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博士,請問你有什麼建議嗎?」裡丁伯爵不得不詢問當事人的意見。
顧維鈞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借款合同,包括抵押,還款期限,利息等。還有補充條款,附屬條款,這些都需要修改。其中包括,中英合同附屬條款,中法合同附屬條款,還有中日合同附屬條款中二十一條備忘錄。」
裡丁伯爵被法國總領事魏爾登激了一下,心裡明鏡似的,這時候他要是不站出來幫著日本人說話,整個談判將變得失控:「德國和俄國簽訂的借款合同,是在1913年簽訂的,但是中日的簽訂的借款補充協議,是在1915年簽訂的,兩者沒有實質性的關聯。」
顧維鈞針鋒相對道:「既然是借款的補充條款,那麼就不存在時間上的界定,應該按照事實認定。」
從善後大借款之後的補充條款,竟然牽涉到了山東問題。
這下子,裡丁伯爵的頭都大了。
這可不是他的職權範圍,他是過來調停租界事務的,可不是來民國調停中日矛盾的。這是一個根本性的誤區。但是中日矛盾確實是妨礙英國在華的形象。
一方面,英國政府需要扶持日本在遠東的地位,用來抗衡美國和新崛起的紅色俄國。
但另一方面,日本的貪婪,也是英國政府頭痛的原因之一。無法調停,才是英國政府外交部都不願意碰的雷區,出乎他意料的是,沒想到民國的代表團竟然把山東問題,扯上了談判桌。
而顧維鈞也恰如其分的開始陳述,民國政府對山東主權的擁有權,寸土不讓,寸步不讓。
他找王學謙。本來就是為了能夠在華盛頓會議上,將山東問題徹底解決。但是他估計的是,英法站在一起的可能性非常大。只能找美國人斡旋。
當他看到法國總領事魏爾登也站出來說話了,當然不介意舊事重提。
德國戰敗。
沙皇俄國覆滅。
五國銀行團,名存實亡。當時袁世凱為首的北洋政府,派遣陸征祥為全權代表,和各國簽訂了附屬條款。和時任日本駐民國公使日置益,簽署五部分條款,合計二十一條細則,被稱為《二十一條》。
因為合同條款被洩露。導致反日情緒高漲。剛剛成立的民國,開始全面的反袁反日,最後部分條款無法實行。
即便如此,日置益也因為成功逼迫袁世凱政府,簽署了對日本好處很大的條款,在國內擁有很高的知名度。
一旦這份條款,因為日本在善後大借款中的份額被剔除,最後導致條款全部作廢。這個責任重光葵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答應下來的。可想而知,如果他在美國和法國的逼迫下。簽署了對日本不利的條款,等到回國之後,激進的軍方肯定不會放過他。
刺殺,也說不定。
所以。無論如何,重光葵都不會答應,日本退出五國銀行團。
而日本不低頭,談判就無法繼續下去。
王學謙看著重光葵額頭上的細汗。眼神卻帶著一種不屑的冰冷,沒有置身在這個時代,或許還感受不到。民族感情,國家責任,可是當生活在這個時代,對於那些讓人壓的透不過起來的沉重感,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割捨了。
「作為一個主權國家的外交官,我非常敬佩英國政府在這些年中的努力。包括萬國禁煙大會的召開,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中英兩國的關係。但是很痛心的是,在某些問題上,英國政府不僅沒有估計到民國四萬萬人民的願望,並肆意的剝奪一個新生國家的生存空間,並將這種特權贈送給所謂的盟友……」
「王先生,請注意你的措辭!」
「我為我的言詞負責,而且會責任的對英國在國際事務中的斡旋能力表示質疑,並且會遞交我國政府,退出國聯。」
裡丁伯爵口氣嚴峻的說道,站在他的立場,英日同盟雖然是一個眾所周知的關係。但是也要分情況,日本和袁世凱簽訂《二十一條》連英國都是不同意的。
而王學謙的話,如果流傳出去,就會變成英國政府授意日本聯合對袁世凱施壓,迫使簽訂《二十一條》。條款中,最讓人感覺奇怪的是,日本將和德國同樣擁有在山東的權利,並有築路權。
這種說法,想要被認同是非常容易的。
因為只要報紙刊登出來,就有人會相信。因為《二十一條》是在1915年簽訂的,當時歐洲已經爆發了戰爭。而英國當時變相承認了只要日本對德國開戰,可以獲得德國在華的所以利益。
王學謙一句退出國聯,頓時讓會場的氣氛變得怪異起來。這明面上是挑戰英國在國聯中的權威。但實際上,當初《凡爾賽合約》簽訂的時候,美國總統威爾遜提出建立《國際聯盟》的建議,最後在成立的時候,美國因為議會投票反對,並沒有加入。
民國和美國,完全可以簽署一份更緊密的外交條款,用來對抗國聯。
這下子,裡丁伯爵都開始懷疑起來,民國代表團的目的是什麼?
難道僅僅是重新擬定銀行團的借款合同,和附屬條款嗎?
後者是隱藏著更大的陰謀?
談判在中間休息的時候,克寧翰找到了魏爾登,兩人都表現出了一種擔憂。談判桌上的扯皮有些遠了,他們有必要把所有人都拉回到原來的問題中。
就是核心的鹽稅也關稅問題。
「裡丁伯爵遲遲不提出借款合同擔
保的問題,真是讓人擔憂啊!於情於理,借款合同的成員變更,借款數量也變更之後,有必要重新簽訂一份新的條款,用來約束各方的義務和享受的權利。」克寧翰見魏爾登認真的聽著,繼續說:「實際上,德、俄兩國退出之後,總的借款只有1700萬英鎊,作為抵押的關稅和鹽稅,也應該有所改變。」
魏爾登微微失神道:「關稅的話,我們誰也動不了。」
「當然。」
克寧翰扭動著上半身,盡量貼近魏爾登說道:「但是鹽稅一直控制在英國人的手中,而且鬧出了那麼大的醜聞。之前,朱爾典公使還準備將關稅直接移交渣打銀行和匯豐銀行,這種做法,顯然是不對的。」
魏爾登遲疑道:「可是民國代表團的口氣非常強硬,一直咬著山東問題,似乎很難解決。當然如果鹽稅還不能滿足民國代表團的話,那麼加上北方四省的中央稅,或許會更有誠意一點。」
其實,在作為還款抵押的北方四省的中央賦稅,別說法國人了,就是英國人也從來沒有看到過。
連段祺瑞當政的時候,都沒有從這些地方收稅成功過,更不要說是外來的洋和尚了。
克寧翰原本不願意做這個和事老,但是見魏爾登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估計這傢伙只會在背後出出壞主意,可真要讓他去開口,是絕對沒指望的。
心中歎了一口氣,克寧翰站起來道:「好吧,我去找裡丁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