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地獄生紅蓮1
三千年前,一條小白龍降生世上,一身雪鱗,銀角白目,據說白色是天地間最尊貴的顏色,祥龍一族,以此龍為尊。
白龍出世時,天降異像,天宮神殿冒出火焰,仙湖一夜間開出滿湖白蓮,天音鳴動,十色仙花撒下五宮十殿。上界神獸騷動不安,文殊菩薩的坐騎白獅約上太上老君的青牛擅自下凡看熱鬧,。
天帝特遣人來看龍族新貴,並賜尊號——「玉」。
玉龍有著高貴的血統,顯赫的背景,以及,遲鈍的性格。她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潛伏在青石池底一動不動,陽光透過池水投射在她的背上,她唯一的動作只是愜意的瞇瞇眼睛。上界真仙每隔百年帶來天帝的問候,一度以為池底一動不動的她是具栩栩如生的雕像。
她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呆了五百年。
成人身那天,她坐在池邊,陽光灑遍了她潔白的身體,她略略瞇了瞇眼睛,打算繼續潛下水睡覺。就在這個時候,她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叫紫的人。
紫是條龍,有一張好看得讓人忘記痛苦或者害怕的臉。她見了她第一個動作就是屈起食指篤篤的敲上她的額角,好像要把些什麼東西像釘子一樣敲入她的腦袋,她一面敲一面說:「金,你也有今天!」
又對她說:「讓我教你法術功夫吧,銀,你不是一直想這樣嗎?」
她不叫金,也不叫銀,但她自此跟紫龍學藝。
那是她化身為人,第一天。
紫龍對她很奇怪,雖然總是笑嘻嘻的,但是每隔一段時辰就以不同的心情待她。雖然臉上總是帶笑,但她能感覺到她內心的變化。在教她變化法術的時候,紫龍的態度最親和,讓她也渾身放鬆,在教她肉搏之技的時候,紫龍的眼睛是冰冷的,閃著不豫之色。
她偶爾以不同的名字稱呼她,態度隨之改變。在喚她「金」的時候,她的神情最諷刺,在喚她「銀」的時候,她的神情最溫柔,還有,在喚她「玄」的時候,她的眼睛裡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紫龍對她,有拔苗助長的嫌疑。族裡有一條黃蛟,待她不錯,每天替她按摩敷藥的時候總是讓她忍耐。還說,要求嚴格是為了你好。
黃蛟說:殿下學好這些,是為了不會再留下遺憾,是為了將來保護整個種族,保護妖界,保護這一天一地。
紫龍聽了她轉述的話,笑得冒出淚花。然後有點悲傷的告訴她:我讓你學這些,只是想讓你,再與我,並肩作戰!
紫龍教她一切,但從不讓她喊自己師父。還是頭一次,紫將把她當同伴的強烈心意直接宣諸於口。她還沒有來得及感動,紫已經接著一臉鄙視的說,但你實在太笨了,又懶又笨,我已經開始對你失望。你這種樣子,一點也不像在空中遨遊的龍,反倒像是在泥沼裡蜿蜒的蛇。我再給你五百年的時間,如果千年期滿你還是學不會飛,繼續在泥裡爬,我就親手殺了你!
