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州趕來的傑彌遜爵士很快就發現,他要處理的亂攤子,有可能連他自己都要陷進去。
本來,在蘇州和民國皖系最重要的軍閥盧永祥的談判,就非常不順利。
原本百試不爽的威脅加好處,根本就打動不了盧永祥,得到了卻是盧永祥的敷衍和冷淡的態度。苦於沒有真憑實據的傑彌遜爵士也知道,他想要在蘇州打開缺口已經不可能了。
讓他絕對想不到的是,突破口在上海的公共租界發生了,當然結果肯定是朝著他不希望的方向而去。
本就帶著一股子怒氣回到上海的傑彌遜爵士,就差沒有下車,一巴掌把那個站在消防車上,指揮巡警衝入人群的詹姆斯少校扇倒在地上。
匡當。
在混亂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傑彌遜爵士的汽車車頂上撞碎,這讓傑彌遜爵士的臉色不由的白了幾分,嘴角也開始抽搐起來。
雖然人群很快就被驅散開來,而且巡捕房的汽車,也押解著被逮捕的民眾,去了提籃橋監獄。但是傑彌遜爵士的心情並沒有好起來,反而越來越糟糕了。
其實,詹姆斯少校也看到了傑彌遜爵士的汽車,他也是頭皮發麻,當他走到停在路邊的領事館汽車邊上,坐在後座的傑彌遜爵士根本就沒有搭理他,反而揮手示意,讓司機直接把汽車開進總領事館。
「先生,先生!」
「爵士閣下!」
……
詹姆斯少校費力的跟著汽車跑了一段,最紅還是消失在了後視鏡中。尤其讓他擔憂的是,在英國駐滬總領事館門口,他被衛兵攔了下來。
「少校先生,爵士閣下囑咐我給你帶一句話。」
衛兵是威爾士人,對英格蘭人的好感,僅限於在喝啤酒的時候。當然。現在他是在執勤,自然不能享受英國西部的黑啤酒,而詹姆斯少校正好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英格蘭人。
平日裡對總領事的衛兵不假辭色的詹姆斯少校,不得不降低自己的身份,顯示出刻意的討好:「啊,老弟,你真是我的救星,晚上我們去喝一杯怎麼樣?還又俄國的貴族小姐作陪,老弟,你一定會樂在其中的。」
領事館的衛兵。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說實在的,詹姆斯少校連對方叫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衛兵根本不為所動,咧開嘴笑道:「爵士閣下讓我轉述給你,讓那頭白癡的約克郡蠢豬離領事館遠一點?」
好死不死的,在場的也就詹姆斯少校是約克郡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詹姆斯少校,根本就不敢離開,臊眉耷眼的眼神在四周遊蕩著,最後還是選擇在領事館對面的馬路台階上,席地坐了下來。公共租界內呼風喚雨。神氣的詹姆斯少校再也神氣不起來了。眼神宛如被拋棄的狗,帶著對陌生世界的恐懼。
傑彌遜的助手,駐滬總領事館的參贊,都在總領事抵達之後。來到了領事館的會議廳。
表面上,公用租界的管理權利,都在四馬路上的工部局,還有租界的巡捕房等城市機構。但實際上。熟悉公共租界內部管理的人都知道,工部局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機構,華人工董成員。只不過是英國人給的一種榮譽。
而且這種榮譽,僅僅是因為納稅額度高,而給予的一點好處,連特權都算不上。
「諸位,這是大英帝國在上海建立租界以來,遇到的最為艱難的時刻之一。而且,這次輿論或許並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
傑彌遜爵士的開場白有些沉重,但對於總領事館內部的官員來說,這是顯而易見的。
這些英國的外交官,都沒有經歷過小刀會時期的上海。雖然,那段讓人堪憂的經歷,讓人想起來有些不寒而慄。
但畢竟不是他們親身經歷的歷史事件,憑借想像的話,顯得有些蒼白。
可這一次,在座的都知道,將會很被動。至於被動到什麼地步,沒人想過。想想幾天前,英國駐滬總領事館的最重要的日程還是警告民國政府,讓他們找出失蹤的鹽稅稽查所的英國籍官員,霍克。
但是現在,他們卻要考慮,如何讓民國政府出面,控制注定要引起軒然大波的遊行和抗議。
「說說吧!怎麼辦?」傑彌遜爵士也不想這麼生硬的開場,但是他知道,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左顧右盼。
