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剛才,張載陽第二師並不是孤軍奮戰,援軍正在開赴前線的路上。(平南)這不過是他臆想和自欺欺人,但現在,他終於能夠底氣十足的告訴他的兵,讓他們振作起來,不要被敵人的進攻給嚇到。
他們也不是孤軍作戰,第一批援軍正在趕來。
最晚不過明天傍晚,援軍就會抵達戰場。只要再堅持一天,到時候他們就能鬆口氣了。
其實張載陽並不相信盧永祥會坐視福建的李厚基攻破杭州城。浙江還是盧永祥的浙江,只要盧永祥將主力部隊分出一個師來,本土作戰的浙軍就會讓李厚基叫苦不迭。但眼下的情況,卻是讓張載陽最為寒心的時候。
盧永祥不相信浙江的地方軍,即便像周鳳岐、夏超和他委以重任,但在盧永祥的心目中,提防的心思很重。這讓張載陽的內心一想起這些,就異常的難受。
難不成雙方就不能放下彼此的芥蒂,還浙江一個清平世界嗎?
不過這也是張載陽的奢望,他明白,只有浙江的本土勢力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盧永祥才會將他們當成真正的子民,而不是別有用心的本土勢力。
正因為張載陽並不在乎誰當浙江督軍,只要浙江是浙江人的浙江,浙江的督軍不是一個罔顧民生的戰爭狂徒就好。而盧永祥其實在某些方面,還是符合張載陽對督軍的要求。原因就是他對督軍的位置沒有想法。而夏超和周鳳岐就不一樣了。
不同於張載陽,警察廳長夏超,他在本土勢力中,還有有些影響力的,和財團之間也有聯繫。
正因為這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讓他有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認為自己坐在督軍的位置上,是能夠坐得穩的。而周鳳岐反叛的原因更是屬於無奈,三年前,他受到蔣尊簋的邀請。來到浙江發動了寧波獨立。未果之後流亡日本。
雖然當時盧永祥的正式職務是淞滬護軍使兼江蘇軍務會辦,名義上江蘇的官員。是江蘇軍界的第二把手。但實際上,盧永祥的主力看家部隊第十師已經進駐浙江的嘉善等地,把浙江當成了他的地盤。
這種情況下,周鳳岐自然被盧永祥看成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周鳳岐還有前科。當年還驅逐過浙江督軍揚善德,正可謂劣跡斑斑。要不是盧永祥控制下的浙江,對他這個外來人實在沒有好感,啟用原本浙江體系的文官又大部分被拒絕,無奈之下只好啟用軍隊的將領。
像蔣方震、蔣尊簋這樣的,盧永祥知道招攬是沒有機會的,名氣比他都要響。即便來了浙江,該盧永祥天天做噩夢了。無奈之下,讓周鳳岐駐守溫州、台州等地,當第三師的師長;張載陽擔任金華、衢州的駐守第二師的師長。
別以為溫州人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個個是土豪。即便不是土豪,在其他地方的人眼中也是土豪。
20世紀初的溫州,要地沒地,要特產沒特產,到處都是山,連一條正經的路都沒有,家家戶戶窮的叮噹響,連飯都吃不飽。台州也好不了多少。等於是把浙江最窮的兩個地方,分給了原本浙江本土體系出來的軍官,盧永祥的意思再簡單不過,讓他們自生自滅。
從互為犄角的防禦態勢,兄弟部隊,到現如今的生死相搏,不僅連張載陽無法相信,連市場營地的周鳳岐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下令讓他的部隊,攻擊原本的兄弟部隊。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和焦糊的氣息。
不時有哀嚎從身邊傳來,士兵是因為後面的督戰隊的槍對著他們的後背,對於他們來說,無法選擇。
一旦後撤,就可能被自己人打死。
但對周鳳岐、張匡威來說,他們也沒有選擇,推脫了李厚基為周鳳岐準備的壓驚酒,兩個原本屬於浙軍體系的人相視苦笑。周鳳岐拿起水壺,咕咚、咕咚的灌水,他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看到了太多的血腥的場面,讓他根本沒有胃口吃得下任何食物,或許只有水才能勉強下嚥。
「周師長,明天的進攻讓我的團先來吧?」
「你?」周鳳岐吃驚的看了一眼張匡威,對方是警察廳長夏超的人,周鳳岐沒有辦法指揮的動對方,而且張匡威放開仙霞關的那一刻,等於就在李厚基的面前立下了大功一件,不管戰後結果如何,張匡威都會受到褒獎,甚至提拔。
但他周鳳岐就難說了,原本想要吞併寧波守備旅,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後損失了差不多一半的實力。
而原本的兩路大軍,也變成了一路大軍。
李厚基能夠接納他,並不說明他不需要表現了。正是因為這種尷尬的情況,周鳳岐更沒有選擇。他只能壓迫自己做不願意的事,甚至向原本兄弟相稱的張載陽生死相對。
張匡威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做了一件明知道是錯處百出的事,但已經沒法挽回。如果注定無法打通麗水到金華的通道,那麼李厚基的退兵不過是時間問題。
或許兩天。
或許三天。
而張匡威也只能跟著李厚基去福建,而他手下的士兵和周鳳岐都一樣,都是浙江人。他們願意去福建嗎?
