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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508章 傳訊(下) 文 / 有時糊塗

    快半夜了,楚寬元才從書房出來,上樓後才發現楚誠志房間的燈光依舊亮著,他進去一看,楚誠志將靠窗的書桌搬到房間中間,自己站在那寫大字報。

    「寫什麼呢?」楚寬元問。

    「大字報!」楚誠志頭也沒抬,拿著毛筆依舊奮力疾書。

    楚寬元過去將大字報的前擺拿起來,標題是「排除萬難,奪取文化大革命的勝利!」

    「同學們!所有堅持無產階級道路的同學們!這是一場生死決戰!自工作組進校後,他們採取了一系列舉措,對我們紅衛兵大肆造謠污蔑,極盡一切手段要撲滅我們的革命!同學們!戰友們!現在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我們決不退縮!。」

    「氣勢不足,字更醜,以前讓你好好練字,現在知道字寫得好很重要了吧。」

    楚誠志稍稍有些意外,他原以為爸爸會像媽媽剛才那樣阻止責罵自己,沒想到他的態度居然還挺溫和,再看看白紙上字,歪歪扭扭,粗細不一,粗的像水桶,細的象蚯蚓,他有些難為情的撓撓後腦勺。

    「至於文章,那就更沒意思了,除了口號外,沒有其他。」楚寬元繼續搖頭:「以前要你多讀書,你不肯,現在知道書到用時方恨少了吧,這篇文章要讓你叔爺來寫,肯定寫得比你漂亮。」

    楚寬元知道自己這兩個孩子都佩服楚明秋,楚箐佩服他能寫會唱,楚誠志佩服他能打,可實際上,楚明秋最厲害的卻是讀書多,這才是他一切力量的源泉。

    楚誠志苦著臉問:「那該怎麼寫?」

    「文為心聲,我不太懂你們的行為,不過,既然是捍衛**,那我就支持,不過,兒子,不管是寫大字報還是批判,都要將道理講清楚,工作組的錯誤是那些,違反了**的那些指示,你應該寫清楚,這樣同學們才會明白,你說是嗎?」

    楚誠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楚寬元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吧,重新寫一份。」

    楚寬元走了,楚誠志看著歪七扭八的大字報,楞了半響,抓起大字報便想揉了,可看著辛苦半夜才弄出來的,又捨不得。

    「管他呢,先貼出去,那不就是個形式。」楚誠志心裡安慰自己。

    楚寬元回到房間,夏燕還沒睡覺,正躺在床上看報紙,看到楚寬元進來,夏燕將報紙扔到一邊抬頭問:「今兒到底什麼事?」

    「沒什麼。」楚寬元說著脫了外衣換上睡衣,夏燕連忙攔住他:「去洗洗,一身汗味,臭死人。」

    楚寬元聞了下胳膊,感覺沒什麼味道,不過,他略微遲疑便下樓了,到衛生間就著涼水簡單洗了下,然後再回去。()

    「你看看你兒子,都寫些什麼,」夏燕的火氣好像又起來了,楚寬元心事重重的躺下,夏燕依舊在喋喋不休:「你說說,踢開黨委鬧革命,這還要不要黨的領導了,我看比當年那些右派還壞。」

    「叫你管好你兒子,現在看看,快成反黨分子了。」夏燕說:「造反,造反,要造誰的反,造**的反!這幫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敢幹!」

    「哦,那楚明秋找你作什麼?」夏燕的話跳躍性很大,楚寬元卻什麼都沒說,依舊在想著心事。

    夏燕見他不開口,有些生氣的推了下他:「今兒,他什麼事?我可告訴你,現在是文化大革命,你是革命幹部,他是黑五類,你要注意你的立場,不該幹的事不要干!」

    「行了,沒什麼事。」楚寬元煩躁的翻了個身,夏燕疑惑的盯著他:「沒什麼事還這樣神神秘秘的,哼,現在想起你了,我看他收破爛也挺好,好好改造下!」

    楚寬元心裡更加煩了,他沉重的歎口氣:「你們學校也像八一學校那樣?」

    「可不是,哼,先讓他們歡騰著,再一網打盡。」夏燕發著狠說。

    楚寬元忽然覺著這場運動下來,無論工作組是對還是錯,都有大批人要象五七年那樣成為右派,去北大荒或勞教。

    「看來,他的狗崽子隊伍又要擴大了。」楚寬元低聲嘀咕道。

    「你說什麼?」夏燕問道,楚寬元仰身雙臂枕在頭下:「我是說對紅衛兵的態度,你們黨委可以和他們談談,這些都是孩子,而且好像還是幹部子弟,與黨的關係緊密,血肉相連。」

    「這倒也是,」夏燕歎口氣:「這些孩子都是革干子弟,可你說,他們家長都是怎麼管的!就說前兩天吧,王部長的那孩子,居然衝到我辦公室,指著我鼻子說我走資本主義道路,我夏燕從小便坐國民黨的牢,組織上找到我,參加工作後,所有工作都是按黨的指示辦,按黨的路線走,我會走資產階級道路!我夏燕除了黨,誰也不會跟!」

