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任靖東斂下眉,心思百轉千回,卻怎樣都想不透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況。剛才的男人是誰?
回過頭,他看見兩個受驚的女人緊緊靠在一起,藉著彼此身體的溫暖,來平息內心的不安。
他思索著,該怎樣開口。
「這位先生,謝謝你!」中年婦人緊張的嚥了嚥口水,真心的向他致謝。
任靖東搖了搖頭,抿唇微笑,方纔的狠厲不復存在。
「不用謝,你們是茉薔的家人吧?這是我應該做的。」他試探的眼神往披頭散髮的女人望去。
那是一張憔悴的臉,暗淡無光的眼睛正恍惚空洞的望著他。從她的面部輪廓和五官不難看出,年輕時,她也曾是一位絕艷無雙的美人。
「家人!」她無神的眼睛閃過一抹光亮,又悄然隱沒在空空的眸底。鼻翼一陣張合,突然失聲大哭起來。
「嗚——,我真可恨,真可惡!我害得一個好好的家變成這樣!我害得茉兒失去了父親——,茉兒,你到底在哪裡呀!」她悲痛欲絕的臉上涕淚縱橫,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任靖東身子一僵,腦子裡啪的一聲炸響,如驚雷突現。任何聲音都被他下意識的阻隔開來。他臉色微白,立在客廳中央,久久不得動彈。
茉薔的父親?不在了嗎?她真的失蹤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茉薔會失蹤?」目光灼灼的看著兩個哭泣的女人,他心裡突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隱隱的不安在心裡盤旋,久久不散。
女人哭得幾欲昏闕,中年婦人抹著淚將她扶靠在沙發上。吸吸鼻子,哽咽的說:
「老爺,他去世了,小姐也失蹤了。」
「倪,倪先生,他是怎麼去世的?」心裡的疑問衝口而出,立刻又懊惱的蹙了下眉,低聲說:
「抱歉,我唐突了。」
中年婦人搖了搖頭,回過頭,眼神複雜的看了眼神情恍惚,一臉慘青色的女人,難過的道:
「老爺是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就這樣去了。」
「腦溢血。」他無意識的念著,心裡湧起深沉的哀痛.
「是什麼時候的事?
「九月三十號。」
任靖東倏的瞠大了眼,不敢置信的回望著她。
九月三十號?前一日便是他與她在pub裡相遇的日子,是他與她發生親密關係的日子.
怎麼會這樣?他不敢想像,她當時是怎樣度過了那些心力焦悴,悲傷欲絕的日子。
她出了這樣的事,居然都不曾想過要與人分擔。甚至在工作上一向嚴於律已的她,也沒有跟公司打過一通電話,請過一天假。
之於她,他又算什麼呢?深沉的哀痛像無邊的海水一樣漫延。
他落寞的目光在倪家的客廳裡慢慢遊走,這裡是她的家,可卻不再有那一抹讓他懷念的倩影,也聽不到她輕柔淡然的嗓音。
「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艱難的吐出一句話來,卻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老爺去世後的第三天。」
第三天。任靖東腦子裡慢慢回想,第三天。他就忍不住叫了裴靜雅,帶他去她的公寓了吧。只是,她已不在那裡了。原來,是他晚了,他去得晚了。
後悔像蟲子一樣啃噬著他的心,難忍的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拳。看來,她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回過頭來略一思索,她固然是要找的,儘管已失去蹤影了半年。
這一刻,任靖東才恍然發現。這半年來,他竟從來沒有將她忘記過!
或許當初是一下子無法承受她對自己的重要,更受不了她對自己無可比擬的影響力。所以他才有些微的不適應,下意識的逃避,沒有刻意尋找。
而今,事隔半年,他也慢慢從當初的迷霧裡走出來,既然發現了自已對她存在著一種異樣的情愫,為何還要讓自已的人生空留遺憾呢?
曾經想遠離她,任她消失。好讓自己的心平靜,好讓自已做回當初那個瀟灑如風,來去自由的任靖東,卻沒料到當她徹底地自眼前消失時,他的心似乎也墜落在無邊無際的海上,整個人顯得空洞而沒有生氣。
兩人之間那纏綿旎旖的浪漫一夜,誰都還沒來得及對誰說過什麼,可在他的心中,卻留下了那樣無法抹滅的痕跡。不知道,他之於她,又算什麼呢?
任靖東緩緩的轉動著脖子,把客廳裡的一切都鎖進眼底,心頭湧上屬於她的記憶,可悲的是在他的回憶裡沒有她的笑容。他從未見過她笑,並非勾一勾唇那樣的姿態,而是她,從來不真正的笑,發自內心的笑。
中年婦人從廚房裡端出一杯茉莉花茶來,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感激的對他說:
「先生請坐。」
任靖東面色一恍,輕輕點了點頭。舉步跨過地上破碎的玻璃,慢慢走近沙發。
不知什麼時候,方才大哭的女人已不在座位上了。他坐上駝色的真皮沙發,將那一盞茉莉花茶端至手心。裊裊而升的清煙在空中消散,帶著陣陣甘冽清幽的香醇,竄進他的鼻裡。
陽光斜照,射在地面上碎裂的玻璃片上,反射出一點點璀璨的光亮,直看得人眼暈。他看著中年婦人拿著清潔工具將碎了一地的高腳杯碎片清理乾淨,又將零亂的客廳收拾整潔。
「方纔多謝先生了,請問先生貴姓?」略顯虛弱的女聲自不遠處的樓梯上傳來。
任靖東抬頭,隔著那薄薄的茶煙,望見女人已梳整了頭髮,將長長的發綰在了腦後。一身零亂的睡衣也換成了得體的米色套裝。
臉上的紅腫大概已經用冷水冰敷過,已沒有方纔那樣的觸目驚心,細細看去,卻仍可見隱約的紅痕。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哪裡,應該的。我是茉薔的——」他猶豫了一下,又說:
「朋友。我是茉薔的朋友。」
「哦,你是來找她的嗎?」輕飄飄的話裡,有一種抓不住的虛浮感,像是隨時要秋天吹過荷塘的涼風,像馬上就要消失一樣,直悲涼到人心裡去。
他看見她眼裡迴盪著濃重壓抑的傷痛,卻是將手搭在紅銅色的樓梯扶手上,死死的握著,像是身子要靠它才能站穩。他點了點頭,神色略顯落寞。
女人看他像失了魂,沒有吭聲,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下樓梯,來到他身邊。
「坐。」抬手輕輕示意,她也彎身將自已埋進寬大柔軟的沙發裡。
「若不是我,這個家也不會變成這樣。我才是倪家的罪人啊!」她懊悔的低喃,下意識的搖頭,眉眼間籠上深深的自責和羞愧。
任靖東不解,只用他幽黑深邃的眸子淡淡看著她,心裡的千百個疑問卻無法問出口。
「我叫戚佑玲,是茉兒的繼母。」她輕輕說著,臉上掛著一抹苦澀的微笑。
任靖東驚訝的挑眉,唇邊的弧度漸漸僵住。
「茉兒的母親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去世了,在她母親去世三年以後,我帶著永威嫁到倪家來——」她看著牆上一幅溫馨的全家福,眼神一陣恍惚,嘴唇無意識的蠕動著,滄桑悲涼的語調,道盡了十幾年的悲歡離合。
久久的一段時間。陽光從左邊窗戶外投下的光影已經消失不見,那抹橙紅艷麗的霞光從右側的雕花窗欄外照進來,窗上鏤空的歐式雕花被印在地上,像放大的剪紙一樣精緻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