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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9章 【仰望房梁的高度】 文 / 水鬼遊魂

    從王學謙難得重視的程度上來看,他是非常看重陳佈雷的。

    但奇怪的是,在飯桌上,兩人卻突然沒有了話可說,按照陳佈雷內心的真實寫照就是,王學謙不過是投胎好,有倆糟錢,就不知道該怎麼花的公子哥。

    從骨子裡,文人的酸勁又一次冒了出來。

    吃著三明治,牛奶,陳佈雷心頭越來越酸,感覺就像是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似的,抬起頭眼神挑釁的看著王學謙,後者報以微笑。王學謙的微笑原就是一種尊重,在他看來,哥們找到一個他在後世聽說過的名人,而且還送上門來給他當秘書,可不能放跑了。

    不過,陳佈雷根本就沒想這些,反倒是信心像是被滋長一樣,看向了慢條斯理的吃著早餐的伍德:「伍德先生,您是否在這裡沒有一個能聊天的人,感覺非常壓抑?」

    伍德一愣,因為陳佈雷說這句話,用的並非是中文,而是英語。

    陳佈雷的英語很不錯,也是他自傲的本錢之一。但是伍德就奇怪了,王學謙在家裡沒什麼架子,因為家裡人不多,王學謙大概也覺得一個人吃飯很枯燥。所以,伍德、小玲玉、杜心武幾個人吃飯都是在一起,顯得熱鬧一些。

    但是在座的,除了小玲玉母女之外,其他人都是精通至少兩門外語的啊!

    就拿杜心武來說,老頭顯然拳頭比他做學問來的更彪悍一些,但即便是他,也是留學日本,從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學霸級別的人物,放著好好的教授不當,來給王學謙當保鏢,純屬腦袋被門擠了。但杜心武的頭上還頂著一個『瘋癲』教授的名頭。這也容易被人理解了。

    不過,伍德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就點頭用英語說道:「大家都很忙。我平時在家裡的時間很多,所有並沒有跟其他成員長時間交流的機會。」

    一句委婉的解釋。讓陳佈雷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說話就毫無顧忌。

    本來嘛!他壓根就沒打算在王學謙麾下工作,大不了他去商務印書館跟人合編《韋氏大字典》去,反正編輯英文大學生詞典,也能加強他在英語上的能力,一舉兩得,就是錢少一點。但他也不認為王學謙大方到給他一份讓他不能拒絕的薪酬。

    從倫敦的天氣。說到樸茨茅斯的港口。

    從蘇格蘭高地的寒流,說到泰晤士河的文化。

    陳佈雷越說越開心,乍一看,有點口吐蓮花的豪放。說到口乾舌燥的時候。喝了一大口的牛奶,心裡頭通透,在門口被人愚弄的屈辱也都掃的煙花雲散。

    從骨子裡來說,陳佈雷就是一個文人,容易激動。也容易滿足。

    只要給他一個顯擺的空間,他就能從一個唯唯諾諾的小人物,變成一個談古論今的博士。看到餐桌上其他人都吃驚的看著他,陳佈雷心中暗暗得意:「小樣,都被老陳家的才學給震撼住了吧?」

    越顯得意的陳佈雷。咬了一大口三明治,裹上新鮮果醬的三明治加上奶油,香味誘人,卻帶著開胃的果香,讓他更加滿足了起來。

    「叔叔,你是老師嗎?」

    小玲玉眨巴著會說話的眸子,好奇的看著陳佈雷,少女天真無邪的嗓音,似乎就像是春水一樣透徹,但是小玲玉無心的問話,卻讓陳佈雷愣住了。

    表現太過了?

    讓他無比鬱悶的是,小玲玉實在不像是藏有心計的樣子,可就是這麼一點的小孩子,都能一眼看出他的職業,這讓他的老臉有些掛不住。

    童言無忌,小玲玉天真的話,一下子點中了陳佈雷的死穴。大學畢業之後,陳佈雷就在老家慈溪教書,先是小學,然後去了寧波的中學,教授英語和歷史。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身上教書匠的痕跡不太濃,骨子裡還是清高不食煙火的文人。

    畢竟,他是清末的秀才,而且還是在十六歲的時候,就獲得了寧波府學的頭名,算得上少年得志。

    奇怪於阮玲玉的反應,陳佈雷佯裝出好奇的表情,其實心裡頭恨不得都想一把掐死這個搗蛋的小女孩:「告訴叔叔,為什麼說我是老師啊!」

    「老師?」小玲玉調皮的歪著小腦袋想了想,隨即像是想到了答案,笑道:「老師不都是很喜歡顯擺的嗎?」

    我顯擺了嗎?