    「你和他們好好談談,說服教育為主,不要這樣高壓,這些孩子還小,脾氣都倔,你看小志,咱們說話都不聽,你得慢慢來,你是書記,書記是什麼?就是作思想工作的。」

    「誰說我沒談了,這些孩子比咱們小志還倔,說什麼都不聽。」夏燕提起便是氣,紅衛兵剛出現時,學校便緊急動員,嚴密注視,老師幹部分頭找人談話,可成效小得驚人,就沒說服幾個學生,前幾天,工作組進校後,又作了大量工作,這才說服大多數同學,可還有大約一百多學生,依舊堅持立場不肯改變。

    「運動現在才剛剛開始,很多事看不清,匆忙表達立場,會把自己放在不利地位。」楚寬元說。

    「什麼不利地位,否定黨的領導就對了?否定我這個黨委書記就對了?」

    夏燕的一連串責問,卻讓楚寬元猛然想起楚明秋的話,他和夏燕多半會被揪出來,現在看來,夏燕由於她的工作和職務,就處在風頭浪尖,如果最後主席支持紅衛兵,夏燕自然會被揪出來,而他呢,前途未卜。

    想到這裡,楚寬元翻身坐起來看著夏燕,鄭重的說:「夏燕,我覺著現在情況很複雜。」

    「有什麼複雜的,凡是反對黨,否定黨領導的,全是右派,反黨分子!」

    「右派,你當又是反右啊,」楚寬元心一動:「你還記得當初反右嗎?開門整風,大鳴大放大字報,引蛇出洞,這次還會是這樣?要是這次是支持紅衛兵呢?」

    夏燕楞住了,然後很不客氣的反駁:「做夢!黨不可能否定我們自己,全區上百所學校,校黨委都錯了?這不可能!楚寬元,別跟驚弓之鳥似的,這就是一場新的向黨進攻的陰謀!」

    楚寬元沉默了,潛意識裡他覺著夏燕說得沒錯,這麼多學校,有一兩個,甚至十幾個學校的黨支部犯錯誤,這都有可能,但全部犯錯,這怎麼可能?

    「是啊,不可能啊!」楚寬元憂心忡忡的歎道,腦袋剛挨著枕頭,他突地坐起來,他想起了戰爭年代,一兩場戰鬥失利不可怕,有多種原因造成,可要場場失利,那就是指揮員的責任,如果所有學校黨支部都有問題,那就是上級的責任,追教育戰線,追文化戰線。

    楚寬元首次感到楚明秋所說的可能性,扭頭看看夏燕,夏燕已經躺下了,楚寬元正想開口,想起剛才夏燕的話,他又無奈的歎口氣倒下。

    睡覺,天塌不下來!

    陽光灼熱,比陽光更熱的是氣氛,大街上胡同裡充斥著高音喇叭的嚴正聲明,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聲討黑幫黑線,向三家村猛烈開火。各個學校全部停課,學生們全部在學校參加運動,所有學生每天依舊到學校報道,然後便是政治學習。

    九中的大字報出現得比較早,第一張大字報在五月底便出現了,從一出現,朱洪便開始注意了,他很仔細的看了這張大字報,很快得出結論,這是去年要求取消高考的翻版,披上了一層反對資產階級教育黑線的外衣。

    去年由於要準備中考,他只是小露鋒芒,今年沒有中考壓力,朱洪準備大幹一場,所以在大字報出現後,他便開始收集材料,準備反擊。

    可沒等他的大字報寫出來,形勢便迅速轉變,六月一日,人民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全文播發了北大的一張大字報,朱洪頓時有點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隨即偃旗息鼓,採取觀望策略。

    從六月二日開始,學校的大字報鋪天蓋地,遠遠超過了去年,本來還穩坐釣魚台的校方慌了,隨即將食堂和大禮堂開放,專門讓同學們貼大字報,可很快,食堂和大禮堂就貼滿了,學生們很輕易的便突破了學校的規定,大字報貼到教學樓外面去了。

