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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百一十章朱鳳棲碧梧4 文 / 錦秋詞

    第一百一十章朱鳳棲碧梧4

    朱霓聽到小黑的話,只是挑了挑了眉毛,他走到那團黑漆漆的東西前面,撕下一截袖子,裹住手掌,俯下身體,開始撥動那團東西。

    隨著縷縷白煙冒起,一股焦臭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小黑的鼻子最是靈敏,差點沒被熏吐了,趕緊摀住鼻子跳開,左右瞧瞧,不動聲色的閃在玉言身後。

    朱霓耐心的撥開燒成焦炭的鳳凰屍體,慢慢挖出一個熱乎乎紅通通的東西,上面暗暗閃著的是紫紅色的螢光。他把那個東西拿衣服包了,塞到懷裡去,再慢慢站起身來。

    玉言站在離他十來步遠的地方,見他臉上有股似悲似嗔,如怨似怒的神色,複雜得很。心想死了那隻鳳凰是他的叔父,他該當是很傷心才對,但這隻老傢伙居心叵測,竟然連侄兒的感情也要利用,更差點害了自己和小朱性命,對這種人萬萬不能手軟,留下後患。現下就算讓小朱傷心,也顧不得了。

    但雖然是這樣想,見到朱霓那般動作,又把他叔父的心臟給挖了出來,貼身收藏,再如此表情複雜的對著自己緩步走來,到底還是有幾分心虛。

    朱霓站定她面前,道:「我羽族的妖王之位,原本是屬於嬸嬸的,但嬸嬸在與你們鱗族三百年前一戰中焚了精魄,再也不能轉生,叔父的眼睛也是那一役瞎掉的。後來王位輪到我娘坐,他心裡是不甘的,不然也不會自請來這裡守神木,不願再見外人。」

    玉言聽他說起這些過往仇恨,語氣雖平淡,但蘊在裡頭的血和火動人心魄,一點也不比他方才表現出來的愛恨平靜,反倒顯得他方纔的擁抱好似要做什麼了斷似的,心裡一陣不安。想了想說:「那一役雖然是我鱗族勝利,但妖神王也身受重傷,後來也歿了。我爹也是因為傷心,才附身龍刃上當守護龍魂的。」

    朱霓淡淡笑了笑,轉向小黑說:「叔父要不是眼睛瞎了,是不會看不穿你耍的詭計的。」這種『自殺』式的撞擊**狀況,他一看就猜想到了當時狀況,不用親眼目睹。

    小黑聽他這麼一說,才想明白前因後果,臉上一紅,叫道:「我怎麼知道他是瞎子!他要撞我燒我,難道我還站著不動等他過來麼!」

    朱霓不再理他,抬頭望著被鳳凰涅槃之火燒得七零八落的鳳凰花樹。叔父這一把涅槃之火真是厲害,要是換著是他,大概十分之一也比不上吧。叔父雖然一向不喜自己,還騙了自己,可他……還是手下留情了。

    鳳凰樹被燒了大半,原本應該露出整片天空的地方,看去還是空茫一片。就像原本被過於強烈的愛恨充塞填滿的胸臆,忽然間一切褪去,剩下的只是苦澀與茫然。

    玉言這時低聲道:「你叔父的事情,我很抱歉。鳳凰一族素有涅槃一說,希望你叔父轉世之後,能忘了這世不愉快的事情,再遇良人。」

    朱霓忽然轉頭看著她,朱瞳滴亮如血,開口道:「那我呢?」

    「你……」玉言見到他蘊淚的眸子,一時語塞。有那麼股衝動就想說:「如果你不恨我,就跟我走吧。」但轉念一想,末日之劫這禍害在眾人頭頂懸著,自己又要趕著到三十三天去,未知的因素太多,此刻開口豈不連累了他。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語。

    朱霓眼中的眼淚差點湧出來,後來一點點收回去,他緊緊咬住嘴唇,別轉臉去。忍耐了片刻,他對小黑說:「三十三天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在那裡頭一條龍根本算不了什麼。」

    小黑歪歪腦袋:「可是本聖主跟她一起去肯定可以把那些魔佛全都打敗的。」

    朱霓說:「我有話要跟她說,你走開好嗎?」

    小黑很不樂意,嘟囔:「我不在這裡瞧著,怎麼知道你又打什麼鬼主意!」見到朱霓忽然憔悴的神色,感覺到些什麼,這傢伙有這麼多話要說,看來是不會跟我們進去了,他是想要跟某人道別呢。這麼一想,自己跟某人訂了血約,這輩子同生共死,那是小鳥比不了的,來日方長,犯不著現在跟他計較。他回首瞧了玉言一眼,念了法訣,脫身出了荏苒之林,只留下兩個人在林子裡。

    玉言見到朱霓勸退小黑,心裡覺得有點不妙,她現在獨自對著小朱有點心虛的感覺,好像是偷吃了人家很珍貴的東西沒有給錢,連別的償還途徑也暫時想不到,實在不敢面對他。

    朱霓卻不像跟小黑說的那樣跟她說話,而是背轉身去,在沒有燒焦的樹木中找了一棵梧桐樹,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樹幹上寫起字來。

