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風狂丹楓冷3
在聽罷冷楓認真的,不動聲色的陳述交付診金的細則後,玉言的頭快要抵到腳尖了,她還在幻想地面要是突然多了一個大洞讓她掉進去,就此消失人前該多好……話說回來,可不可以當她沒有來過?
可是,蓮官他的傷怎麼辦?
冷楓淡定的從冷透的茶壺裡倒出一杯涼茶,慢慢的抿著,他特意沒有給玉言倒,就是怕她喝了水變得冷靜起來,那就看不到她這般可愛的羞窘之態了。
從他說第一句話開始,這人的變化一絲一毫都沒有逃過他的利眼——他的眼睛雖然睜不大,可是眼神卻很好使。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冒汗,越冒越多,不敢去擦,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神一點點耷拉下去,最後只盯著腳尖前一寸的位置,再也不動了,他覺得那一小方寸地等會兒一定要畫個記號圈起來,適合種上一棵花,因為她這樣個盯法,那地定然給她眼神給耙鬆了。她的身子輕輕的抖,旁人看來是受了驚嚇,但瞞不過他的眼睛,她的臉是紅的,呼吸是急促的,心跳是急的,驚嚇之中,該當還有著不自知的好奇和期待,不過她太害羞了,未經人事的雛多半都這樣,本能跟自己無謂的道德感搏鬥,身體自然的反應就是發抖。還有她一雙腳,一隻腳尖向著自己,想答應自己的要求吧?但另一隻為何又指向門外,想要逃跑?
他飲罷一杯涼茶,冰冷的水從口腔一路滑落胸腹,極其清冷的感覺,卻有餘香滿溢全身。這茶名喚「冷香」,飲之讓人身體清爽,呼吸帶有芝蘭之香,甚至連滲出的汗,也是一股清香。但這茶性奇寒徹骨,久飲積傷五臟六腑。不過他就是喜歡……生存之於他就是飲鳩止渴……他何懼一杯冷香。他也不過獨愛這一樣東西。
「想好了嗎?」飲罷冷香,他已冷靜下來。愈是喜歡,愈是想得到她。他這回絕不會內疚,距離錦颺那時,他已獨自過了五十多年,他早已不是當初的他。
「要是你這般猶豫下去,你那重要的人,恐怕會性命不保哦。」他「好心」的循循善誘,「要是傷勢拖延太久,說不定以後還會遺下什麼不好的症狀,比如身體貧血,經常頭暈目眩,腿腳抽筋……不說這麼遠了,就說眼下,傷口久不癒合,恐怕會留下難以消失的疤痕哦。」
「……」玉言又躊躇了小半晌,決然抬頭,不過一觸冷楓眼神,又急忙埋下頭去,低聲問:「你,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治好?」
冷楓眼睛一瞇,魚兒上鉤了!
「那當然了,我冷楓哪裡有拍了胸口應承又治不來的病症。你真要是不相信,大可拆了我的招牌。」
「我不是不相信你,」玉言腳尖在地上畫來畫去,「可你難道不能先救人麼?」
冷楓冷冷一笑:「你這是尋我消遣來著?誰不知道我冷楓向來先收診金,再論救人,要真信不過我,何必上我門來!」罵著見到玉言紅著臉,一臉惶然,心裡忽地又一軟,放軟了口氣,哼哼道:「何況誰不知道我冷楓足不出戶,你要是騙了我的方子藥材把人給治好了,卻放了我鴿子,不來履約,我該到哪裡討債!」
「不會的不會的……」玉言急忙道:「不會的……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過,你的診金可不可以再商量商量?」
冷楓似笑非笑的睨著她:「怎麼商量?你當我是在集市賣地瓜,我漫天起價,你立地還錢麼?」
玉言雙手連搖:「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我……你……唉,難道你不覺得男女之間要是沒有感情,就那個那個不是很尷尬麼?」
「喔,我從來就是這樣,診金收了幾百年,從來不尷尬。」冷楓的臉色有點難看了。這只什麼都不懂的雛,竟然跟他說感情……
「可是,可是……」玉言急紅了臉,這男人的臉皮怎麼比她還厚呢?情急下脫口而出,「可是我尷尬!」
冷楓瞪著她,這是耍人來著嗎?
