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超過十分鐘,羅伊就拿了一個廢棄的破臉盆,盛著半盆清水,匆匆趕來。
馬庫斯畢竟是羅伊名義上的老闆,雖然他沒有在這個德國人身上拿到過一分錢,但眼下不是生意來了嗎?
手上沾著幾滴水,像是撒在嬌嫩的蘭花上一樣,動作輕柔的就像是最細心的花匠,但這種程度的冷敷,絕對無法喚醒宿醉的酒鬼,王學謙手上可沒有輕重,奪過臉盆,抓著馬庫斯的頭髮就往裡面按。
咕嚕嚕。
聽到嗆水的聲音,王學謙這才將臉盆隨手扔掉,人也多的遠遠地,再看馬庫斯頭髮,眉毛,鬍子都被冷水浸濕了,吐出一口混濁的水之後,捂著胸口不停的咳嗽。
等到他清醒了一些,才發現自己不是被丟棄在大西洋中,快要窒息身亡的絕境,而是一個年輕的東方人,臉上帶著總是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剛才是你?」馬庫斯眼神遊離了一陣,環顧四周,很容易就看到不遠處的臉盆,和地上一灘顯眼的水漬。眼神頓時銳利起來,像是兩道星芒一樣顯眼,咆哮著想要站起來,雙腿卻無力的只能讓他靠在廠房的大門上,喘著粗氣,雙眼中透著血紅的恨意,怒吼道:「你們這些該死的銀行家的走狗,我不會怕你們的,絕對不會屈服。」
「我沒打算讓你屈服於我,事實上,我不過是對你頹敗的樣子看不下去了,順便幫了一下你那個無助的小員工一把而已。」王學謙把自己推的乾乾淨淨,酒鬼的固執總是會讓人很反感,卻又無可奈何,比方說馬修,那個老傢伙總是習慣用手槍說話,以至於王學謙根本就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和他寶貝女兒的愛情,深怕老頭那根筋搭錯了一槍崩了他,豈不冤死。
他可不想跟一個酒鬼糾纏不休,當然如果馬庫斯真的是這片廠房的所有者的話,他倒是不介意花上一個上午等他徹底醒酒。
「老闆,這位先生是來看廠房的。」羅伊扶著馬庫斯,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
馬庫斯扭頭看了一眼羅伊,小伙子還很年輕,可能是靠的很近,甚至臉上未褪的稚嫩顯露無疑,在被酒精侵蝕的記憶中回憶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這個小伙子好像是他的員工。
從手底下有數百人的工程公司的大老闆,變成除了一個老門房就剩下眼前這個一時玩笑而招收的員工,一股難以言訴的淒涼,從並不年輕的馬庫斯的心底湧出。
「扶我起來。」馬庫斯走了幾步,腳步還是有些輕浮,不過好在似乎清醒了很多,苦寒之地的居民,酒量都不會差。德國的嚴冬,零下二十度是家常便飯,靠北的一些城市,甚至會低於零下三十度,並不比俄國的冬天好過。一瓶白蘭地還不足以讓他醉死。跌跌撞撞的走到一個水龍頭邊上,馬庫斯擰開了龍頭,嘩嘩的自來水噴灑出來,馬庫斯閉著眼睛,將腦袋放在龍頭之下沖洗。
當馬庫斯再次站在王學謙面前的時候,頭髮滴著水,他卻毫不在意脫下外套將頭上的水擦乾。
「很高興見到你,馬庫斯重建總經理,北岸工業園的主人。」
「王學謙,很高興認識你。」從說話的調理來看,馬庫斯已經具備和他談判的資格,至少大腦已經清晰,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北岸工業園』。對於還是在單打獨鬥階段的美國工商業來說,籌備工業園區已經是足夠超前的設想了,更何況大量採用標準廠房的格局,他很好奇這種創意來源於哪裡,總不可能是要塞吧?
