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紫簫授神思4
師傅身上有股淡淡的氣息,草木一般清新,很是好聞。
他那雙璀璨如星的明眸近在咫尺,只要自己伸出手,是不是就能摘下星星?
只要提出一個要求,你都會滿足我麼?
其實……其實我很想……
想與你一生一世,攜手同游,同飲瓊漿,分食佳餚,**共度……
玉言臉紅耳赤,心跳如鼓,四周寂靜無聲,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與呼吸都太粗重了,到了可恥的程度,她死命憋住呼吸,但怎麼可以停止心跳。
她緊緊咬住下唇,唯恐一不小心就吐露了內心最真實的秘密。
莫邪似乎料到要發生什麼事,他扶著玉言的姿勢沒有改變,他的神態依舊那麼輕鬆,嘴角的笑容卻有點僵硬。他扶在玉言肩上的手仍舊堅定,卻冰涼如鐵。
玉言忽然用盡渾身力氣推開他的手,往後一連退了幾步,直到安全的範圍。
她的姿勢雖然決然,但腳下不穩,晃了幾晃,似是方才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血脈有點不暢通。但莫邪並不認為這樣。
「我想……」玉言的聲音因為熱望和壓抑變得沙啞,她不敢正視他,只說了兩個字,又無力的垂下頭。即使在天帝面前也是桀驁不馴的妖神王風範蕩然無存。
「別急,慢慢講。無論你要什麼……」莫邪忽地淡淡一笑,他並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玉言閉了閉眼睛,師傅,難道你不知道你這副樣子很……誘人?只是……只是……我也真是害怕。
心裡泛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與絕望感。莫邪予她的感覺就如水中月影一般皎潔,一般難以觸碰,她若是強行伸手,那影子便會碎了。
四周空氣凝固如同膠著,便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我想要……」她偷眼瞄了下莫邪,只覺他連呼吸都似停頓了,雙目一瞬不瞬盯著自己,趕緊垂下眼簾。
「……師傅……的簫……」玉言終於咬著牙關抖著嘴唇講完了這一句,只覺渾身的力氣都被一下子抽光了。
就算不能親近,若是能求他教自己吹簫,至少也可得一段共對辰光。只是,現在天劫臨近,她連這點時間都沒有了,她只能求得他的簫相伴……便是從此不見,至少也有個念想。
她緊緊咬著嘴唇,嘴裡覺得又澀又苦,她聽到了眼淚流入心裡的聲音,汩汩的,不住湧進來。
莫邪一愣,側首細細看她,忽然放聲長笑起來,「玉言,你如此喜歡我的這支簫,當真是知音人。我這就把它送給你,它得了你的珍重,也算不枉隨我多年。」
說罷,便解下腰間紫竹簫遞將過來。
玉言一時不知心裡是何滋味,繃著臉顫著手去接,忽地莫邪身影一晃,竟然一頭往地上栽倒。玉言大吃一驚,顧不上那簫,趕緊張臂便扶。
莫邪雙目緊閉,氣息寧靜,身體沉重,毫無知覺,竟是突然暈厥了過去。玉言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只聞自己心跳聲鋪天蓋地恍如天崩地裂,四下裡死寂一片,時間也似完全停頓,隔了不知多久,才聽得「啪」的一聲,正是失手墜地的紫簫之聲。
玉言抱著暈迷過去的莫邪,坐在天湖岸畔。
她的冰綃外袍鋪展在地上,上面壓著紫色的衣衫,這兩種顏色,在此刻竟成了天地間最奪目的組合。
玉言把莫邪的上身環在懷裡,垂頭凝視著他熟睡的臉容。
他並不是什麼暈迷,平穩的心跳以及脈搏,悠長有規律的呼吸,都在說明身體的主人只是陷入了沉睡。
這很容易辦到,只要念一個沉睡咒。可是她沒有念,師傅就自己睡過去了。
他好像是刻意讓自己入睡,好把他交到自己手裡。
「你可向我提一個要求,只要這要求可令你最是快樂,但凡我能做到的,都會滿足你。」
這句話無數次在玉言腦中炸響,令她頭腦發暈,同時也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恐懼。
她恐懼自己會做出令自己畢生後悔的事情。
她對自己內心深深隱藏的那頭猛獸感到恐懼。額上蓮印忽青忽紫,如同走馬燈般閃爍不定。
她這樣緊抱著他已經快有半個時辰了,依舊手足無措,什麼都不敢做,只是垂頭望瞧著夢想中的人,這般親近。
莫邪並非在裝睡,他的身體四肢完全放鬆,把全部的重量都交給她與大地,他沉沉的呼吸,好像靜夜中暗湧的波濤,平靜,而又深沉。
熟睡中的師傅,眉角不像平日飛揚,濃長的睫毛如扇,覆蓋在淡淡泛紅的下眼瞼上。平日已經覺得師傅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視,這般沉靜的收斂了所有稜角的他,反而更有一種意想不到的美,猶勝往昔。
師傅仰躺著,頭枕著她的肩窩,臉微微靠向自己左臂內側,右邊側臉的線條優美絕倫,高挺的鼻子彷彿精雕細琢出來的藝術品,緊合著的眼睫毛整齊而濃密,他的呼吸帶著草木之香,彷彿蘭澤。
她猶豫了很久很久,終於遲疑的伸出手指點上他的臉頰,那柔軟的觸感令她的手指像被咬了似的,趕緊撤開。被指尖點下的肌膚泛出微微的白,接著淡淡的血色填補了那小小的白窪,血色愈發溫暖,潤澤如玉。
「真的是睡著了嗎?是不是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醒過來?
