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戚佑玲!你——,你——」倪正國氣得咬牙切齒,身子一陣顫抖,臉上頓時變得暗如死灰。倪茉薔大驚失色,趕緊上前,一把扶住他,焦急的喊道:
「爸,你怎麼了?爸?」
「呵——,呵!」他突然摀住胸口,一陣急喘,那對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戚佑玲滿是痛恨不甘。
戚佑玲也是心裡一陣緊張,心虛惶恐的眼神四處游移,一看到大門,便蹬蹬蹬的往大門口移去。
倪茉薔伸出纖瘦的雙手,極力想要撐住父親搖搖欲墜的身體,卻發現有些力不從心,驚慌的喊著:
「爸,爸!你怎麼了?」
倪茉薔被他青灰的臉色嚇得六神無主,眼看著父親即將倒地,她焦急的轉頭,想向戚佑玲求救,卻發現她早已溜出了門。
一聲悶響,倪正國終於失去了意識,癱倒在地。倪茉薔飛奔到沙發旁,抓起電話,撥了急救中心的號碼。
救護車一路響著催命似的警鳴聲,從遠處呼嘯而來。醫護人員七手八腳的將倪正國抬上擔架,倪茉薔緊隨其後,上了救護車。
火辣辣的太陽,幾乎要將整個台灣都燒起來,坐在救護車上,倪茉薔看著幾名醫護人員對父親進行緊急搶救,汗水一滴滴的自額上淌下。熱嗎?不!她流的是冷汗!轉頭望了望車窗外,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寒顫,一股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晃得人頭暈眼花,她卻一點也沒有眨眼的**,即使眼睛已經被那白亮刺眼的陽光照得流出眼淚來,她也沒敢眨一下。
爸,你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要!她緊抓著父親的手,任醫生怎麼勸說都不肯放,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已不敢放,還是不願意放,她只知道,也許她這一放,便再也無法握這只曾經給過她溫暖與慈愛的手。
久久的緊握已讓她手心裡生出膩膩的濕意,她卻沒有鬆開半分,那一臉的無助,教隨行的中年女護士看了心疼不已。
「小姐,你別擔心,馬上就到醫院了。」
她面無表情的坐在倪正國身邊,慘白的面色,驚懼的大眼裡蓄滿了淚。對於護士的柔聲安慰,她已經聽不到了,腦子裡只覺得嗡嗡作響,根本無法思考。
當急救室的門打開時,倪茉薔正站在門外的角落裡,一雙大眼死死的盯著出來的醫生,一雙腿怎麼也移動不了。她看到醫生一步步走近她,她也一點點的往角落裡縮去。逃避的轉開臉,不願去看他臉上那緊繃遺憾的表情。
「對不起小姐,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吧!」
腦子裡有炸雷驚響,頓時眼前一片黑暗,那一句節哀,如同晴天霹靂,將她的世界,擊成了碎片。
僵硬的轉過頭,醫生看到一張慘白得像鬼一樣的臉,那血紅的眼睛裡,居然沒有一絲水光,深黯得像一潭死水,再也興不起一絲波瀾。惋惜的一歎,搖了搖頭,低聲勸慰道:
「小姐,你也別太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好好操辦後事吧!」說著,他又是一聲長歎,轉身緩步離開了。
倪茉薔顫著身子,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一動也不能動。她的世界,一職那海灘上的沙雕樣,正在一點點坍塌。陽光穿透了藍色的玻璃,照在她身上,卻沒有了灼熱的溫度,餘下那一抹沁涼,從她的皮膚,一直滲進了心底。
一雙血紅的眼瞳,無意識的望向窗外那片仍舊灰撲撲的天空,沒有一絲淚意。空洞的眼神,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最愛的人,都要這樣一個一個的離開她?仰起頭,迎向烈日,任由那刺眼的陽光將她的眼生生的灼出淚來。指尖不知不覺的掐進手心裡,她卻感覺不到疼痛,麻木的任鮮血流下,滴在雪白的地磚上,如炫爛的紅花,開在晶亮的地板上妖異而醒目。
遠處有呼天搶地的哭叫聲傳來,倪茉薔像石雕一般立在那裡,面色呆滯的看著戚佑玲哭喊著奔過來,那一臉的濃妝,被她抹得慘不忍睹。
「正國啊!你怎麼能丟下我不管,你怎麼忍心離開我啊——!」她哭喊著跌坐在手術室門外,外面的護士趕緊將她攙起來,坐到椅子上,耐心的勸著。
戚佑玲拍著膝蓋大哭,卻連一點傷心的淚水都沒有流下,塗得鮮艷的指甲一個勁的往臉上抹。
「太太,您節哀,人死不能復生——」護士柔說著,戚佑玲哭得更加起勁,看到倪茉薔站在角落裡,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她哭聲一頓,眼神心虛的閃動了一下。
「你這個不孝女!要不是你惹你爸生氣,他怎麼會這樣?你這個禍水!不祥的女人!」她騰的一下站起身子,讓身邊的護士嚇了一跳,呆呆的看著她憤怒的指著倪茉薔大罵出聲,一臉茫然。