最後離心離德之後,被李厚基奪取兵權也不是不可能。再說了,張匡威不過是一個團長,手下的一個整團並非主力團,人員不整是常有的事。位卑言輕的張匡威是否能夠在福建謀得一官半職,也靠著這次的戰役能否有所表現。
張匡威苦笑道:「周長官,你也知道,夏廳長的警察部隊,都是駐紮在各處,部隊分散,紀律也比軍隊要差很多。平時肅清鄉里或許還能勉強應付,真要讓這些部隊上戰場,甚至還不如守備部隊。再說。他也很難突破錢塘江第一師的防線。所以,這場仗只能是我們兩個人勉強支撐了。」
周鳳岐臉色陰沉的點點頭,他非常贊同張匡威的話。
張匡威抬頭看了一眼星空,月朗星稀。心中卻是悲傷不已。仰天長歎道:「張某人自從獻出仙霞關之後,就是浙江的罪人。浙江雖大,已經沒有了張某人的容身之地。」
「你後悔了?」周鳳岐突然抬頭看了一眼張匡威。
張匡威一愣,伸手在火堆上取暖的雙手也僵硬的停頓在原地,等到發現雙手火辣辣的疼。這才反應過來,落寞的點頭道:「有點。」
「我也後悔了。」
見周圍沒有人,周鳳岐那張總是板著的臉多了一些表情,整天裝作不近人情的樣子,對他來說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而對向來性格寬厚的張載陽下手,對於周鳳岐來說,確實是無奈之舉。
兩人相視之下。反而神經質的笑起來,好在兩人周圍都不是白天參與進攻的手下部隊,而都是親信。對於張匡威來說,報恩的心態害了他。而周鳳岐是太貪心了。以至於不但沒有在第一時間掌握主動,還讓溫應星發現了可乘之機。
而眼下,周鳳岐必須要讓李厚基看到他的價值,這樣他即便去了福建,也不會被李厚基冷藏,雖然『悍將之名』會讓他會在李厚基的門下,獲得不少的猜忌。但總好過飯桶的名氣,讓李厚基輕視的好。而周鳳岐為什麼要向向來關係不錯的張載陽下手,完全是因為他一旦決心去福建,就必須要將他在浙江的退路全部截斷,不然李厚基是不會信任他,也不敢用他。
將來不管他因為勇猛而被李厚基重用,還是因為他是一個沒有了根基的人,讓李厚基不會產生猜忌的想法,都是對他非常有用的。
而周鳳岐笑的是,張匡威也看明白了。
至於張匡威用和他一樣的辦法,在周鳳岐看來,雖然可笑,更是可悲。但他現在還不能哭,只能笑,所以他要仰天長嘯,紓解他胸口的悶氣,不然鬼知道,他會不會因為抑鬱成疾?
兩個聰明過頭的人,卻幾乎在同時做出了讓自己後悔不已的傻事,或許有命運的作弄,但更是性格的悲劇。
翌日,和往常一樣,冬日的晨霧在浙南山林裡一場的寒冷,樹林下,道路邊,處處都是白色的寒霜,像是一層潔白無瑕的雪,其實薄的只有紙片一樣厚度。
經過了一夜的休整,周鳳岐看著自己手下的兵,雖然疲倦,但還是一個個從火堆邊站起來,井然有序的開始新一天的勞作。當然,這些士兵或許已經麻木了,他們甚至不願意去想,未來的幾個小時內,他們將面臨什麼樣的絕境。
張匡威的部下已經準備了早飯,正在休息,他來到周鳳岐的營地中,是來告別的。
看著經歷了『修羅場』般的昨日苦戰,周鳳岐的士兵雖然一個個無精打采,但營地內還是井然有序的樣子,不僅誇獎道:「台州兵,真好。當初戚繼光抗倭就是用的台州兵吧?」
周鳳岐嘴角流露出一絲苦澀道:「你是沒有看到過寧波的兵,等到見到了溫應星手下的寧波守備旅,你就會有另外一種感慨了。」
「難不成寧波兵的素養比台州兵更好?」張匡威不信邪道,不管哪個時期,越是窮的地方,士兵的忍耐力就越強。寧紹地區顯然要比台州富庶的多,徵召的士兵當然生活優越,但對於士兵來說,這是劣勢。
周鳳岐遲疑了一會兒,眼前彷彿又是當初第一次見到寧波守備旅時的場景,他和手下都吃驚的看著,數千人頭戴鋼盔,腳穿皮靴的大軍,連小兵都神氣的像是軍官似的,不由感慨道:「不是素養好,是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