    我顯擺了嗎?

    陳佈雷在心頭狂吼:是你們不懂我的才學好不好?

    自譽為滿腹經綸的陳佈雷,當然不會認同阮玲玉這個才十歲小姑娘的瘋言瘋語,但是被小孩子戳破了心頭的想法,也是非常難堪的,尤其是王學謙的地位不俗,估計脾氣也不見得好,要是在上海灘得罪了這麼一位富家少爺,將來有他好嗎?唏噓了一陣,這才尷尬的看向王學謙,用話題掩飾道:「您女兒真可愛。」

    「她可不是我女兒。」王學謙憐惜的眼神不似做假,但阮玲玉的母親何阿英,坐不住了,紅著臉匆忙的站起來,逃也似的離開了飯桌。杜心武是武術宗師,也是杏林好手,不僅有食物的滋養,加上幾滋補的藥物下去,何阿英的膚色逐漸泛出白裡透紅,穿著也頗具時尚感,能生出阮玲玉這樣的小美女,長相自然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王先生,您說笑了。」

    王學謙倒是樂呵的性子,舔著臉湊近阮玲玉,嘴角邪惡的笑道:「小玲玉,乖,叫爸爸!」

    「壞叔叔!不理你了。」虎著小臉,抓起餐盤上的三明治,一陣風似的跑了。

    阮玲玉雖然小,也知道『爸爸』這個稱呼也不能亂叫,再說了,她懂事也早,也深知母親在王家的地位很尷尬。尤其是王學謙的地位,絕對不是母親能夠想七想八的,而有錢人很在乎面子,要是真的讓王學謙臉面無存。她們母女就可要遭殃了。好在是個玩笑。

    王學謙這才一灘雙手,無奈的看向陳佈雷說:「你看,我說不是吧?」

    陳佈雷低著頭。總覺得奇怪,自從靠近這家人。他身上總是會發生一些倒霉事,尤其是進門之後,自擺烏龍。

    心中默默的念叨著:「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低著頭,想著把餐盤裡的食物吃完,就準備起身告辭,這地方實在呆不下去,主要是……氣氛太憋屈。似乎完全喪失了他發揮的空間。

    王學謙優雅的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居高臨下的拍著陳佈雷的肩膀說:「佈雷,我馬上要出去,讓伍德先帶你到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

    陳佈雷的喉嚨中卡著食物,有心拒絕,但是呼嚕嚕的發出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之後,連一個字都沒吐出來。這讓他心裡頭更是著急,心說:「我是來拒絕的啊!被這樣。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人家?」

    「別激動,小心噎著。」

    王學謙站起來的那一刻,伍德也站了起來,跟著王學謙去車庫。

    餐桌邊上,陳佈雷一時間還轉不過彎了。等到把口中的食物吞嚥下,這才自言自語的自嘲道:「我都還沒有答應下來,這家人真自以為是。」

    搖了搖頭,將食物吃完,準備跟伍德挑明了說,他不準備在王公館工作,也沒有興趣給王學謙擔任秘書。其實在陳佈雷的心裡,對這家人印象最好的就是伍德,這個英國人雖然古板,也不喜歡將心裡的話吐露出來,但是為人的性格還不錯,至少還能跟他說上幾句話。

    他倒是忽略了一個人,就是那個看上去有點古怪的老頭,杜心武。

    沒想到杜心武也起身了,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話:「小伙子,背後說人壞話可不是好習慣。但是……文人……嘿嘿,文人……」

    陳佈雷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杜心武的口吻像極了在門口那兩個暗探,尤其是陰測測的語氣,更是讓他不快。