還是?這是你對我的一個考驗,要是我有任何造次的地方,你馬上就睜開雙眸瞪著我,跟我說出一套仁義道德的說辭,然後理直氣壯的跟我決裂,不再理我?
她的心不斷的在掙扎與煎熬。
她隱隱覺得,師傅是知道自己心意的,但是他的態度卻一直曖昧不明。他沒有呵斥她不能過分親近,其實他也常常主動來親近自己,雖然他的姿勢大方明朗,但總是撩撥得自己心猿意馬。
就如現在這般,他是不是已經默許了自己的所為?但是,他要以這般的姿態交付,是不是在說明,他在熟睡中將會一切都不知道,然而在醒時,也就會忘記所有夢中發生的事情?
想起這點,玉言的心就像被一雙大手擰著絞著,皺成一團。
不過是體恤自己一場單相思,一酬自己心願而已。春夢一場,醒後各自散去,不再相干麼?
玉言忽然抓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師傅,你給我醒來!」
沉睡中的男子沒有絲毫反應,反而被她握著的那隻手,感覺到細膩皮膚下男子筋骨的肌理,令她再度氣息不穩。
她知道在咒言失效之前,師傅不會醒來的。她一直握住他的手,師傅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他一向比自己強,他的強大體現在對某些事物無法動搖的堅固信仰,周詳無比的思慮,他的強,在於他的精神境界。清風明月,坦坦蕩蕩,無可摧折。
即使玉言後來變得強大,但在精神上面,仍然是處於仰望的角度。
然而在這一刻,他卻忽然流露出一絲脆弱,這種脆弱令到他的表現跟平日的強大形成強烈的對比,好似一隻完美的花瓶忽然出現一絲裂紋,令到見到的人不知所措。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令師傅你變成如此?
玉言心亂如麻,要是有誰脅迫了你,傷害了你,我就算性命不要,須彌之劫也不管了,我,我只要為你討回公道。
其實,只要你想做什麼事,只要對我說就好,只要我能辦到……就算我辦不到,我也一定拚命努力去做。
只是,現在有什麼事情是要教他犧牲自己,讓自己幫忙的呢?
玉言的眼眸中忽有亮光一閃。
現在唯一牽動三界,令所有人都坐臥不安之事,只有是須彌之劫。
要是師傅知道即將發生這種事,為了天下眾生,為了他那比旁人都強烈得多的正義感,無論什麼事情他都會做。
無論什麼事情都會……
她忽有所感,拒絕自己就這個話題再想下去。她絕不願意相信一千多年前,那個卑鄙的陷阱有師傅的參與,她寧願認為是自己鬼迷心竅。
她拒絕去想過往,但該怎樣面對當下?
假如事情真的如她所想,師傅做出這樣的舉動,僅僅是,僅僅是為了要幫助自己去對付須彌之劫,那麼,那麼她……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這對她是一種侮辱。心愛之人帶來的侮辱,如同利刃,狠狠剮上她的心。
方纔的心煩意亂,想入非非,此刻全都被這疼痛驅趕出去。
師傅啊師傅,你竟把我看成是這種人麼?
只有得到足夠的利益,才會去做某些事情,這就是你眼裡看到的我麼?
玉言忽然有種衝動,想破了莫邪此刻身中的睡咒,喚醒他。
然而當她看見他那沉靜安穩的睡顏,卻又猶豫了。
她捨不得。
是的,雖然她識破了師傅真正的用心,現在什麼都不能做,但是卻可以離他這樣近,可以把他抱在懷裡,共同心跳,共同呼吸……這一刻的辰光,豈不是上天恩賜的?
是的,她捨不得惱他,捨不得喚醒他,捨不得結束這一刻。
也罷,是你自己要暈倒的,想來這個情我不想領也得領。雖然你對我不信任,但我卻是如此慶幸。
我慶幸你有所求的人是我,僅僅是我,而不是旁人。
玉言凝視莫邪良久,澎湃激動的心潮幾番轉折,漸漸平靜下來,忽然對上蒼的精妙安排感到歎服。同時也對自己想在塵世寂寂無聞了此一生的想法感到慚愧。如果從未相遇,便不會有傷心痛苦,但也不會有這般刻骨的甜蜜與酸楚。
即便歷盡艱辛痛苦,但卻換來了這一刻的平靜相對,這是一種慰解與抵償。她忽然覺得過去與即將受到的苦楚,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緊緊抱著莫邪,伸手替他把一絲散發撩到耳後,他耳朵的形狀很好看,很貼面,微長,耳垂是淡淡的嬌嫩紅色,頸上的皮膚十分白皙,脖頸和肩膀的形狀非常的均勻好看。
玉言緩緩垂下頭,在師傅後頸印下一個吻。
就這樣吧,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師傅,能這樣緊緊抱著你,完全感覺到你,跟你同時呼吸同樣的空氣,我已經很滿足。
雙唇在頸後溫暖平滑的肌膚一沾而退,彷彿某種輕盈欲飛同時又沉重如山的約誓。
師傅,徒兒要謝謝你,給我這一刻。而我也必然會,達成你想要達成的一切。
她的心境忽然一片澄明,滿是寧靜與滿足。
強烈的心跳聲,不知什麼時候退潮了,她再也聽不到擂鼓一樣令自己尷尬的狂亂心跳聲,也許是因為一顆心已經完全被懷裡的人包裹住的原因。
天色漸漸泛亮,湖水在晨光的照射下,閃爍著碎銀般的光波,湖畔紫色的望塵花,鍍上一層明亮的光色,變成了銀紫色的,彷彿不似這世間應有的存在。
那種瑰麗淒艷的美,玉言直到好久好久好久以後,每次想起,仍舊會感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