玉言後退一步,背脊一冷,碰到了牆,忽然想起剛才滑倒時沾了一手的青苔,那種黏糊糊濕膩膩的感覺,靈機一動道:「我覺得聖人曾說,食色性也,將這兩樣並列,都是人之本性,原本不該尷尬。可要是毫無所感,並無瞭解的兩人一起做那事,就像是吃麵沒有放調料,雖然可以暫時管飽,但嘴裡卻覺得沒有滋味,到底不會滿足。」
冷楓不住冷笑,「你到底想說什麼?現在不是你要我的藥,所以要請我吃麵麼,這是公平交易,錢貨兩訖!」
玉言被噎了一下,咕嚕一聲嚥了口口水:「我可以給你比面更好的酬勞,皇宮盛宴我也請得起。」
冷楓瞧了她一會兒,忽然一笑,臉上陰霾消去,猶如雲破月出一般。他迫近些,伸出手拈去玉言頭髮上沾的幾點磷粉,膩聲道,「我不想吃皇宮盛宴,我只要吃你這碗麵。既然你盛意拳拳擔心我胃口不好,那麼我便吃一回滷肉小蔥拌面……總歸要色香味俱全的,如何?」手指湊到唇前一吹,點點磷粉紛紛揚揚落了去,似是蝴蝶撲翅,他的笑意一片迷離。
玉言覺得溫度太高,熱的太久,有點暈,結巴道:「什,什麼……是滷肉小蔥……拌面?」
「就是……」冷楓又迫近些,呼吸都熱熱的噴到她臉側去,他拈起她鬢邊垂落的一絲散發,輕輕抿在嘴裡,幾寸青絲,緩緩的在那淡紅如櫻兩片薄唇中拖過。
「只要你我加深瞭解彼此,多了熟悉……還怕做出來的面味道不對麼?」
「呃……」玉言驚覺對方的侵略性太過明顯,自己的形勢太過危險時,已是太遲。
冷楓出手如電,一手插入她頸後,把她頭托過來,俯頭便啃住她嘴。冷楓的吻技絕對是跟他的名字絕對扯不上關係的,強霸的,彪悍的,席捲一切的,颶風般裹捲著對方的靈魂。
不僅狂吻著不放,冷楓一隻手還沿著她領子口一路伸下去,胸前繫著的帶子扣子遇上這般強敵早就繳了械,毫無阻礙的便直抵心腹之地。
玉言被他攪得頭暈腦脹,身體裡面熱烘烘的燃起一團火,燒得她暈暈沉沉,站立不住,慢慢往地上歪。
冷楓抽出手一下把她橫抱起來便往屋裡走。唇舌稍得自由,玉言清醒了些許,發現自己被抱著往房裡移動,立知大事不妙,但渾身軟綿綿熱騰騰沒得半分力氣,只垂死掙扎叫道:「我府裡有好多奇珍異寶,你要什麼就有什麼,不要吃我行不行?」
冷楓停了停,有點好笑:「不行……」繼續走。跨進門檻,反腳一鉤,把門踢上。
玉言眼前一暗,隨即發現身處方才見到那張貴妃榻上,迷情珠光灑了一身。她知道大勢已去,強自咬牙念出出門時背下的寶貝清單,試圖能最後打動冷楓。
「春水觀音雉尾劍……」
「雉尾劍?你究竟是誰?」冷楓忽然停住動作,瞧著她的眼神有點危險。
「我?我叫玉言,她們都喚我二殿下……」
想不到這神醫這麼容易被打動,真是僥倖!暗暗擦了把汗,正要堆出諂媚的笑容說自己家裡還有很多的寶貝時,忽然身子一涼,竟騰空而起。
「啪」的一聲,她直直在屋外空地上摔成條死魚,半天不能動彈一下。
屋門狠狠拍上,冷楓極恐怖的聲音,「滾!永遠不許再踏進這裡半步!」
即使再遲鈍,也知道這叫吃了閉門羹。而對方迅捷無比的態度轉變,很顯然是跟她的身份有關。總不會是自己上輩子跟這位神醫家裡結了什麼怨,把人家的傳家之寶雉尾劍給搶過來了,結下不共戴天之仇,是以現在他聽到雉尾劍這東西態度就如此惡劣。
玉言發揮當初她行走江湖時所見所聞所得進行任意想像,越想越覺得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更何況,現在他可是蓮官的救命稻草,怎麼著也得抓住。
她爬起來,顧不上抖抖衣服就衝去拍門。
「神醫,神醫!我錯了,我向你賠禮道歉,以前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向你斟茶認錯。那雉尾劍我回去立即物歸原主好不好?還有什麼寶貝是你府上的,我一併歸還與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冷楓給她氣死了。他家給妖神王滅了滿門,只得他和弟弟赤身出戶,留得性命,卻被貶為賤民,這輩子都烙上了下等人的印記。弟弟倔強不認命,仗著本事替人賣命,自己要不是對學醫有天分,會治病活人,以他這淺薄的妖力,無依無靠,恐怕早就得去賣身……這都是拜妖神王所賜。她是妖神後裔,對母親所為毫無所察,一臉無辜的說是賠禮道歉,說的卻像是他覬覦她府上寶貝似的,真真是氣死人了。
玉言聽得裡面沒有半點動靜,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當即換了個方向。
「神醫,我不是把你當作貪財的人,我只是覺得你醫術高明,非如此酬勞不能表達我心裡的謝意,你千萬可別想歪了……嗯,你也千萬別以為我是仗勢欺人……」想起來之前,樓莫言說這神醫脾氣怪誕,不畏權貴,可沒有說他簡直是憎惡權貴。連忙誠懇辯白:「我這人最好說話了,不會逼你嚇你,我現在是求你……我那朋友他危在旦夕,求你發發善心,救救他吧。」
說得我不但貪財,還貪生怕死!冷楓怒極,開始在屋內暴走,尋找教訓人的趁手東西。一手握起幾上長頸花瓶,輪了兩下,結果「光」的一聲卡在博古架的格子裡,用勁一抽,裂了。
玉言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到裡面有異響,心裡發毛。神醫在摔東西了,他做什麼這麼生氣?難道我又說錯話了?