    玉言見他行為古怪,走到他背後一看,結果瞧了半天,一個字也不認識,想來是他羽族特有的文字。朱霓把鴿蛋大的血字寫滿樹幹,食指的血干了,他又咬別的手指,眼眶周圍紅紅的,卻是幹幹的,繃著臉,直著眼,似乎想要跟誰拚命。

    玉言見他這樣,有點不安,強笑道:「你這是在做什麼?給我找去三十三天的路嗎?」

    朱霓頭也不回,冷笑一聲:「你沒有看到我正在作法困住你嗎?你拂了我一番心意,還把我叔父給殺了,你道我還有好處給你?」

    玉言靜了靜,輕聲道:「你不要這樣說。我知道你今日出現在這裡,絕不會是為了替你叔父報仇的。你之所以會在這裡,全是為了我,你怕我在三十三天遇到危險,你怕我吃虧受苦,你怕我一去就不能回來了……你彈曲子給我聽,作法陣困著我,都是想留住我,都是為我好,我心裡都明白的。」

    朱霓洩憤般往樹幹上塗抹的手指顫抖起來,動作幾乎不能進行下去,半晌說:「你別自以為是了,我才不會對你好。你在三十三天死也好活也好,回不回來也與我無關。你這沒心沒肺的小氣花心龍,我才不要把你放在心上。」

    說完最後一句,手指重重往樹幹一捺,完成了最後一筆,那樹幹猛然迸出萬道紅光,好似什麼寶箱忽然打開一般,諸般寶氣全數湧將出來,映亮了兩人的臉龐。

    玉言嚇了一跳,若有所悟的轉首瞧了朱霓一眼,只見他臉上被寶光交映得諸般顏色雜陳,一雙朱瞳卻愈顯幽深,臉上並無半分表情,那諸般色幻在他俊美的臉上一一交錯變幻,卻都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心情。

    玉言再去瞧這樹,只見這樹寶光瑩瑩,往上看去,樹冠枝葉都被這光亮照得通透,竟像是螢火蟲兒鑽入草叢一般,自內而外透出光,連葉脈也清晰如紗。只就這麼一瞧,已可見到光亮延伸之處直插密林頂端混沌之中,無窮無盡,目力難及。

    「小朱,你這是為了我打開了三十三天的通道嗎?」玉言的聲音微微顫抖。原來這通往三十三天的神樹,並非實指一棵,而是這裡千千萬萬棵萬年木都可以作為通道。只要沾染了百鳥之王鳳凰的血,就會成為直達三十三天的神木。

    她試探著往樹幹上爬,結果發現很是吃力,她試圖飛行,結果腳尖離開地面不到兩尺就掉了下來。

    朱霓面無表情的道:「要走上神木只能橫著踏上去,把妖力集中在兩隻腳,放鬆身體,慢慢放側,感覺到空氣的浮力,好像要懸浮在空中的時候,再慢慢把腳放在神木上。只要保持平衡,還有集中兩隻腳掌上的妖力,把神木當作平地一樣走就可以了。」

    玉言依言一試,果然往上走了數尺,朱霓看著她橫踩在樹幹上,豎直於樹幹衣袂飄飛的身體,眼裡終於流露出無比憂傷的表情。忽然間,玉言腳步一錯,身體直直的往下摔。朱霓一驚,完全沒有經過思考的衝過去橫臂便接。

    眼看玉言就要落到他臂間,她卻翻手握了握他手臂,身子輕盈的一旋,翻身下地,瞇眼一笑:「小朱你還是關心我的不是嗎?」

    朱霓的臉變得蒼白如紙,他閉了閉眼,咬牙道:「你還在擔心我是在害你嗎?」

    「不,不是。我在想,與其這樣牽腸掛肚,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的,倒不如讓你跟我一起去。」

    朱霓唰的睜開眼睛,雙眸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玉言握住他略顯文秀的手臂,感覺著他比常人略高的體溫,過去他半夜偷扒到床上給自己暖床的情景歷歷在目,她手底下緊了緊,想要把他拉進自己懷裡。

    朱霓被她拉得往前踉蹌了一步,但他隨即穩住腳步,用力甩開玉言的手。

    玉言不解:「你不是擔心我受傷吃苦回不來嗎?你親眼看著豈不是更放心了?」你方纔那般激烈要殉情可是把我給嚇壞了,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也不是不放心啊不放心,要是你一個等得不耐煩,一把火所有的木頭都燒了,我那可是真的回不來了。

    朱霓狠狠咬著嘴唇:「我現在不關心了,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去。」

    玉言道:「別鬧小孩子脾氣。要是因為你叔父的事情,我跟你道歉好了。我實在也是因為氣他傷害了你,我見不得他那樣騙你,欺負你。」

    「別說了,別說了!」朱霓氣恨的跺腳,兩道淚水奪眶而出,他帶著哭音吼道:「你為什麼不早點說,你為什麼現在才要我跟著你!一切都太遲了!我都不可能跟你一塊去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麼!我恨你!我真恨你!」