隨著這句話宣告,紫袍在風中飄飛,繃緊如滿月,蓬勃的殺氣激發,林中樹木盡數折斷。待到了第二天,她發現,昨日樹林裡紫站立過的地方,直徑三丈的方圓之地,花草盡萎。
紫說讓她並肩作戰的話,她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千年期限的威脅,她很確定,紫是認真的。
那日之後,她的尊號從「玉」變成了「玉蜒」。
現在她突然找到了生存目標,拚命學習,目的是為了保命。
紫威脅她之後,突然就很少再來,玉蜒每天拚命的練習,覺得紫總在某個看不到的角落注視著自己,隨時會跳出來,給她一下子。她把她認錯為旁人,視她為戰鬥夥伴,明顯期望過高。
每過去一天,她都會在木樁上刻下一個記號,以慶祝又一日平安度過,並且代表忘記這一天的忐忑與不安。在那個夏暮的黃昏,她遇到一個少年,他身上穿著紫色的袍服,遠遠看到時,她還以為是紫突然出現,待看了第二眼,便知道不是。
少年站在林溪岸邊,閃耀著金光的影子在河面上粼粼舞動,他對她綻開金色的微笑。
「他們讓我來看看你。」他說。
他們是誰,玉蜒選擇自動忽略,她的眼裡耳裡只有一個人,微笑著跟她說:他來看看她。她心跳不已,垂頭看見自己因練習而傷痕纍纍的雙手,羞愧的藏在背後。
「不,不必收起來。」少年牽過她的手,審視著,溫和的說:「那是你努力過的痕跡,天界戰神即將產生,你將會因為自己而驕傲。」
五百年的光陰,從來沒有人牽過她的手,跟她說過這樣的話。過去的五百年,她一直沉在水底安靜的注視著這個世界,不瞭解自己因何而生,現在,她終於懂得了自己降生於世的意義。
生命從何開始?偶遇你時,由凝望你一雙眼開始。
少年的聲音似乎帶著一股魔力,就算是最平凡的話語到了他的嘴裡,也會化成引人入勝的語句,令人聽得入迷。
玉蜒一直記得少年穿著紫色的袍子,頭髮沒有梳髻或束冠,只是很隨意的梳了一縷在頭頂盤起,用一支紫玉簪子綰著,其餘的散披在肩上。他站在林溪岸邊,夕陽最後一縷光線投射在身上,週身彷彿氤氳著一層霧氣。他對著她微微笑著。他有著一張俊美得令人疑幻疑真的面孔——完美無缺的精緻五官,眉眼尤其驚人漂亮,霧裡寒星一般的雙眼,光芒似要透體而出的瑩潔皮膚,微笑之間,眉梢驀地少了幾分飛揚,多了幾分溫順,臉容似有金色的光芒粼粼蕩漾,恍惚間竟讓人想起大殿金像面上的慈悲。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日後,沉睡千年的佛祖,睜眼看到第一個人便是他,佛祖含笑道,仙骨天成,大乘可期。那時玉蜒匍匐在十八層地底不見天日六識皆泯苦苦思索生存的意義,佛祖天音從天而降,在她耳際不斷迴響。
自那日初遇後,他再也沒有來過。
玉蜒依舊每一日在木樁上刻下時光的印記,只是此刻是為了銘記,而不是為了忘卻。過了一百年,她忽然想離開這裡,看看外面更廣闊的天地。
她的一生不應只囿於這角池塘樹林,外面的天地有紫,有他,有著大吸引。
就那樣遇到了那個穿青衣的少年。清秀少言,頭髮柔順,有些長,就那樣隨意的披在肩頭,像是暮春天青色的天幕下濛濛灑落的一場細雨。
他的表情沉靜得像是沉於水底,只有在談到武技的時候,他漆黑如夜的眼眸會劃過一線流星似的光彩,點亮了整張年輕的臉龐。他叫青。
「……喜歡刀嗎?」
青的刀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孤線,他突然停下來問她。
他停頓了動作,發和風舞,眼神如點亮的黑夜,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如雪如玉一般的皮膚無瑕皎潔如同水中的月輪。
她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學刀?他的語氣很冷,表情卻是真正的困惑。
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一個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人,沒有什麼可以自己做選擇的。
「……這把是我最喜歡的刀。」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抓住她的手。他的手骨節不顯,修長白皙,她從不知道一個武者的手可以長得如此漂亮,他把他最喜歡的刀遞到她手裡。
「你像我……」無法擺脫的命運,只能勇敢的去擁抱它。
他的頭髮被風揚起,有幾縷貼住了她的臉,在她臉頰下方繾綣不去,飄散出淡淡的香氣。他握著她握刀的手,就在兩人初遇的地方,泰山之巔,翠嶺之上,風過林,颯颯的聲音,幾分熱烈,幾分蕭殺。
有種人會在你的記憶中刻下深深印記,縱使不再相見,印象歷久彌新,有另一種人,在未見到他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念他,但總是記不清樣子印象模糊。
玉蜒想自己很快就會把青忘記,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得。
但再遇他時,她居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蹲在龍宮僅餘一座富麗宮殿的頂端,俯視著一片廢墟,對著一地的瓦礫,那些燒焦的屍體……漆黑的眼珠如同被血濺濕的黑夜,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的名字叫血角三青。
傳說中要覆滅祥龍一族的遠古凶龍。
如果這就是宿命,你我無法擺脫,就只能勇敢的去擁抱它。
她挺起胸膛,以龍王之姿,一字一句的說出聲震寰宇的字句。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找龍來報仇,同時又在傷害無辜,不過,你以後要找的話,可以找我。」
今日的她,已經完全瞭解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是族人的保護者,她要面對的宿命之敵,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