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怒向刀叢(上)
「他回來了!」
「公公回來了!這下有得瞧了!」
楚明秋猶如一陣風從街面刮過,刮過胡同,刮進楚家胡同,刮進楚家大院。尐說網胡同裡的街坊鄰居們都議論紛紛,岳秀秀被捕後,楚明秋一直沒現身,街坊鄰居們都以為他躲起來了。
可隨後楚家大院的小子們,街面上的小子們,全體出動,四下裡尋找楚明秋,這才知道原來楚明秋還不知道家裡的事,於是大家都盼望著楚明秋回來,看看這個楚家現在的當家人會作出什麼反應。
楚明秋十六歲,還不到十七歲,以收破爛為生,可周圍街坊鄰居沒人敢小瞧他,敢鬥街道,敢鬥工作組,以一人之力將街面上的混混們壓得死死的,不敢在這附近鬧事。
楚家出了這麼大事,全家人亂成一團,都等著他回來,拿個主意。
「他也沒什麼辦法!」金猴子看著楚明秋的背影宣稱:「這是紅衛兵干的,六奶奶對抗紅衛兵,據說要槍斃!」
「你聽誰說的?」潘安納悶的問道。
「還有誰,派出所的張同志!對抗紅衛兵便是對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還能落了好!」。
「唉,這孩子怎麼才回來!」秦老闆歎息道。
「晚咯!晚咯!」他徒弟現在的飯店掌勺,手裡拿著把勺子,同樣歎息著。
「那不一定,小秋辦法多,說不定他有辦法!」秦老闆的老伴雖然這樣說,可神情卻出賣了他,她並不看好
家裡的人不多,只有不多幾個人敢在這個時候到楚家來,葉冰雪和林晚都在楚家,狗子已經回來了,手裡拿著把不知從那尋摸來的刀,在百草園裡發洩似的斬著地上的泥,看到他進來,立刻奔:「哥!咱們宰那王八蛋去!」
楚明秋什麼話都沒說便衝進岳秀秀的屋裡,屋子裡依舊一遍混亂,房間裡空蕩蕩的,衣櫃和床被翻得亂七八糟,屋角的花瓶被打得稀爛,正廳中間掛著畫被扯落在地上。
楚明秋沒有吭聲,轉身出來又進了自己的房間,他的房間同樣一遍混亂,櫃子裡的被子,毛衣棉衣,全部被抄走,抽屜裡的手錶不見了,書桌上的書不見了,唱機唱片不見了,鞋櫃空蕩蕩的,他的十幾雙皮鞋也不見了。
「哥,咱們怎麼辦!」狗子追進來大聲問道。
楚明秋依舊沒有開口,他留心看了下地面,地面沒有任何開動的痕跡,這讓他稍稍放心,紅衛兵們沒有找到他的秘窯,裡面的東西還是安全的。楚明秋將歪倒的椅子扶起來,這椅子是房間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了。
「哥!你說話啊!」狗子著急了,大聲叫起來:「趙叔被打傷了,瓷癡爺爺被打死了!吉吉也被打死了!咱們得報仇!」
楚明秋騰地站起來向外走,狗子還在嘀咕,楚明秋扭頭厲聲呵斥:「少廢話!」
楚明秋剛院門到百草園,一大群人從月亮門那邊湧進來,領頭的是穗兒,她神情緊張,緊緊抱著小雅芝,林晚葉冰雪娟子,還有水生樹林明子大柱二柱,這時,古震和孫滿屯也急匆匆的從門口跑進來。
「穗兒姐,趙叔怎麼樣了?我媽呢?」楚明秋焦急的開口問道。
穗兒眼眶紅紅的,還沒開口,眼淚便滾落下來,楚明秋的心一下便沉下去了,心情更加焦急:「怎麼啦?我媽呢?趙叔呢?」
「趙叔在醫院!」狗子在邊上叫道:「乾媽折進局子了!師傅被紅衛兵逮去了!」
雞窩傳訊說岳秀秀被警察抓了,家裡有人被打傷了,可沒說吳鋒出事了!他不由楞了下,有些不相信的看著穗兒,穗兒眼眶又濕潤起來,她告訴楚明秋,昨天那伙紅衛兵來抄家後,沒能抄走多少東西,今天另外一夥紅衛兵又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伙,他們來了後便將後院封鎖起來,恰好吳鋒今天請了半天假,準備去看看岳秀秀,沒成想一回家,正好碰上那群紅衛兵抄家,紅衛兵便說他是國民黨特務,將他抓走了。
「姐,你家抄了沒有?」
穗兒點點頭,她家沒什麼東西,要有也早就收起來了,楚明秋又問了下家裡還有那些人受傷,穗兒搖頭告訴他,吳鋒昨晚連夜將全家人召集在一塊,告訴大家,如果紅衛兵再來抄家,誰也不要干預,要好好招待,就像歡迎八路軍解放軍那樣,要熱情接待。所以,紅衛兵抓吳鋒時,誰也不敢動,連穗兒都不敢動。