「我先帶你去看看周圍的環境,包括交通和各項設施。」馬庫斯說不上不耐煩,也沒有過度的熱情,做事給人的感覺卻是一板一眼的,很乏味的樣子。
可條理又非常清晰,先不介紹,反而讓顧客看周圍的環境。
這種做法絕對是對自己產業擁有極度的自信,可為什麼馬庫斯混到被銀行追債,瀕臨破產的邊緣呢?
按理說,好的地產項目,不管是商業設施、工業地產、還是置業產業,都不愁買家湧入,被追捧也不是不可能。
跟著馬庫斯輕浮的步伐,看來酒精麻痺神經的效果雖然過去了,但對人造成的傷害還在持續著,宿醉之後,頭腦暈沉沉,甚至頭痛欲裂也不是不可能。
碼頭是沿著曼哈頓運河的方向哈萊姆河口依勢而建,寬闊的東河水域給了無限的空間延展。東河在傳統意義上不能說是一條河,更像是一個唄陸地環繞的海灣,南北通道都能通向大西洋。但隨著紐約金融中心和深水港的建設,紐約的重心一再南移。
曾經是紐約標誌之一的海濱炮台海事大樓也漸漸淡出人們的實現,紐約人喜歡聽到第五大道,華爾街,中央公園,這些建築都在曼哈頓本島的南部。
不過再如何落寞,東河海濱區域都屬於紐約的市區,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也是馬庫斯信誓旦旦的說:「僅僅碼頭,就能讓北岸工業園的價值翻一番。」
轉過碼頭,在工業園中,還沒有主幹道一說。
兩條交錯的馬路將整個園區分成四分,分成a、b、c、d,四個區域,每一個區域內,建造了三到四不等的多層廠房。
在介紹的過程中,羅伊在門房哪裡拿到了大門的鑰匙,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去內部看看,相信你一定會滿意的。」馬庫斯就像是在講述自己孩子的點滴,可見他對這片工業園傾注了大量的心血,當然隨著紐約南部地價的攀升,靠近哈萊姆河流區域的土地卻一再貶值,這也是銀行急於將馬庫斯的工業園收回來的原因。
走進廠區內部,一股風塵被封閉的味道刺激著鼻炎膜。
這讓幾個站在門口的人都不雅的打起了噴嚏,馬庫斯有點臉紅,畢竟他把自己的廠房誇的天下無雙,可廠房內部都積攢了厚厚的一層塵埃。
等到適應了環境,王學謙這才打量起整個建築,房頂很高,但是相對於更寬闊的空間來說,還是有些拘束。按照原先他的設想,最理想的加工廠應該在兩千平方之內,這樣可以同時安排三條流水線工作,工人也相對能夠控制在360人之內,這已經是他現有資金的極限了,而且只夠生產樣品和試用品。
「有圖紙嗎?」
王學謙扭頭看了一眼馬庫斯,他開始合計,如果二層和三層都是如此規模的話,肯定需要預留很多上下聯通的通道,看圖紙對照顯然要容易很多。
馬庫斯點頭道:「有,不過我需要去找找。」
在馬庫斯尋找圖紙的這段時間內,王學謙沿著廠房內的通道,走上了二樓,在幾個樓口的地方,都建造了供運送貨物的升降機,在整個廠房內人和產品都分開了,形成了一種高效的生產模式。
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可以用見多識廣來形容的王學謙很快就看出來這些通道的好處,只要稍加改造,一個完整的工業流水裝置就能在工廠中高效的運作。
馬庫斯滿頭大汗的拿著一卷圖紙,很久都無法接觸客戶的馬庫斯,不僅要在腦子中回憶,那些曾經被他當成珍寶一樣的圖紙放在那裡,還要翻箱倒櫃的將這些蒙上灰塵的圖紙給找出來。
真的應了羅伊的話,馬庫斯建造的廠房絕對是超越時代的產物。
在流水線操作還未被廣泛認可的時代,這絕對是一項偉大創新,更何況流水線不過是一個創意,更多關於制度上的完善需要更長時間來完成。就像是福特,自從流水線出現之後,福特的效率一再提高。從半個小時一輛汽車,到二十分鐘,這不僅僅是提高了十分鐘,而是跨越了偉大的一步。
