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反覆
韓家寺，台兒莊前敵指揮所。
第25集團軍參謀長范介手裡面拿著孫連仲將軍發來的最新電報走了進來，他的表情有些陰鬱，兩道眉頭緊緊的絞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川字。
范介走路的時候，身邊就像是帶著一股低氣壓，這種情緒很快便傳染給了前敵指揮所裡面的作戰參謀們，原本人聲鼎沸的前敵指揮所突然變的十分安靜。
趴在桌子上埋頭研究作戰地圖的黃浩然感覺到了周圍的異常氣氛。他抬起頭回過身望去，結果看到一臉嚴肅表情的范介拿著一份電文站在自己的身後，像是有什麼緊急軍務。
「范參謀長,你這又是怎麼了？咱們馬上就要對日軍採取大的動作，瞧瞧你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就不怕動搖軍心嗎？」
黃浩然的口吻就像是在和范介開玩笑，他只用寥寥數語就將范介帶進前敵指揮所的沉悶氣氛一掃而空。圍在戰術沙盤邊的作戰參謀們臉上的表情重新變的輕鬆起來，不一會，整個前敵指揮所又恢復了正常運轉。
「司令，這是孫連仲的電報，這裡面說哎您還是自己看吧！」
范介的話只說了半截，他這種欲言又止的態度讓黃浩然有些不太習慣。聽到范介說他手裡面拿的是孫連仲的電報，黃浩然立刻作出判斷，應該是湯恩伯的第20軍團又搞出了什麼新情況。
如今孫連仲這位第2集團司令最關心的問題就只有兩個：一是池峰城能不能守住台兒莊；二是湯恩伯的第20軍團什麼時候能從日軍的背後出擊！
雖然台兒莊莊內守軍一直是在苦苦支撐，但還沒有出現即將崩潰的跡象。黃浩然陸陸續續調入莊內的幾支部隊給了池峰城的31師已極大的支持。隨著第2集團軍的傷亡人數越來越多，現在運河北岸的台兒莊莊內，第25集團軍的官兵人數已經超過了第2集團軍的官兵人數。
總的來說，台兒莊守軍現在的處境可以說是有驚無險！能夠讓孫連仲著急上火的往前敵指揮所發電報，又能讓范介黑著一張臉來報告的事情，多半是和湯恩伯有關。
黃浩然接過范介手中的電文，打開後快速的瀏覽了一遍，果不其然！這封電報還真的是和湯恩伯有關！
時間已經走到了1938年4月5號的上午，按照李長官在命令中對湯恩伯部的要求，第20軍團應該已經開赴台兒莊外圍，和孫連仲的第2集團軍建立了聯絡。
可孫連仲在電報裡面卻說，截止上午10時，第2集團軍連湯軍團的影子也沒有見到！20軍團的電台始終處於靜默，棗莊、郭裡集一線也沒有任何戰鬥發生！孫連仲現在很擔心，湯恩伯會再次違抗李長官的軍令！
「司令！我認為湯恩伯這一次還是不會出兵的！據臨沂方向的張自忠59軍報告，湯軍團的52軍關麟征部只派了一小股部隊向台兒莊靠近！之前還說什麼5日中午一定趕到！現在看來，湯恩伯答應李長官和司令會出兵南下，只不過是在應付差事而已！還有司令一直很欣賞的那位關麟征關軍長，表現比湯恩伯也強不了多少！看來也不過如此」
身為黃浩然的參謀長，整個台兒莊會戰的預案從開始制定到中期的實施，范介全部都有份參與。范介親眼看著黃浩然和李長官一步步的將預案中的文字變成了現實，他自然很希望台兒莊會戰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如今磯谷師團已經有接近八成的兵力進入了黃浩然和李長官預先設定的包圍圈，眼看著台兒莊會戰就要進入最後的收尾階段！范介真的很不願意看到黃浩然和李長官所做的一切因為湯恩伯這個避戰分子而變成泡影！
帶著怒氣的范介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好聽，不僅湯恩伯遭到了范介的鄙視，就連關麟征也受到了株連！