    直愣愣的回了一句杜心武:「老先生,小子狂妄,就想問一句,您老是?」

    杜心武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說:「厚著臉皮,留下來的。」

    好吧,陳佈雷已經跟杜心武沒話可說了,氣呼呼的站起來,去找伍德,直截了當的說,小爺不伺候了。

    可沒想到,他見到伍德的時候,伍德手裡拿著一份合同。笑著對陳佈雷說道:「看看,滿意嗎?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需要補充,可以提出來。」

    「這是?」

    「你的合同,包括福利,薪酬,還有一些需要遵守的規定等等」

    「這個?」老實說,陳佈雷看合同並不是他想留下來,而是好奇,他好奇,王學謙這麼一個富家公子,會給他開出什麼樣的條件。

    「家裡大部分的合同都是英文合同,相信陳先生是不會介意的。薪酬的話雖然不是最高的,但我可以保證在上海灘,能那這份薪酬的人並不是太多……」

    「1500一年。」

    陳佈雷心中一震,但隨即又有點吃味,心說:也不過是120大洋一個月,要是我能多寫幾篇社論的話,這點錢或許也能掙到。

    伍德在一邊解釋道:「你的薪酬是每年1500美元,如果表現優異……」

    轟隆,陳佈雷整個人都懵了,美元,他竟然說的是美元。1500美元,我算算,該是多少大洋?3000多一年,一個月的話,差不多是250大洋,這已經是商務印書館最高一檔的工資了。

    陳佈雷壓抑著心頭的驚喜,聽完了伍德的解釋,最後還是簽訂了合同。

    雖然他一開始不情不願的,但是沒有跟錢過不過去。

    簽下自己的名字,陳佈雷心中暗想:妥帖了,但是卻沒有出人意料的喜出望外。更沒有獲得大筆金錢的狂喜。反倒是有點發愣,自己這是怎麼了?這一愣,他是忽略了伍德眼神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得意。接下來,伍德帶領陳佈雷在別墅中選定房間。最後走進了將來陳佈雷將要工作的地方,王學謙的書房。

    走進書房的那一刻,陳佈雷就感到了有些不對勁,寧波人喜歡藏書,這在有錢人家是非常普遍的事。但是王學謙的家裡的藏書實在是太駁雜了一些。他在不經意間,甚至看到了基本連他都看不懂封面的外國圖書。

    而且書房也出奇的大,王學謙命人將樓上四五個房間都打通了。做成書房,加上原來的書房。面積就大的驚人。

    「你的工作就是整理先生的書房和往來信件,如果有時間的話……幫忙教一些小玲玉簡單的知識,包括英語和法語。」

    「等等……法語?」陳佈雷腦袋暈乎乎的,似乎被驚醒了,英語他還好說,但是法語?他能看一些,但是教人肯定是不成的。

    伍德眼神略微遲疑了一下。問道:「不懂嗎?」

    在伍德看似良善的眼神下,陳佈雷的臉也有些發燒,搖了搖頭:「只能借助字典勉強看粗淺的文字,教人的話。肯定是不行的。」

    「陳先生,恐怕你要多學一門外語了。先生的私人信件大部分都是英語和法語,很少有德語的,有些私人信件需要你整理,但是不能拆開。先生其實不需要翻譯。他只不過想省事。」伍德面無表情的說道,可聽在陳佈雷的耳中,變成了命令,還有諷刺。

    說完,伍德拿起桌子上的一份公函。指導道:「比如這份信件,一看就是公函,所以你可以拆開,看完內容之後,然後用相對於比較客氣的口吻回信,一般來說,回信只有一種,拒絕!」

    陳佈雷吃驚的站在伍德一邊,癡癡的看著伍德遞過來的信件。上面赫然印著哥倫比亞大學的邀請函,粗略的看了一下,他整個人都傻了,堂堂常青籐名校,哥倫比亞大學竟然會邀請王學謙做學術演講?