倪茉薔怔怔的看著她,對於戚佑玲的指控顯得無動於衷,只是那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悲哀,看了讓人心疼。
「小媽,爸是怎麼死的,你我心裡都明白,縱然我有再多過錯,也請你口下留情,讓爸爸安靜的去吧!」她清清冷冷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微弱,卻異常清晰。那一聲聲輕柔的話語,送進戚佑玲耳裡,敲動了她的心房。
戚佑玲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動了動唇,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倪茉薔看了她一眼,悲涼的閉上雙眼,兩行清淚無聲的滑落。時至今日,她才覺得,那聲禍水,叫得真是貼切。小媽的辱罵,她聽了已不再覺得委屈,甚至覺得是應該的。她不正是一個禍水嗎?若不是她,永威不會死,若不是她,爸爸也不會這樣猝然離世。
戚佑玲終究還是本本分分的留了下來,幫著倪茉薔處理倪正國的後事。倪正國與茉薔的母親都是孤兒出身,所以沒有別的親人,出席葬禮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位朋友。而倪茉薔也沒有通知更多的人,來人都是跟倪家走得最近的幾位商界大佬。
倪正國在商界裡並不算什麼舉足輕重的人物,可是他的神算之名卻讓他在商圈裡為人所敬,有幾位受過他提點的商界大佬跟他的私交都不錯,他去世以後,倪茉薔也僅以戚佑玲的名義發了幾張白帖。
哀樂環繞的靈堂裡,倪茉薔跪在戚佑玲身邊,身著孝服,一雙大眼又紅又腫,臉上的顏色,堪比身上的白衣。
「倪太太,茉兒,你們節哀!」華天的總裁華仁傑身穿黑色西服,胸戴白花,臂挽青紗,向戚佑玲和倪茉薔鞠了一躬。
兩人按照慣例回以一禮,報以感激的目光。一個又一個賓客來到她們面前,訴說著同樣的寬慰話話,她們也一次又一次的,用同樣的答禮姿勢表示感激。
參加葬禮的賓客不多,可輓聯花圈卻擺滿了靈堂的角角落落,甚至已然排放到了門外。葬禮結束以後,她已累得再也不想動一下,墓園的管理處有倪家的故友,前前後後的幫著她打點著葬禮上的一切所需,結束以後,又派了車將戚佑玲和倪茉薔各自送回家。
倪茉薔想過要回到倪家大宅,可是,她卻再也不想踏進那裡,包裡已放著父親跟她的合照,這樣就夠了。不管走到哪裡,她都不會忘記。
她站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窗戶大開,夜風肆意的吹進來,吹起了米白的紗簾,在黑夜裡,像一隻巨大的蝴蝶,扇動著蝶翼,凌風飛揚。
身後,電話鈴聲響起來,她一動不動的站在窗前,遙望燈海,任那涼風吹亂了一頭長髮。
一次,兩次,三次。是誰呢?居然如此執著。倪茉薔轉過早已僵硬麻木的身子,一雙淚眸在黑暗的房間裡搜索,藉著微弱的光線,她找到電話的所在。
「你好,哪位?」一開口,沙啞得近乎失聲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房中的死寂。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一下,驚呼道:
「茉薔?你終於現身了?你去哪兒了?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這兩天沒來上班啊?」靜雅在電話那頭問出一連串的問題,茉薔一聽到她關心急切的問話,隱忍已久的哀傷如氾濫的潮水一般鋪天蓋地的襲捲而來。
雙唇輕輕一抖,她死命的咬住下唇,含在嘴裡的嗚咽被她極力的嚥回去。
「靜雅,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微顫沙啞的嗓音引得靜雅一陣狐疑。
「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事,靜雅,我發了一封郵件到你郵箱,明天,你把它打印出來,替我交到人事部吧。」
「什麼東西啊?」靜雅心中的疑惑更甚,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還來不及捕捉便已消失了。
倪茉薔沒有回答,輕輕掛斷電話,又將電話線拔掉。疲累的將自已丟進沙發的一角,一顆大大的抱枕安穩的落進她懷裡。
倪茉薔在心裡默默的說:對不起,靜雅。我真的累了,讓我好好安靜一下吧!
寬敞的辦公室任靖東黯黑如深潭、銳利如鷹眼的眸子迅速地瞟掃著電腦屏幕上不斷翻新的資料。
幾分鐘後他拿起一旁的電話。
「倪秘書,通知業務部經理,明天下午三點召開三季度末業務報告會。」
「總裁,明天下午已經訂好要替信義區的新樓盤剪綵了,時間上恐怕——」略顯溫吞的女聲從電話那邊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