「20軍團裡面也有不少的愛國將士，范參謀長，你實在不應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黃浩然替關麟征說了幾句開脫的話，他始終堅持認為，應該將關麟征這樣的抗日名將和湯恩伯區別開來對待，要不然的話，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司令！您還是再和李長官商量一下調動湯軍團的事宜吧？現在湯軍團每晚出擊一分鐘，孫連仲的第2集團軍和我們第25集團軍就要多傷亡很多官兵！這種毫無意義的犧牲，實在是沒有必要！」
黃浩然點了點頭，同意了范介的看法。雖然林蔚和蔣百里都已經先後提醒黃浩然不要和李長官等地方派系大員走的太近，但黃浩然作為5戰區的副司令長官兼台兒莊前敵總指揮，又怎麼可能不和自己的頂頭上司和同僚、下屬們打交道呢？
保衛徐州和台兒莊會戰，都需要雜牌軍流血犧牲，擺出一副氣勢凌人的讓別人替你賣命，人家會是心甘情願的嗎？
最高當局要求中央軍將領們「保持純潔」的作法，未免也太理想化了一些！
「好的！現在就給徐州戰區長官部去電話！我要和德公好好談談這個湯恩伯！」
范介答了一聲「是！」之後，揮手示意旁邊的衛兵將電話機拿到黃浩然身邊的桌子上來，黃浩然立即制止了范介的這個舉動，他和李長官之間的通話，還是不要有太多人在旁邊比較好。
經過林蔚和蔣百里兩個人的提醒之後，黃浩然決定在和地方派人物的交集方面，盡量低調一些。
「走！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
黃浩然衝著范介使了個眼色，然後轉身走出了作戰室，范介馬上就領會了黃浩然的意圖，他在作戰室裡面轉了一圈之後，也閃身走了出去。
范介一出門就看到黃浩然的衛兵站在走廊的盡頭衝著他招手，范介趕緊走了過去，然後在衛兵的引導下走進了一個小花園。
黃浩然的前敵總指揮設在一座宅子裡面，為了防禦日軍的空襲，工兵在花園的假山底下臨時挖了一處防空洞，這座臨時防空洞便是黃浩然所說的安靜之處。
范介彎著腰鑽進了防空洞的洞口，低頭前進了幾步之後終於走進了一間小屋，黃浩然坐在一隻行軍馬扎上，一門電話就放在他的腳邊。
「坐吧！這防空洞的高度很低，站著容易磕著腦袋。」
黃浩然伸手指了指牆腳，范介扭頭一看，見到牆腳靠著好幾之沒有打開的馬扎。他轉身取了一隻回來打開坐下，黃浩然則拿起電話開始搖搖柄。
「我是黃浩然！接徐州！要5戰區司令部李長官！」
長達數分鐘的沉默之後，電話那頭傳來了李長官的聲音：
「佑臣啊！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是不是台兒莊有了什麼新情況？」
李長官的聲音非常清晰，周圍沒有什麼雜音，應該是在他的辦公室裡面。黃浩然很想知道李長官有沒有收到孫連仲揭發湯恩伯的電報。
「德公！這場仗已經進入收官階段了，湯恩伯部卻依然遲遲不見行動！孫司剛才發電報給我，說截止今天上午10時，第2集團軍沒有看到湯軍團的一兵一卒！德公給湯軍團的命令不是要求他們5日拂曉之前必須和孫連仲部產生接觸嗎？他湯恩伯這樣做，不是抗命又是什麼!？」
說到激動的地方，黃浩然的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一個八度。坐在黃浩然對面的范介滿臉都寫著關切，他一直豎著耳朵聽黃浩然說的話，希望這次黃浩然和李長官的談話能夠商量出牽制湯恩伯的辦法！
「佑臣啊！你不是不知道，湯軍團就是典型的太保部隊！難用、難教、難調！我已經先後給湯恩伯去了五道電報，他居然還敢置若罔聞！徐州已經有人在說湯恩伯之所以這麼囂張跋扈，是因為委座在背後替他撐腰了！可我卻知道，這一次，委座並沒有插手湯軍團的事情」