    是這個世界太瘋狂了,還是他太笨了一點。突然,他緊張的抓住了伍德的袖子,驚恐的問:「伍德先生,您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伍德雙手抱在胸前,了然一笑道:「先生是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後來在普林斯頓讀完了博士,在天體物理學上獲得過一些成績。不過先生認為自己已經不再從事學術研究,而是作為一個商人,所以不能稱為一個學者,很少提起這些往事。不過我記得,他當年博士畢業的時候,就有幾所美國的大學聘請他當教授,他都拒絕了。」

    王學謙當然不敢去當教授,不然就露餡了。好在他編的理由也大抵說得過去,能圓謊就行了。

    陳佈雷已經無法再聽下去,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嘴唇發抖的唏噓道:「那麼剛才我們在餐桌上說的話,他都能聽明白。」

    「先生精通5國外語,當然能聽明白。」伍德理所當然的說道,寬慰了一句:「你也不用擔心,先生很看重你,不會在意的。」

    陳佈雷雙腿發軟,已經是搖搖晃晃,似乎只要外人輕輕一推,就要倒地似的。突然,他想起來餐桌上那個老人讓人厭惡的口吻,和狡猾的笑容,頓時警覺道:「其他人呢?」

    伍德會心一笑:「哦,你問的是其他人能否聽懂我們剛才說的話吧?」在得到了陳佈雷的肯定之後,伍德這才說道:「杜心武老先生是保鏢,他的功夫非常厲害!」

    說到這裡,陳佈雷顯然有些放鬆的下來。

    可隨即,卻伍德的話,打擊的他連一點自信都沒有,就差一口血噴出來,倒地而亡了:「不過杜心武老先生非常奇怪,因為他是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在北京農業大學當教授,我們說的話,估計瞞不住他。至於他為什麼要當先生的的保鏢,連先生都沒看透。不過……」伍德輕輕的告誡道:「你可千萬不要惹他,會很慘的。」

    「至於何女士和小玲玉,她們都是非常聰明且優雅的,但剛剛開始學習外語,估計聽不懂你剛才跟我聊的話。」

    陳佈雷雙手強撐著寫字檯,可笑,他剛才還在腹誹王學謙不過是富家公子,只是命好,還裝模作樣的假清高了一把。

    陳佈雷根本就不知道伍德是怎麼離開的,他只是靜靜的仰頭看著房頂上的巨木房梁,心中暗恨,臉上毫無血色,就差在房樑上掛根繩子,把自己吊死算了。

    丟人丟到家了,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開始擺譜。

    中午的時候,鍾文豹上樓來喊陳佈雷吃飯,發現陳佈雷怔怔的看著房梁,他好奇的站在陳佈雷邊上,也仰頭看著房梁,房樑上什麼也沒有,這位新來的秘書看上去也怪怪的。

    等到陳佈雷發現邊上站了一個人,大吃一驚,可受過一次刺激的陳佈雷不敢托大,禮節性的讓了讓,心虛的問道:「你是來挑書看嗎?」

    鍾文豹咧開大嘴大笑道:「這裡的書我哪裡能看得懂?平時我和小玲玉看差不多的書,《水滸》、《說岳傳》、《霸王別姬》……這些書我喜歡看景月版的,你呢?」

    陳佈雷一開始還真的認真在聽,《水滸》、《說岳傳》、《霸王別姬》這一類的書還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景月版本?

    忽然一下子開朗起來,他家也有小孩子,買上幾本小人書給孩子看,也是不錯的選擇。景月版,正是小人書中非常出名的一個版本。

    不知不覺之間,陳佈雷看向鍾文豹的眼神不由帶著一絲鄙夷。

    不過,鍾文豹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也會一點察言觀色的法門,試探的問了一句:「你是否被這家人給嚇住了?」隨即自言自語道:「我一開始也跟你一樣,還以為是一個小白臉,可沒曾想,原來先生除了生孩子之外,啥都懂,根本騙不了他。一肚子的彎彎繞,心腸都被墨水給染黑了……嘿嘿,我是說先生學問大!」發覺口無遮攔的有點說過頭了,鍾文豹自圓其說道:「其實你也不用氣餒,我們雖然讀書不多,但是做事不偷懶,對得起這份錢。」

    讓陳佈雷想不到的是,鍾文豹竟然還恬不知恥的把他歸結為同類?

    心頭不由的大怒,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尼瑪!老子好歹也是一本畢業,你丫,就一個只配看小人書的文盲,起什麼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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