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破殼擄鳳雛4
這晚入夜,蜒宮裡的人都睡得不太安穩,隱隱約約感覺到宮中氣流竄動,還挾裹著歎息之聲,令人毛骨悚然,心生畏懼。迎柳不放心,悄悄起床去看殿下,發現殿下的臥室空了,剛整理好的後花園又變得一片狼藉,好似颱風過境。
此時二殿下正全副武裝直闖遨宮。要去做什麼,她自己心裡也沒個准,只是覺得滿腔憋悶得不到發洩的話,她就要瘋了。是去找紫遨打一架,拆了她家房子,還是把錦青搶回來,打斷腿鎖在床上,一輩子不讓他離開……她覺得都不錯,熊熊烈火在胸臆燃燒,烤得她無法進一步思考,只知道要往那充滿仇恨之地衝去,把它破壞,好洩去無法平息的怒火。
她直闖遨宮,也不想跟眾下人為難,只厲聲叫紫遨出來,紫遨竟然不在,遨宮諸人都說紫殿今日出去還沒回來,是趕赴鮫綃靈島平息反叛去了。問到錦青,眾人臉露明顯的詫異,不是在二殿下府上作客嗎?看樣子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玉言憋了一肚氣,冷冷一笑:「那是。豈止作客,他是長留我府上不會再回來了。」區區龍神二殿下,難道沒有資格討還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麼!一路直闖。眾人被她氣勢驚呆,也不敢攔。
一踏入遨宮,她就感應到一縷細細的,被壓抑住的妖氣,這妖氣強大而又嬴弱,被緊緊禁錮著,在主人體內發出哀鳴。她發覺那妖氣被囿在一極小空間內,很不甘心的掙扎翻騰,耳膜裡隱隱聽到那妖從胸膛深處發出的慘痛嘶鳴。她循著那若有若無的妖氣,一路急進,遇牆破牆,遇門拆門,身後留下一堆堆殘磚敗木。紫遨府上眾人哪裡見過有人敢在紫殿下府邸這般放肆,如夢初醒,急急來攔,人未近身,已被玉言渾身激發的龍氣壓迫得四肢僵硬牙關打戰。
玉言一陣風一般奔過迴廊,身後一堆人跟著跑,攔不住,只能見她闖到東就跟到東,闖到西就跟到西,突然,玉言驀然止步在一個房門前,後面眾人急急剎住腳,停在她後頭兩三丈處,小心翼翼的引頸觀察。
玉言瞧了那緊閉的木門一會兒,提起腳來,猛的一踹。「砰」的一聲,木屑夾帶著淡淡的香氣飄蕩在空氣中——還是沉香木做的門呢。
「錦青!給我滾出來!」玉言闖進房間,繞著這一丈見方的小房間繞了一圈,空無一人,但妖氣確確實實是從這裡瀰漫開去的。房間裡面陳設簡單得很,有張床,簾幃低垂,火紅的緞子上繡著金色的祥雲,簾子墜角是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床頭是個櫃子,上面一個青花瓷美人瓠,插著一支幹枯的蘭花,瓶子底下的櫃子面落著薄薄一層灰……也不知多久沒人住了。
玉言像獵狗一樣聳聳鼻子,妖氣這麼濃,不像剛離開的樣子,人一定還在房間裡,他躲哪裡去了?她繞了一圈,停在牆角角那個奇怪的擺設上面。半人高的橢圓形像個不倒翁似的矗著,玉言屈指敲了敲,非金非玉的質地發出「篤篤」的啞聲,裡面藏著有東西。那若有若無被禁錮的妖氣突然濃烈起來,難道錦青就被關在裡面?
外面密密圍著人,嚴陣以待。玉言拔出泣龍怨刃要劈開那怪東西救人,外頭終於有人忍不住,呼喊著衝進來。玉言瞧也沒瞧她,隨便一抬手,隱隱鱗光一閃,手指彈在她伸出的胳膊上,那人立即飛了起來,飛得不高,像是下巴挨了一拳似的,腳跟離地,往後一撞,外頭眾人齊聲驚呼,連忙接住她,一看,雙目緊閉,已經暈了。
玉言拔刀往那圓圓的怪東西比劃了一陣,用了三成力劃了一下,以龍刃之利,那東西竟然只多了一道白痕,半點事沒有。玉言沉了沉氣,臉帶笑容,提升到喜露於容的境地,準備使勁劈它一下。眾人只道她劈東西劈得興奮起來臉露喜色,不知會不會又是性起把房子連人都給接連劈了,相顧駭然。突然外頭搶進個人,口中驚呼:「二殿下,手下留情!」
玉言的刀懸在那東西上方兩寸,微笑著打量這不怕死闖進來的人——這時她的模樣可是甜美又可愛,可惜每個知道她底細的人見著都心裡發毛。只見來人穿著一身非絲非葛拖到腳面的長袍子,頭髮在髮冠周圍像野草一般凌亂了一圈,其貌不揚的臉上掛著一對烏青的眼圈……看不出是什麼來路。
那人見玉言被她的樣子震撼了,又見她臉露笑容貌似很和藹,趁著機會搶到她跟前,一臉惶恐的叫道:「殿下,萬請手下留情,您手下可是一條性命哪!」
「……」玉言有點囧,笑容便僵了僵。她那樣子像殺人嗎?不過刀沒有收回來,仍是半空懸著,側著頭打量這奇怪的人,你有話就快說,我聽得不滿意一樣下刀。
那人明白她意思,趕緊說:「殿下手下此人,來頭不小,三百年前,紫殿下與羽族於魔剎海一戰,滅羽族三萬於玄荒之林,羽族妖神王認輸簽訂了五百年和約,殿下手下乃是當年送過來充當質子的羽族皇子,朱霓殿下。」
「皇子?」玉言打量那東西一眼,明白了,感情這小皇子還沒孵出來呢!