    隨後學校宣佈停課運動,這下學生們群情激動,大字報滿校飛,到處都上大字報,很快,學校的紅衛兵組織便成立了,高三年級的來俊成為九中紅衛兵的頭。

    紅衛兵一成立便吸引了所有學生和老師的目光,九中紅衛兵的標準裝束便是軍裝和武裝帶,手臂上套著紅袖章。在很短時間裡面,班上便有近半同學穿上了這種軍裝,可朱洪很快便發現,紅衛兵並沒有對他們開放,班上有同學試圖加入紅衛兵,可被莫顧澹拒絕了,莫顧澹公開宣佈只有革干子弟才能加入紅衛兵。

    革干子弟消息一向靈通,在學校的號召力也很強,他們貼出的大字報總是吸引了很多同學,很多同學也紛紛跟著貼,朱洪卻沒有寫大字報,不但他沒寫,林百順和韋興財也沒寫,他們每天到學校參加運動,看看大字報,聽聽傳達的文件,然後便回家吃飯。

    可紅衛兵的勢頭沒兩天,工作組便進校了,進校後,工作組便宣佈接管校黨委的工作,紅衛兵們大為高興,對校黨委的批判更加猛烈,一邊觀風的同學也群起攻之,連林百順和韋興財也張羅著準備給校領導和老師貼大字報。

    但朱洪卻不肯,朱洪認為這種攻擊黨委,不要黨委的行為是錯誤的,他不能贊同這種行為,更不能跟著他們這樣作。

    在一遍對學校黨委的批判中,朱洪寫了篇支持校黨委的大字報《堅持黨的領導,爭取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勝利》,大字報寫好後,朱洪他們三人看了又看,心裡拿不準主意,在家裡放了一晚上,第二天咬牙準備貼出去,可抄了一半,他還是拿不準。

    「這是個信息不對稱的時代,他們的消息要比我們早,比我們快,我們要採取的策略是後發制人。」

    「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爭端,為什麼?說明高層有人支持他們。」

    朱洪想起楚明秋的話了,他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安從那來了,於是將寫了一半的大字報放下,拿起草稿便出門,臨出門又吩咐弟妹兩句,才出去。

    到了楚家大院一問,楚明秋不在家,出去收破爛去了,朱洪很失望,小趙總管讓他等會,估計楚明秋中午便能回來,讓他到如意樓等等。朱洪看看手裡的文章,想了想還是進去了,到了如意樓才發現,狗子和樹林國榮二柱全在裡面,一個個苦著臉拿著本書在看。

    「你們沒去學校參加運動?」朱洪有些納悶。

    狗子抱著腦袋苦著臉:「這資本家的狗崽子就是害怕運動,不但自己逍遙,還逼著我們逍遙。」

    「你少在我們面前抖你那紅五類的身份,我們都是狗崽子,狗子,你丫就叫狗子,早就是狗崽子了。」二柱笑罵道:「水生,你說是不是?」

    「對,收拾他!」樹林也叫道,國榮舉起小拳頭叫道:「打倒狗子!打倒狗子!徹底橫掃狗子!」

    狗子非常不滿的叫道:「你們這是打擊好人,我要開你們的批鬥會!樹林,你也是紅五類,咱們應該站一條戰壕!」

    「我不跟你站一條戰壕!」樹林叫道:「我們在一塊!專門批鬥你!打倒狗子!打倒狗子!」

    狗子孤獨了,有些惱羞成怒:「好啊!你們都是些狗崽子!我挨個收拾!」

    「狗子哥,狗子哥!」小國容天真的說:「你先收拾豆豆,他是我們院裡最大的狗崽子!你要收拾了他,我們全跟你,到你那戰壕去混。」

    「對!對!你要收拾了公公,我們就跟你混!」樹林沖二柱擠眉弄眼的,二柱樂呵呵的點頭。

    「什麼屁話!我是你舅舅!」狗子「凶狠的」沖小國容揮揮拳頭,小國容吐吐舌頭作個鬼臉:「我爸說了,你是他的徒弟,算我師兄,叫你哥沒錯。」

    「那公公還是你師兄呢!」狗子不滿的叫道,儘管他叫穗兒姐,可小國容從來不叫他舅舅,他開始還沒注意,等他開始注意時,這已經改不了口了,好在國榮也不叫虎子舅舅,這讓他心裡有了點平衡,不過還經常拿這事打擦。

    「哎,你們怎麼不上學校?」朱洪看他們取樂,自己也忍不住樂了。

    「還不是那臭舅舅!」小國容這時開始罵起來了:「洪哥,你們學校運動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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