退了一步,橫了下心,用上激將法,「神醫你不肯答應我,我想你定是有著不可告人的苦衷。是不是你對此重症並無把握,恐怕治不好會損你一世英明?其實你也不需要有這種顧慮,我只求你去看看他傷勢,要是治不好說一聲就是,我絕不會怪你!」
這世上還有我治不好的病症?!我還有怕治不好的病症?!冷楓舉起那客人孝敬的上好紫檀嵌螺鈿的春凳,不想歡好後一時乏力,怒氣上頭自己先晃了晃,急忙放下,差點沒砸到自己的腳。他想拆桌子腳,抓住便抽,一動不動,再使力,指掌生痛,小臂發酸,還是紋絲不動,抽身出來,後腦在桌角磕了下,頓時眼冒金星,高樓平地蓋起。
「喂,神醫,你到底有沒在聽?」裡面的聲音愈發古怪了,有碰撞聲還有呻吟聲……這變態神醫到底在做什麼?
雖然要尊重專業人士,可是,可是人命關天,可經不起耽擱……
她叫道:「神醫,你沒事吧?你先開門再說,你不開門,我可要撞進來了……」等了等,不見應聲,便合身撲門。
厚實木門忽然敞開,一盆水直直潑將出來,玉言閃躲不及,從頭到腳濕個精透。冷楓紅著眼把手裡空臉盆狠狠往地上一摔,罵道:「還有什麼好說的!我最討厭你這等死纏爛打之人!」他的臉色甚冷,但一雙眼睛紅腫得桃子般,淚汪汪的罵起人來竟如嗔似怨,毫無威勢。
玉言被他一盆冷水潑得火苗直竄,幾乎便想出手把他給擄走再說,但見著他一副被逼急了的可憐模樣,強自按倷下火氣,磨著牙道:「跟我去瞧瞧他,只瞧瞧他,好麼?他生下來就沒有鱗,吃了很多苦,現在又被人欺負……他一天好日子也沒過著,這就要年紀輕輕送了命,你難道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嗎?」
冷楓聽得她說什麼「生出來沒有鱗」什麼「一天好日子也沒過著」,臉色慢慢變了,「你要我治的人叫什麼名字?」
「蓮官!」玉言脫口而出。見到冷楓臉皮子鬆了一下,忽然想到,這名字是他用的假名,他的真名其實是叫——「棘青!」
「我記錯了,他原名叫棘青。」雖然不願意喊他這個名字,可是神醫似乎對這個名字有反應。
只見冷楓一張俊臉從紅變青從青轉白走馬燈般變了一回,「他……明明在紫遨身邊,為何會弄得命在旦夕?」一雙新月彎彎眼睜大了些,直直瞪著玉言,一根手指顛顫顫伸出來,幾乎沒戳到她鼻子,「是不是……?」是不是因為你?
玉言完全猜到他在想什麼,她知道自己辜負蓮官良多,而且這次確然是因為自己傷了紫遨手下大將寒方的眼睛,紫遨才會借題發揮,把蓮官打成這樣。她抿著嘴唇,垂下頭,默認了。
冷楓驀然出手,抽了她一記耳光。他出手不是很快,動作毫無章法,玉言不閃不躲,正正挨了他一記,整張臉側了過去,慢慢轉過來,臉上五隻清清楚楚的手指印浮了起來,半晌高高腫了起來。
「你認識他?那你一定要救他……你要拿我怎麼出氣都行,只有你能救他了,你會救他的是不是?」
冷楓瞧了她一眼,恨了一聲,轉身入屋,「砰」的關上木門。
「喂喂,你打都打了,還不跟我去救人,你,你……」
冷楓的聲音在門內傳出:「我從來足不出戶,你是聾子不是?想要我救他,帶他到這裡來!」
玉言一聽,也顧不上他語氣惡劣,大喜道:「好,我馬上帶他來。」
「等等!族內寶庫有樣寶物,遺夢珠,你一併帶過來!」
「遺夢珠?好,好,我一定帶來!神醫還想要什麼其他寶物嗎?」
「不用了,你還不快滾!」
玉言伸伸舌頭,趕快一溜煙去了。心想這神醫果真不愧喜怒無常這個評價,不過看來對蓮官很是緊張,應該可以信任……那遺夢珠不知是什麼寶貝,他不要那柄雉尾劍,要這個珠子,看來它比寶劍更名貴。
生怕神醫改變主意要跟她那個那個,要她的妖力做酬勞,跑得更快了。
門內,冷楓背靠著木門,聽到那腳步聲一瞬就聽不見了,嘴角冷笑更盛,嘴裡喃喃道:「小青,小青,當初她家欠我們的,就讓她來還……慢慢還。」
他走到桌前,直接端起茶壺,將壺裡剩下的冷香一仰而盡,冰寒徹骨。他從來要做個冷心冷面冷情的人,這次仇人主動送上門來,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