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聞聲自場中快步走出,接過莫問手中的包袱隨他向東走去。
莫問臨走之際側目看了一眼正屋,發現那周貴人已然不在門口,在此之前房中有孩童啼哭的聲音傳出,想必是照看孩子去了。
縣衙外的官兵自然不敢阻攔二人,二人快速出了人群向東急行,先前的短暫接觸令莫問很是惱火,皇家盛氣凌人,且規矩繁多,若無為奴之心極難與之相處。與其攀龍附鳳委曲求全,倒不如似那百里狂風一般沙場殺敵來得痛快,亦不如夜逍遙那般遊戲人間來得灑脫。
「老爺,我早就說當官兒不行,你看那縣官點頭哈腰的,你做不來的。」老五在旁說道。
莫問走的太急,牽動了肺腑的傷勢,陡然皺眉止步。
老五見狀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就在此時,一直於人群外滯留的老衙役走上前來,「真人今天過度勞累,快請回驛館歇息吧。」
按照莫問本意是想連夜離開的,但有傷在身,且雨後涼意頗重,故此聽得老衙役的話便由得老五攙扶著回到了驛館。
「真人晚間可曾用過飯菜?若是不曾我去為您準備一些。」老衙役關切的問道。
「用過了,時候不早了,老哥早些回去歇息吧。」莫問上床盤坐沖老衙役說道。
老衙役聞言再度說了些關心的話,這才轉身去了。
「這老頭兒人還不錯。」老五於灶下點火燒水。
莫問聞言搖頭輕歎,此人之所以如此熱心,還是他先前應允下的求雨賞銀起了作用。
即便心情鬱悶非常,莫問仍然強定心神盤坐行氣,所受傷勢必須盡快平復,拖延的越久淤血越難化開。
待得老五燒好熱水,他已然盤坐入定,數度反覆周天之後暫停了下來,自懷中取出療傷丹藥一枚張嘴吞服,胸腹之中的傷勢超出了他先前估量,此番作法當真是得不償失。
老五趁機端來溫水請莫問洗漱,莫問彎腰之際再度咳出淤血,老五見他傷勢嚴重,心疼無比卻又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聲音很輕,不似男子。
老五聞聲出去開門,隨即便是與女子說話的聲音,簡短的幾句過後便是重新關門的聲音。
「老爺,二皇子賞給你的玉,她們給送來了。」老五端著一木盤走了進來。
莫問點了點頭,在此之前他多少還有一些擔心,先前的不辭而別對於皇家來說是極為無禮的,而今周貴人差人送來了玉如意,便表明對方不欲追究他的失禮之罪。
「這是那個什麼貴人給你的信。」老五放下木盤,將握在手裡的一疊方紙遞給了莫問。
莫問疑惑的接過,發現這是一張尋常所用的信箋紙張,折疊三層之後以蠟淚滴封,折碎蠟淚,鋪展開來,只見紙上並無文字,而是一副簡單的墨畫,畫的是一棵倒伏的大樹,自根部生出了兩條新苗,緊貼大樹根部的是一支柔弱的細籐,雖是寥寥幾筆,卻極為傳神。
「老爺,寫的啥?」老五好奇的問道。
莫問轉頭看了老五一眼,將手中的信箋向他遞了過去。
「你忘了我不認字兒。」老五訕笑擺手。
「上面無字。」莫問搖頭說道。
老五聞言更加好奇,急忙接過信箋側頭打量,「一棵死樹,兩個小樹,還有一棵草。」
「哪裡是什麼草,分明是一株繞樹的籐條。」莫問出言說道。
「老爺,她這畫到底啥意思呀?」老五撓頭問道莫問拿過那張信箋一一指點,「這棵倒下的大樹暗喻晉國先前死去的皇帝,也就是她的夫君。這兩棵幼苗指的應該是她與死去的那位皇帝留下的子嗣,這株籐條暗喻的是她自己。其言下之意是夫君已經死了,留下了她和兩個幼童無有依靠。」
莫問說完,老五仍然瞪眼看他,莫問無奈之下再度詳解,「她在向我們說明自身難處,亦是在婉轉的為先前的無禮向我道歉。」
「哦,她不好意思明說,所以就畫畫。」老五笑道。
「不然,她身份高貴,若與陌生男子私通書信有失禮數,日後若是宣揚出去對她清譽有損。以圖代言實屬無奈之舉。」莫問將那張信箋折疊起來納於懷中。
「老爺,她向你道歉說明她很器重你呀,咱還走嗎?」老五問道。
「明日再定去留。」莫問沉吟片刻出言說道,對方乃皇子之母,能傳書道歉乃莫大禮遇,但此時他並不知曉朝廷局勢和周貴人的情況,是去是留暫時還不能定奪。
雖然去留尚未確定,心中的那口怨氣卻是消了,心中清淨之下徹夜行氣療傷,到得次日清晨傷勢已然穩定,靈氣亦回復了半數。
天色剛亮,屋外再度傳來敲門聲,老五出去開門,片刻過後回到屋裡,「老爺,昨天晚上的那個丫鬟找你。」
莫問聞言正襟而出,只見門外站著的是那個名叫紅玉的宮女。
「見過先生,貴人有請。」紅玉微微屈身沖莫問施禮。
「有勞。」莫問抬手請行。
紅玉前方引路,莫問於後跟隨,老五匆忙收拾起包袱也跟了過去。