「趙叔的情況怎樣?傷重嗎?」聽到穗兒轉述的吳鋒的安排後,楚明秋冷靜下來了,心情沒再那麼激動,臉色依舊根寒冰一樣冷,連帶周圍燥熱的空氣也涼爽了幾分。
穗兒輕輕搖頭:「趙叔已經過了危險期,瓷癡老爺子……」
楚明秋輕輕嗯了聲,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穗兒歎口氣,她對楚家大院瞭解,別看楚明秋在兄弟們中威風,辦法多主意多,一有事情,大家都指望他拿主意,可楚家後院的真正的定海神針卻是岳秀秀和吳鋒。
吳鋒告訴過穗兒,別看楚明秋在兄弟們中挺威風,可楚府的定海神針以前是六爺,現在則是岳秀秀,楚明秋還太小,舉不起楚府這桿旗。
穗兒承認吳鋒說得對,但她也認為,吳鋒也是楚府後院的一根定海神針。這些年,吳鋒悉心教導這幫孩子,在他們心目中有至高無上的威望,有他在,這幫孩子才不會亂了方寸。
現在這兩個人同時消失了。
現在只能看楚明秋的了,看他能不能頂起楚府這片天。
「我媽媽呢?派出所是怎麼處置的?」
「老吳昨晚去了派出所,奶奶被分局接走了,具體會怎麼樣,……,本來他今天要去打聽的,」穗兒說到這裡像是想起來:「對了,昨晚他還去了包老爺子那,包老爺子說這事得通過組織。」
楚明秋再沒說話,林晚擔心的看著他,悄悄向他這邊移動,娟子拉住了她,林晚扭頭疑惑的看著她,娟子微微搖頭,林晚心裡滿是疑問,可平素隨和的她順從的聽從了娟子的安排。
葉冰雪同樣擔心,呼呼的吐著粗氣,就像隨時要撲出去撕人的小母豹。
楚明秋又去看了看穗兒的院子,院子雖然已經整理過了,可依舊看得出被抄檢的痕跡,小國容拿著根棍子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從穗兒的院子出來,楚明秋又去了如意樓,讓他非常驚訝的是,如意樓基本完好,穗兒在邊上告訴他,紅衛兵們還沒來得及查抄如意樓。
「楚府目標太多,紅衛兵們忙不過來。」穗兒不無諷刺的說道。
前一批紅衛兵將目標對準了岳秀秀和楚明秋的院子,還沒來得及徹底查抄,明子叫了一大幫人來,一大群人虎視眈眈的盯著這些紅衛兵,紅衛兵們見天色已晚,便拉著抄出來的戰利品走了。
今天來的這批紅衛兵也是從岳秀秀和楚明秋的院子開始,他們正覺著抄得不夠勁時,吳鋒回來了,於是他們便將目標轉到吳鋒身上,暫時便放過了如意樓。
「小秋!」穗兒看著楚明秋的臉色越來越平靜,心裡也就越來越擔心,沒有誰比她更瞭解這個她一手抱大的孩子,如果,他憤怒,狂喊,那她還沒這麼擔心,可他越是這樣,說明他的憤怒越深,待他作出反應後,那必定是驚天動地。
「穗兒姐,讓大家都散了吧,葉冰雪,你陪林晚回家,她一個人住害怕,麻煩你多陪陪她。對了,林晚,我放了些東西在你家,回去看見別慌,過兩天我去拿。」
楚明秋說完後轉身進了如意樓,沒等穗兒跟進去,他便把門給關上了,穗兒從窗戶中往裡看,楚明秋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穗兒輕輕歎口氣,轉身讓大傢伙都散了,她抱著雅芝回去了,似乎丟下一切不管了。葉冰雪氣惱的盯著如意樓,娟子拉著她和林晚往回走,葉冰雪忽然衝著如意樓叫道:「你倒說句話呀!這算什麼?!」
娟子連忙拉著她走了,狗子急得直跳,就想衝上去砸門,娟子瞪了他一眼,狗子又氣又急,不知道該怎麼作,水生和二柱將他拉到百草園。
楚明秋從進門後便沒再出來,晚飯時,豆蔻去叫他,他也沒開門,虎子和勇子急匆匆趕來,在門外叫,他依舊沒有開門。
明子和大小武過來,他還是沒開門,始終呆呆的坐著。
楚府的夜晚安靜了,沒有琴聲,林晚和葉冰雪沒有回去,她們和娟子就在琴房,星空閃爍時,菁子過來,小心的告訴娟子讓她回家,娟子沒有動,依舊留在琴房。
也沒有往日的叱詫風聲,百草園的樹樁沙袋靜靜的躲在月光下,草叢中傳來秋蟲的低鳴,往日膽怯的小蟲們,早早的躲到一邊去了,今天卻大膽的探出頭來,發出生命的鳴叫,向這深沉的夜宣示自己的存在。
百草園也不是沒有人,十幾個人或蹲或坐,散亂的坐在院子裡,偶爾粗魯的罵上幾句,然後又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又有人罵上兩句。
不時有人匆匆從門外進來,進來之後,無一不是問公公呢,可隨後便坐在那,黑暗中,有火星亮起,煙頭在黑夜中一閃一滅。