那人竟也猜到她在想什麼,雙手連搖:「羽族小皇子送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只是他性情暴烈,紫殿下為了約束他,把他封印了,他老早幾百年前就不是一個鳳凰蛋了。」
玉言聽得此人說話有趣,慢慢收了刀,屈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往蛋殼上敲:「你家紫殿下好本事啊,還能把孵出來的鳥重新塞回卵裡去。」
那人只作沒聽懂她的髒話,緊著嗓子說:「只有紫殿下之能方可如此,也是為了他好,若是他那般性情,要在族裡惹出禍來,就不是現在被封印這般簡單了。」
玉言邪邪一笑,只問:「你家殿下要拿人家作質子,為什麼挑個男的呢,難道是起了什麼不軌之心不成?」
那人一下噎住,連連咳嗽,不能作答。還別說,紫遨當年還真是一門心思要挑個皇子來當質子的,私底下還輕佻的說過,不知真龍之身與鳳凰交合,會生出來個什麼東西……可這個偉大的想法,不知怎麼的,讓紫殿下自己給封印了。這種話,他怎麼能讓二殿下知道呢。
可玉言雙目如電,竟一下子讀懂了她的心思,紫遨竟然會這麼想……雖然很邪惡,但卻具有一種難以抵抗的誘惑力。
她的手,不自覺的在鳳凰蛋上敲了一下又一下,蛋殼發出奇怪的咯咯聲她都沒注意,一絲微笑從臉上升起。雖然很可惡,可真的很有趣……
面前那人咳完了,也想好了對付的說辭,才剛抬眼,臉上就變色了,幾乎是尖叫般喊了出來:「二殿下,您,您……」
我怎麼啦?玉言若有所感一回頭,正好手上敲著的蛋殼一下子呼啦啦全碎了,裡頭一個抱膝蹲坐的人一下子歪了出來,玉言眼疾手快,一手撈著。那是個渾身赤裸的弱冠少年,渾身肌膚呈現淡淡的粉色,一頭紅色長髮有如火焰一般,濕漉漉的粘著皮膚,覆蓋著曲線流暢的身體,即使濕透也有一種燃燒的感覺。火紅髮下一張桃子臉,臉上的顏色比起身上皮膚的淡紅要深得多,是一種隱隱噴薄的紅,漆黑濃密的兩道眉毛有如刀裁,直插入鬢,濃密的睫毛一動不動的覆蓋著眼瞼,帶了幾分無措,無措之中仍然有種驕傲凌人的感覺。
少年軟趴趴的半倚在玉言懷裡,春光盡露,卻是睡得香甜毫無知覺。玉言只瞧了一眼,就生了個念頭。反手把外袍寬了下來,把少年一裹,布袋一般丟到背上,打算扛走。
站在屋裡的人大驚:「二殿下,這是紫殿下的人哪!」
玉言說:「你們殿下不在,等她回來,告訴她,想要人,拿錦青來換。」
那人又叫:「這也不是紫殿下的人,是族裡的質子哪!」
玉言臉上再次露出笑容:「既然是友好國的皇子,自該得到禮遇,我這就帶他到我玉殿暫住,好讓他們羽族人長長見識。」
那人終於詞窮。
外面的人見不對勁,再是畏懼也好,也不敢再後退,二殿下現在不僅僅是來砸場子,還要搶人!上升到這種高度,眾人要不是拚死抵抗,讓紫遨回來得知,眾人還不被剝皮抽筋?呼喝聲中,人海戰術把門口給堵嚴了。
玉言挑挑眉毛,伸手按刀,背後的少年少了她手的扶持,沒有知覺的緩緩往下滑,玉言抓過自己外袍兩個袖子,把少年的雙腕就著自己領下捆了個十字。穩住背後的包袱,她抽出刀來,回頭一笑:「你這人有趣,叫什麼名字?」
屋裡那已縮到牆角雙手抱頭蹲著的人苦笑,「我叫霄靈。」
「霄靈,你能不能讓我生氣些?」
…………
暴跳如雷的玉言直接激發了泣龍怨刃上面的龍魂,兩道龍氣一疊加,勢如破竹的衝將出去,愣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人搶了回家。至於霄靈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能這麼有效的直接激發二殿下的怒氣,據說屬於龍宮秘辛,不可輕言。貿傳者,死!
話說玉言殺出蜒宮,背著那戰利品一路高歌而回。臨近到家一刻,忽然覺得有人往她耳朵噴氣,溫度之高,疑要把她耳朵烤熟。玉言回眸一瞪,見到那暈睡的少年已醒了過來,一雙正宗的丹鳳眼又似不屑又似無心的瞟著她,一雙瞳仁,血珀之色,映得她的面容如在火中燃燒。
「是你把我孵出來的?」少年開口,聲音清亮如流溪,濺著驕傲的水花。
「……」開玩笑,我一條龍給你孵卵?我是把你敲出來的好不好?
「我叫什麼名字?」少年一雙紅瞳直直盯著她,「既然是你把我孵出來的,我給你替我起名的權利。」不放心的瞄了她一眼,強調,「只有一次機會哦!」
「……」我稀罕嗎我?給你起名我還得動腦子呢……好像那可惡的霄靈叫他什麼殿下來著?只記得一個「朱」字了……
「小朱。」簡單才是真的美。
「小豬?!」鳳凰小殿下一雙丹鳳眼霎時似要噴出火來,吼道:「你看我長得像那種吃了睡睡了吃的蠢貨嗎?」
事後證明,此無心之形容,不是很像,而是無限接近於,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