別人上進的路,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政敵多一點,少一點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段祺瑞凝思起來,他好像從王學謙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條路,外柔內剛的性格,但是立場是絕對不會變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