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不會的,靖東他不是那樣的人。」靜雅忍不住替他解釋。他的矛盾和痛苦,她都看在眼裡,所以,她不會誤解。
天氣悶得很,像是要下雨,明明開著中央空調,房間裡依舊沉悶得教人喘不過氣來。
窗外黑壓壓的一片,只聽得風吹過窗稜,發出嗚嗚的輕響,窗外那棵法國梧桐的葉子估計會掉不少吧。他想起小時候去鄉下玩,公路邊光著腳丫的小孩子拉長了氣息,吹著碗豆哨子,烏拉拉的聲音,拖得好長,總要隔很久才停一下。
他轉過頭來,燈下,她總算睡得沉了些。他終於捂暖了她的手,將被單拉高,將她整個身體都蓋起來。她體溫一直偏低,估計到了半夜,會覺得冷。
這兩天,他也沒怎麼睡好,隨時隨地的,幾乎都在想著茉薔。她整日裡心不在蔫,食慾不振的樣子。有時候,一整天都吃不了什麼東西,李嫂和慧姨變著法兒的給她做好吃的,她都沒有胃口。也不知是心事太多,還是因為本身對飲食挑剔,不喜歡吃那些。
倦意襲來,他搬了梳妝台前的小凳子,在床前坐下來,身子倦縮的伏在她床頭的燈下,閉著眼打盹,實在是太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半夜,突然下起大雨,雨點子打在窗戶上,啪啪的響,梧桐樹葉在雨裡發出嘩嘩的輕響,儘管沒有雷聲,可她身子一顫,立馬就驚醒了。
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定在天花板上,暈黃的燈光,照得那暗影般的玫瑰花圖案,隱隱生輝。耳邊有輕淺沉穩的呼吸,她沒有被嚇到,彷彿本就應該有這樣的聲音陪伴在身邊一樣,一切都那樣自然,平和。
轉過臉去,看見任靖東僵著身子趴在那裡,睡得極難過的樣子,眉間現出微微的川字,眉峰依舊稜角分明,薄唇也抿得緊了些,下巴上冒起青青的鬍渣,模樣疲憊,比往日添了幾分憔悴。
窗外雨聲細碎,敲打在法國梧桐的枝葉間,輕微的聲音,點點滴滴,依稀入耳。他身上還穿著襯衣,領帶鬆鬆的在領子下面,領帶垂在身下,那只精巧的領帶夾上,一顆黑曜石隱隱生輝,燦然別緻。
腦子裡仍有些茫然,回不過神來。看清那燈淺黃色的檯燈紗罩,上面有精緻的刺繡蝴蝶,她一下子反應過來。
這裡是白家!她怎麼在這裡?轉頭看了看四周,沒錯!真的是在白家。難怪他這樣趴在這裡睡覺。
她動了動身子,只覺酸軟無力,她睡了好久,卻仍舊覺得累。翻了個身,她伸出手來,輕輕撫上他的眉心,想要撫平上面那淺淺的皺褶。未料,指尖輕輕一觸,他便醒了。
「你怎麼樣了?」他一睜開眼,劈頭就是這樣一句話,讓茉薔無限心酸。
她微微扯唇,看著他慌張的坐正了身子,大約是趴得太久,腰背痛得厲害,他暗暗吸氣,似乎很難過的樣子。她搖了搖頭,望了一眼門口,房門緊閉著。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了。
她看了眼床頭,手機不在。
「我沒事,幾點了?」
任靖東掏出手機來看,一邊捶著腰,一邊說:
「四點了,還早呢,再睡一會兒吧!」
他替她蓋好被單,無意間碰到她的手,又是那樣冷。他左右看了看,又立起身來,蹙著眉,靜靜站了一下,想來是腿麻了。過了幾秒,又踱著步子去衣櫥那邊,翻出一床毛巾被,拿來替她蓋上。
茉薔覺得暖和一些,整個人都往裡縮了幾分。任靖東又坐下來,替她蓋好被子,將床頭燈調得更暗。
「睡吧。」
茉薔點了點頭,渾身無力,卻是沒有什麼睡意了,任靖東似乎累到極點,往日一以熠熠生輝,燦若星辰的鳳眼,如今已是佈滿血絲毫無光彩。心頭一軟,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將床位讓出一半來。
「躺一會兒吧,明天還得趕飛機。」話一出口,她便又怔住了。
任靖東呆呆的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卻見她半斂了眉眼,臉上朦朧雪白,像夏日裡的茉莉,那樣嬌柔軟嫩,潔白可人。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裡跳得有些失速,惶惑不安的看著她。她臉上很平靜淡然的樣子,像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說過便過了,什麼情緒也不曾留下。
「你——?」他遲疑想問。耳邊又響起佩弘說的話,心中一點點的明瞭了,是靜雅告訴她的吧。
「快睡會兒吧,天要亮了。」她的聲音低低的,模糊的傳進他耳裡,他還來不及回答,她已以閉上眼睛了。
任靖東遲疑著,沒有動。她卻背過身去,身形消瘦,纖細如柳。只聽得她壓低聲音,極淡的說: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已去機場吧,我想在這邊住幾天。」近日他看見她,都是不甚開心的樣子。若她頂著一臉蒼白去送機,他會不會不耐煩?