「在昨天夜裡,領事館臨時召集在租界內的中英報紙的經營者和主編,禁止傳播昨天在蘇州河上發生的衝突事件。但是美國人的態度讓人擔憂。」總領事館的參贊,作為傑彌遜的副手,在總領事不在的情況下,做了一個外交官該做的事。
傑彌遜爵士終於聽到了一些好消息,至少,他的手下都不是蠢蛋,點頭讚許道:「很好,美國人那裡……」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會和克寧翰總領事商談的。現在,我想知道,蘇州河橋的衝突是怎麼造成的?」
傑彌遜爵士的秘書,將攤開的筆記本往前一推,開始解釋道:「閣下,當時巡捕房接到的消息,在閘北的民眾有一個危險的集會,集會的內容是……」
「快說!」傑彌遜爵士的顯得有些不耐煩。
「是針對鹽稅稽查所的貪腐案件,據傳言,霍克等人,每年在鹽稅稽查所獲得一筆不少於20萬英鎊的巨額收入。」
「該死的。」傑彌遜爵士摀住了太陽穴,感覺腦袋就要炸開了,因為這已經是被總領事館考
證了的,霍克不過是一個英國公民,他怎麼可能對抗的了國家機器。僅僅憑借從匯豐銀行和渣打銀行的賬戶上的資金變動,就能坐實霍克貪污的證據。
「抱歉,你繼續說。」這一刻,傑彌遜爵士顯得有些筋疲力盡。
「閘北的集會很快就變成遊行。當時巡捕房接到通知,遊行的隊伍可能會從西摩路的蘇州河橋,進入公共租界。當時的詹姆斯少校就帶領了巡捕房,並配發了彈藥……」見傑彌遜爵士的臉色很不好看。陰霾的眼神,彷彿仇視周圍的一切,秘書的聲音頓時輕了很多:「……據巡捕房內部的傳言,但是詹姆斯少校喝了酒……」
砰,毫無徵兆的一聲巨響,在會議室內炸開。
傑彌遜爵士怒不可赦的將一拳頭砸在實木的桌面上,臉上頓時漲的通紅,也不知道是手上的疼痛讓他無法忍受,還是出於對嚴峻事態的恐慌,傑彌遜爵士發洩似的大喊大叫:「讓這個詹姆斯這個混蛋滾出去租界。立刻,馬上……」
而接下來的情況,更是讓傑彌遜爵士的表情擔憂起來。
作為公共租界最大的交易所,華商證券交易所,在今天並沒有開業。並在門口貼出告示,交易所因為反對公共租界內提出的『內四條』,將在近期以罷市來抵制工部局的政策。
傑彌遜爵士納悶了,『內四條』在公共租界頒布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月了,倒是在工部局。有些抗議的聲音,但還沒有要到罷市的地步?
交易所總經理衛挺生宣佈,交易所已經在法租界,也就是愛多亞路對面的法租界。僅僅一路之隔的地方,選定了新的家一所大樓,並準備籌建新的交易所大樓。
這才是一顆重磅炸彈,對於金融市場的投資者來說。交易所從馬路這邊,搬到馬路對面,根本就不受影響。但是對於公共租界來說。這將是一筆不少的稅收收入將進入法國人的口袋。
傑彌遜爵士內心感覺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但也是無計可施。
法國人吃到了甜頭,當然不會站在英國人這一邊,再說了,法國人本來就和英國人不太對付。說起來,法國人和英國人就像是一對老冤家,他們也只有在對付德國人和俄國人的時候,才會好的穿一條褲子,平時根本就沒什麼往來。
而交易所搬遷只是一個信號,預示著,法租界可能迎接更大的資本流入。甚至一躍超越公共租界也不是不可能。
傑彌遜爵士幾乎是抱著拳頭,愁眉苦臉的坐在首座。
部下們不敢多說了,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好消息?好吧,沒有好消息。
租界內部已經有學校開始停課,街面上的情況也不得而知,統計還沒有出來。如果出現大規模的罷課,罷工,還有罷市的情況的話,那麼對於租界的管理將是致命的。
英國人實際控制了公共租界的管理和運營,但是明面上公共租界並不是英國人一家人說了算。
還有美國人呢?
在沒有獲得美國人的支持之前,英國人只能硬頂壓力,對抗所有不利的因素。
傑彌遜爵士怎麼可能讓美國人躲在背後呢?
在會議結束之前,他命令在長江口的英國巡洋艦『香濃號』,進入黃浦江,另外海軍特戰隊進入租界,替代巡捕房,維持街面治安。
而傑彌遜爵士準備洗一個熱水浴,緩解一下旅途的疲勞,然後直接去美國駐滬總領事館,找克寧翰總領事,務必要讓這個狡猾的美國人站在英國人的一邊。
正當站在熱水噴頭下,抹著肥皂,腦子裡卻是想著那些讓他糟心不已的局勢的時候,當他擰開水龍頭的開關的那一刻,滿身肥皂的傑彌遜爵士卻發現,噴頭竟然毫無反應……
公共租界內部,自來水公司,煤氣公司相繼罷工之後,很幸運的是,作為上海公共租界的掌控者,傑彌遜爵士第一時間就知道了,而且印象深刻到發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