    玉言被他驚到,楞住半晌做不了聲。

    朱霓發洩了一會兒,倔強的抹去淚水,別過身去不去瞧她,硬邦邦的說:「路我已經給你開了,你還不快走!我看著你在這裡真礙眼!」

    玉言忽然醒悟:「小朱,你是不是做了守護神木的神使?」

    朱霓沒有回頭,「你別問了,我討厭你,你快點給我消失!」

    玉言說中了。朱霓的叔父原本是守護神木的神使,他的血可以喚醒神木,可是他現在已經被燒成了一堆灰,要是沒有神使的血,這神木就不會醒,通往三十三天的門戶根本不會打開。

    守護神木的神使必須是鳳凰一族才成,鳳凰一族跟神木自遠古開始就有著神秘的約定,樹木會在需要的時候對鳳凰一族提供無限的援助,而喚醒這個神秘的契約的鑰匙,則是鳳凰體內的鮮血。只要以鳳凰之血在樹木上書寫當日約定的符咒,就可喚醒樹木沉睡的靈魂,履行遠古的約定,聽從鳳凰族的命令。

    而以己身之血喚醒了樹木沉睡靈魂的鳳凰,則會與被喚醒的樹木之間形成密不可分的聯繫,成為守護這棵樹木的使者,在沒有別的契約者訂了新的約定之前,畢生不能離開這棵樹木。

    是以,喚醒樹木的代價是很巨大的,當日朱霓的叔父是因為哀莫大於心死才與三十三天的入口神木訂下約定,並且要求沒有經過他的同意,神木必須隱身林中,永不出現。朱霓就是知道此事,擔心叔父會就此事為難玉言,才匆匆趕來,想騙叔父留下玉言。結果卻反落入叔父的圈套,差點害了她。

    叔父死後的朱霓,感應到叔父跟神木的約定隨著他的身死已經破裂,如果沒有人跟神木訂下新的約定,挽留它要再度沉睡的靈魂,三十三天的入口會再度關閉,到時要找尋消失的入口將會很困難。

    再者他心裡對玉言存著的感情也異常微妙,一會兒是恨她一點不把他放在心上,一會兒又有點內疚自己差點害了她,一會兒又擔心她誤會自己從此討厭自己,一會兒又是對叔父死於她授意之下心裡頗有疙瘩。真個是愛恨交織,難分難解。他咬一咬牙,想到對方便是不誤會自己,又何曾把自己放在心上,倒是索性傚法叔父,做這神木守護者,在此了此殘生算了。

    一念偏激,便跟神木訂下血契,打開了三十三天入口,想著那人進入之後,是生是死,該當也跟自己無關,到底今生是無緣了。正是流露著訣別的意味,不想那人竟然回轉,還一下看破他的心事,竟然出口邀他一起走。他被這句邀請刺得鮮血淋漓,再也無法自持,強撐出來的面具轟然破碎,他再也不想面對她。

    玉言見他這樣表情,心裡一沉,知道自己說對了,輕聲道:「你這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對麼?」

    朱霓緊緊閉上眼睛,只覺得滿身驕傲都已裂痕處處,再被她多問兩句便會碎了一地,只咬牙道:「你還不走?看我把通道關閉了,你永遠也上不了去!」

    玉言不再問他,自顧道:「你說看到很多鳳凰花心情會好,可是真的?」

    朱霓渾身都顫抖起來,一句話說不出來。

    玉言道:「對你我實在沒有別的話說,只得一句,我說過了便罷,當不當真,你自己看著辦——若我能從三十三天平安歸來,我定會到此處接你,絕不會留你一人在此孤獨痛苦,你且安心在此等我罷。」

    朱霓聽畢,身子又打擺子一般顫抖起來,臉上覺得有氣流拂過,耳裡聽到玉言橫身神木上一步步行走的沙沙聲,知道她終於是往三十三天去了。他緊緊閉著眼睛,直到那沙沙的腳步聲再也聽不見了,才睜開眼來。

    他的雙眸早已淚眼朦朧,但面前的景物卻令他難以置信的把眼睛瞪得圓圓。

    面前焦土一片的鳳凰涅槃之地,竟然濕漉漉的灑了一層水,上面竟然開始綻放鮮花。紅的、藍的、紫的、黃的,星羅密佈,都是小小的草花,地面像鋪了一張華麗的地毯。

    羽族向以法術和手工業聞名,羽族人紡翎羽織就的地毯,鋪展開來就是如此的華麗炫目,金光閃閃……這裡是時光也會凝固的荏苒之林,除了萬年樹木,所有脆弱的生命,就連昆蟲也不能生存。只有龍族以自身妖力催生的花朵,才能開放出這樣的顏色。

    不絕的淚水從他大睜的雙目中淌下,地上的花越開越多,越開越璀璨,千朵萬朵,宛如繁星,在這寂靜的樹林芬芳的綻放,宛如無數希望,落地生根,遍處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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