任靖東聽完,只覺得一顆心頓時如冷水潑過,寒涼似冰。他目光如血,幽幽的看著她纖弱的背影,一雙鐵拳握得死緊。
不送了!住幾天!他咬了咬牙,不知道自已是怎樣回答,似乎是含糊的應了她一聲,竟然緩緩站起身來,良久,他滿面頹喪的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已是滿滿的消沉死寂。
她的背影久久不動,呼吸均勻而清淺。許是睡著了,竟像孩子一樣蜷縮成一團,是冷嗎?他無意識的俯下身去,想替她紮緊薄被,她身子一顫,畏怯一樣的往裡縮了一縮。
他收緊五指,心裡涼到極點,又怨又怒,咬牙別過頭去。心裡終究是隱忍不了,抬腳便走出房去。
他沒跟任何人說過,他已私下給她也訂了一張機票,這些日子,她的哀愁,她的憂鬱,她的不開心,他都看在眼裡,原想著在她送他上機的最後一刻,給她一個驚喜,讓她也跟他一起出國去走走,他想辦法抽時間陪她到處玩玩,散散心。卻不曾想,她是連送機也不想去的。
雨勢漸大,大顆大顆的雨點子,打在樹葉上,玻璃上,脆生生的響。像玻璃珠子落在地上,嗒嗒的跳著,沒完沒了。
眼淚從眼角里流下來,滾落在緞面枕套上,頃刻間就被那淺藍的緞子吸光了水氣,留下淡淡的一個圓點,再慢慢變淺,再變淺。
窗外風雨交加,那拉長了,吹哨子一般的風聲,幾乎要將她的心整個兒擰起來,絞成一團。她聽到樓下伴著雨聲,他的車子發動的聲音,漸行漸遠。她還沒有來得及憂傷心痛,緊接著,有匆匆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她閉上眼睛,不去看身後的情景。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她沒有動,呼吸平穩而安祥。
過了好久,終於聽到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門又被輕輕帶上了。
她睜開眼睛,只覺渾身冷得厲害,這樣的夏夜裡,其實並不冷,可她竟在發抖。呆呆的望著窗戶,窗簾沒有拉上,依稀可見上面的水珠滑下來,拉出一條條蜿蜒猙獰的銀線,一條,又一條,永遠止境。
天亮的時候,她依舊保持著側臥的姿勢。眼睛長久沒有眨動一下,酸澀得有些發痛。
靜雅走進來,手裡拿了一套她的衣服,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床沿。
「茉薔,起床了。我知道你沒睡著。」
她瞪著杏眼,眼底有血絲縱橫,她卻依舊沒動。揪著睡衣的手指抵在胸口上,像冰塊一樣僵硬。
「你們吵架了?」靜雅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無奈和惆悵。
她心裡苦笑,吵架?話都不曾說幾句,何來吵架之說?
靜雅見她不說話,安安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估摸著該上班了,她站起身,說:
「我去上班了。今天上午十一點的飛機。」她這樣丟下一句話,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幫她關好房門。
樓下車子發動的聲音傳進耳朵裡,枯燥得很。她拉過被子摀住頭,蜷在裡面,一動也不動。
手又摸到腹部去,心裡微微發酸,她說不去送他了,他是在生氣!氣她!
茉薔翻身坐起來,腦子裡儘是他蜷在床前,疲倦沉睡的樣子,燈下的他,側影迷人,眉峰分明,下巴上一點點淡淡的青色,似乎將所有的蒼桑都刻在了臉上。
心頭沒來由的一痛,她有些受不住的翻身坐起來。轉頭看了看靜雅放在床上的衣服,居然是那件紫色的雪紡紗襯衫。恍惚以為回到往日,她曾穿著這樣的衣服,站在夕陽下,高爾夫球場的草地上,他們相擁深吻,唇齒相依。
回過神來,她手心裡是雪紡紗襯衫柔軟的質地,今天下雨,穿這襯衫倒也合適。
二十分鐘後,她已洗漱完畢坐在房間默數時間了。
靜雅趕到金宇去,前台小姐擋駕,說她沒有總裁通知,也沒有提前預約,總裁沒有時間見她。她怒不可抑,差點自毀形象在大廳裡破口大罵,幾番隱忍,終於克制住怒氣。心知定是任靖東刻意打過招呼。知道她要來,所以如此交代底下的人。
她心裡撲撲直跳,趕緊打了電話給陳奇。
陳奇一直知道任靖東跟茉薔的關係,一聽說她是為了茉薔而來,只猶豫片刻,便謊稱總裁同意見她,將她放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