王學謙表情生硬的點了點頭,合上圖紙,問:「我發現工廠的廠房有一個很大的特點,人、貨物、還有應急通道、物流通道,這些都非常有意思,不過我很好奇,這些創意都是從哪裡而來的?」
馬庫斯苦笑道:「也沒什麼特別的,我原本是一個要塞設計師,我發現在要塞中在,士兵的運送通道往往只需要一個很小的空間,從而將其他空間預留給防禦牆。而彈藥的運送,除了要安全之外,還要有一定的應對措施……」
「然後你就用這種辦法來設計工廠廠房?」王學謙非常吃驚於增加效率的辦法,竟然來源於戰爭之中:「這是這裡遭受冷遇的原因嗎?」
難怪很多工廠主會對這些廠房不太看重,他們辦的是工廠,可不是組建一支軍隊。
「這個……」馬庫斯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說:「不全是,還有租金。」
「租金。」王學謙愣了一下,同等規模的廠房在布魯克林地區,一年的租金在八千至一萬美元之間,當然地方可能會偏僻一些,不過布魯克林距離港口和火車站都非常近,運輸絕對不是問題。
馬庫斯苦惱的把答案說了出來:「這裡的每一座廠房每年的租金是三萬美元,一共有12座規模幾乎一樣的廠房。」
「什麼?三萬?」王學謙驚叫起來,三萬美元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要知道紐波特紐斯造船廠在戰爭時期賣給美國政府的7000噸級巡洋艦的價格才不過80萬美元,而馬庫斯不大的工業園的兩年的租金就能賺取一艘性價比不錯的巡洋艦,一時間王學謙感覺像是有種聽錯了的錯覺。
當然馬庫斯有自己的苦衷,他購買的土地和建造的廠房都是在地產高價運行的時候進入的,一再縮水之後,如果沒有高額的租金彌補其中的價差的話,最後他一樣會破產。
「不過要是購買其中一座廠房的話,可以考慮便宜一些,只要二十五萬美元即可。這些工廠至少能用上一百年。」這或許是馬庫斯最後能夠拿出來給他的廠房添彩的話了。
這可能是馬庫斯建造這些廠房的成本價,誰讓他用料都是上乘的。又不是建造豪華酒店,至於嗎?
『你丫,把我當冤大頭了。』王學謙心中不悅,雖然馬庫斯給出的價格可能是當初的成本價,但買東西可不是看成本是多少的,注定會便宜的東西,不賣一個折扣價,這麼能顯示出商家的誠意呢?
再說王學謙也沒有這麼一大筆錢,來供他揮霍。
想了想,廠房他想要,可價格又談不攏,甚至他連還價的興致都沒有,王學謙遺憾的搖頭道:「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價格。」
馬庫斯深深的歎了口氣,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要不是價格實在太高,這片廠房早就有工廠入駐了。一切都要歸結於那些惡意操作的奸商,也怪自己當時一時衝動,以為有銀行支持,就能肆無忌憚的發展,沒想到不僅把自己的所有財產都虧在其中,還背了一大筆的債務。
正當馬庫斯拿起鑰匙,準備鎖門離開的時候,王學謙心中一動,只要有一座這樣的廠房,不僅可以解決生產場地,連以後的工廠發展都省了,唯一的遺憾就是價格。
但是如果不談價格,而是談合作呢?
王學謙咳嗽了一聲,攔住了準備離去的馬庫斯:「我雖然不準備租用你的廠房,但也沒說不能進行其他方面的合作。」
「合作?」馬庫斯不明白,他和王學謙之間除了廠房之外,還有其他合作的價值。
王學謙鄭重的點頭道:「對,合作。一次可能讓你擺脫巨額債務的機會,或者讓銀行看到你潛力,從而給你一個債務重組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