林百順很是迷惑不解,也有些心驚膽顫,所有的人都在憤怒的沉默著,好像都在等待什麼,瘦猴,身上還捆著繃帶,昨天去看他,他還躺在床上,今天卻已經在這了。
月光灑在院子裡,灑在他們的身上,林百順看著他們,忽然感到有些發冷,他縮了下脖子,可依舊感到有些冷,看著他們的神情,他忽然明白了,他們身上有股氣,這股氣讓他感到發冷。
明子沒有待在後院,他和院子裡的五六個孩子坐在前院的台階上,他們不像後院的那樣沉默,他們時不時悄悄議論兩句,發洩心中的不滿和憤概。
孫滿屯擔憂的看看他們,楚家的事已經發生了,除了向上級報告,請求上級干涉外,還能有什麼辦法,他非常擔心楚明秋因此走上邪路,於是他到後院來了,到了如意樓前。
如意樓的燈已經亮起來了,透過窗戶,孫滿屯看見楚明秋正聚精會神的畫畫,一幅猛虎下山圖,老虎的皮毛在陽光下閃著金光,怒目而視,那目光直透紙外。山風陣陣,虎嘯連連,走獸驚懼,遠處的夕陽的將天邊染得紅彤彤的,像血一樣。
孫滿屯不會畫畫,更不懂畫,可看著這幅畫,他有些心驚肉跳,這孩子要做什麼?
「小秋開門,我和你聊聊。」
楚明秋好像沒聽見,依舊聚精會神的端詳著畫,端詳著畫上的老虎。
「小秋,我是你孫叔,開門!我要和你談談!」
楚明秋身形稍動,卻是在畫上添了兩筆,然後將畫筆一扔,轉身開了門。孫滿屯進去,楚明秋卻不等他開口便說:「孫叔,別說了,我不會聽,多謝您的關心。」
孫滿屯神情稍滯,開口道:「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知道。」楚明秋神情依舊那麼淡,那麼冷漠:「楚家要被抄家,我是有思想準備的,但這樣的結果,我不接受。孫叔,我跟您不一樣,您習慣了,聽上級的聽組織的,有冤,忍著,等著組織上給您平反昭雪,我不會這樣。」
「那你想怎麼樣?」孫滿屯聽著更加擔憂了,楚明秋這是要破罐破摔,他急忙勸道:「你可千萬別作傻事,你得為你媽媽想想,她要回來了呢?」
「我不會作傻事,孫叔,別看這些紅衛兵耀武揚威,其實,對付他們很容易,就他們,一幫二世祖,王八蛋!」楚明秋神情極端冷漠,甚至還有些嘲諷。
孫滿屯大為驚訝,紅衛兵現在紅透燕京城,幾乎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批黨委,驅趕工作組,批黑幫,衝擊部委,自稱無法無天的孫猴子,誰都不敢膺其鋒,楚明秋那神情卻好像,他只需要揮揮手,便能讓這個龐大的,聲勢極高的組織灰飛煙滅似的。
「孫叔,今晚,我就請您作個證,不是我想招惹他們,是他們在招惹我!既然無法躲避,那咱們就鬥鬥法!看看到底誰厲害!」
楚明秋說完便轉身拉開門向外走,孫滿屯急忙追出去:「小秋,別衝動!」
「孫叔,我一點都不衝動,這些年,我一直在躲,不讓我唸書,我就不念;不給我分配工作,我就收破爛,甚至猜到他們會來抄家,我依舊沒在意,抄就抄吧,只要平安躲過去便行,我不是沒辦法反擊,我只是不想,可今天,我知道,我躲不了。」
楚明秋很平靜的說著,他一直在躲,狗子出事了,他沒有反擊,依舊以躲為主;林晚父母死了,他還是在躲,沒有反擊;瘦猴傻雀出事了,他依舊在躲,不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擊,而是他不想摻合這些事,他希望以低調再低調的方式,渡過這個混亂的年代,可今天,他知道了,他躲不過去。
「我不躲了!我要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不是他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他們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們不把別人當人,不把別人的命當命,當厄運降臨時,他們也別怪誰。」
楚明秋毫不猶豫的轉身走了,孫滿屯呆呆的看著他,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似的,這個孩子讓他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