有紅玉引路,諸多護衛自然不會阻攔,二人長驅直入,到得正屋,只見那周貴人已經入座等候,皇家女眷多施粉黛,但今日周貴人並未施粉,所穿也並非皇家袍服,而是著了一席便衣,簡單清雅。
「無量天尊,見過貴人。」莫問稽首開口。
「先生免禮,請坐吧。」周貴人並未怪罪莫問昨日的不辭而別,言語之中反倒隨意了許多。
莫問道謝落座,周貴人沖站立門旁的紅玉擺了擺手,「為先生端杯清茶。」
名為紅玉的侍女頗有眼力,知道主上有話要與莫問私談,轉身退下並關上了房門。
「孤兒寡母,活命不易,先生莫要怪罪妾身昨日多心。」周貴人直視莫問。
莫問聞言心中陡然一凜,此時皇族女眷多以「我」自稱於人前,只在親近之人面前才自稱「妾身」,於皇帝面前會自稱「妾身」或者「奴」,周貴人以妾身自稱表明她已經放下了架子,不再與之行腔拿調,不過令莫問心中凜然的並非是周貴人的自稱,而是她所說的孤兒寡母活命不易,這表明她和床榻上的那位皇子處境很是堪憂。
「貴人言重了,萍水相逢,道途偶遇,換做他人亦會小心。」莫問回答。
「先生法術玄奇,僕從武藝高強,若是真要為難我們母子,外面那些軍兵是攔不住的,昨天先生拂袖離去之後妾身方才想到這些,幸虧先生並未遠走,不然妾身便是告罪亦無處尋你了。」周貴人說到此處離座站起,沖莫問微微屈身。
莫問見狀急忙起身稽首,回了對方重禮。
「貧道出山不久,對於當今時事一無所知,不知貴人所說活命不易從何說起?」莫問回禮過後出言問道。
「先生可知道當今皇上乃是何人?」周貴人問道。
「不得知曉。」莫問汗顏回答,出家人心中有道並無帝王,原本就不關心政事,加之他先前一直於無量山和蠻荒修行,消息更是閉塞。
「先皇於去年駕崩,妾身所誕兩位皇子太過年幼,未得登基,繼位者乃先皇胞弟吳王岳。」周貴人平靜的說道。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於西陽縣的時候他對政事還是比較關心的,知道皇帝為司馬衍,亦知道他有個弟弟司馬岳。
「吳王登基之後待先皇二子還算優厚,皆加封王位,且保留皇子身份,寓意百年之後將會歸位於先皇子嗣。他之所以有此一舉乃是因他大婚六年未曾延下子嗣,誰知其繼位不久,皇后褚氏便獲了喜事,御醫把脈之後斷言其所懷乃是男丁,如此一來我這兩位皇兒便成了褚氏一族的眼中釘,窮極心思想要害其性命,妾身眼見情勢危機,只得藉故離開都城,暫避其禍。」周貴人搖頭歎氣。
「自古以來皇位父子相傳,叔父代政可也,卻不可旁傳大寶。貴人心中作何打算?」莫問正色說道,道家崇尚忠孝仁義,所謂忠主要體現在對正統皇權的維護,以及對篡位者的敵對。
「家父統領八萬兵士東征叛部已然兩年有餘,由於未竟全功一直不曾回朝,待得家父班師回朝,我母子三人方才有了依靠。」周貴人說道。
「既然如此,貧道便護送你們母子前往周將軍帳前,以策萬全。」莫問抬手東指。
「臨行之際皇后藉故留下了丕兒,防的就是我們母子一去不回,為免褚氏生疑,即便出了都城我們亦不敢東行,唯恐落其口實,冠已謀逆反叛罪名加以誣害截殺。」周貴人搖頭說道。
莫問皺眉點頭,周貴人此行實則是外出避難的,既不能前去投奔父親,又不敢呆在都城,已然是走投無路的絕境了。
「妾身已經遣人送信於家父,家父回信半年之內定然得勝回朝,要我暫且忍耐,明哲保身,待他回返之後再與那褚氏一門清算。可是妾身先前藉故請辭一月,而今只剩下半月不到,一旦回返都城,刺客必定再度上門,這可讓我們如何應對。」周貴人很是堅強,雖然愁惱卻並未落淚。
「據貧道所知,晉國王氏權勢不小,不知令尊與他們可還親近?」莫問問道。
「王氏與褚氏把持朝政,多為內吏重臣,我周氏一門與各部將帥多有親近,與王氏歷來不和。」周貴人答道。
「貴人若是信得過貧道,貧道可隨你回返都城,竭心盡力保你們母子半年周全。」莫問沉吟片刻正色開口。
「先生心懷鴻鵠,我周家無以為報。」周貴人面露喜色卻出言推辭。
莫問聽出了周貴人的言外之意,在此之前他流露出了輔佐君王的意思,但周貴人所在的周家並無謀逆之心,自然也無法將他送上國師之位。
「若貧道無慾無求,貴人反倒心中不安,不若這樣,待得令尊班師回朝,可找尋機會讓貧道與當朝護國法師鬥法於萬眾之前,這可使得?」莫問沉吟過後出言問道。
周貴人聞言並不猶豫,立刻點頭答應,「此事並不難做,定如先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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