李長官畢竟是老江湖，雖然他心中也恨透了湯恩伯，卻依然能夠壓制住內心的波動冷靜的分析問題。最高當局之前答應過李長官不會插手5戰區的事務，到目前為止最高檔軍做的還算是不錯。李長官不像大多數的地方派系大員一樣，一遇到和中央軍有關的事情就將賬都算到最高當局的頭上。李長官認為，這一次湯恩伯的所作所為，應該只是扛著最高當局的招牌在狐假虎威！武漢現在十分需要喘息的時間，最高當局比任何時候都希望5戰區能夠在台兒莊打出一場勝仗了！這樣才好讓他的寶貝中央軍在後方休整部隊，換裝蘇聯人送來的軍援。
整個中國和一個湯恩伯孰輕孰重，最高當局還是能分得清的！
李長官的話說的不急不慢，條理十分的清晰。黃浩然仔細思考了一下之後，覺得李長官的分析十分的準確，不過現在他們需要的並不是找出問題的所在，而是要解決問題！
「德公！既然湯恩伯到處標榜他是委座的忠實追隨者，咱們不妨借委座來打壓一下湯恩伯的銳氣！如今武漢對德公有所求，若是由德公去請委座出面震懾湯恩伯，委座一定會答應！」
既然湯恩伯的死穴是最高當局，黃浩然決定就對準這一點下手，他建議李長官去搬最高當局這尊大佛來當救兵，黃浩然不相信湯恩伯敢逆最高當局的旨意！
「佑臣老弟你可總算是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已經給委座發了電報，將湯軍團的避戰情況電呈委座知曉，要是任由湯恩伯這麼胡鬧下去，徐州的戰事恐怕就會糜爛了！湯軍團的事情一旦解決，我軍就將對磯谷師團展開全面圍攻！不知道佑臣你的第25集團軍做好了準備沒有？」
李長官笑著告訴黃浩然，他已經先行一著，將湯恩伯的事情捅給了最高當局。其實李長官這樣做也是逼於無奈，作為一名久經沙場的名將，李長官當然想要憑著他的人格魅力折服湯恩伯，只可惜湯恩伯完全不領情，三番五次不理李長官的軍令，為了保證台兒莊會戰能夠順利收網，李長官才不得不求助於武漢的最高當局！
最高當局見到了李長官的電報之後一定會表現的很高興吧？最高當局一向不喜歡他的黃埔將領們和地方實力派走的太近，如今湯恩伯和李長官把關係鬧僵到了需要找最高當局打官司的地步，這一定讓最高當局很有成就感！
你李德鄰指揮不了的人對我蔣某人言聽計從！最高當局終於在李長官面前扳回了一城。
「既然德公已經有了萬全的安排，那我就不打攪了！我向德公保證！只要委座能夠讓20軍團及時到位，磯谷廉介的末日也就到了！」
黃浩然很瞭解李長官的脾氣，也知道李長官最想聽到的話是什麼。這不，黃浩然最後說的這幾句話讓電話那頭的李長官眉開眼笑，十分愉快的掛上了電話。
黃浩然掛上電話之後對范介說道：「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結果，能把德公逼到委座的面前去告御狀，他湯恩伯也算是好好的表了一回忠心！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他！」
范介笑著說道：「司令！若是你變成了湯恩伯這樣的人，我就只能解甲歸田囉」
聽了范介的話，黃浩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和范介的笑聲從防空洞的通道口傳了出去，站在假山旁的衛兵聽到之後，都露出了喜悅的表情。
司令和參謀長笑了，小鬼子就該哭了
85軍軍部，軍85軍長王仲廉背著一雙手在屋子裡面來回的踱著步。他的兩名部下第4師師長陳大慶和第89師師長張雪中則站在旁邊不停的發著牢騷。
「軍座！難道咱們這回真的要聽李德鄰這個『桂系軍閥』的調動？眼下台兒莊激戰正酣，磯谷廉介擺明了要和黃浩然拚命！咱們這個時候冒冒然的衝上去，豈不是變成了第25集團軍的替死鬼？」
第89師師長張雪中的言語之中對李長官這位5戰區司令長官充滿著敵意，他甚至直接稱呼李長官為「桂系軍閥」，要知道即便是最高當局在有人的時候也一向稱呼李長官為「德公」。
張雪中的話音剛落，陳大慶緊接著便開了口：
「是啊！軍座！您想想李長官他為什麼不命令黃浩然的第25集團軍出擊，卻偏偏總是來電催促我們第20軍團早日參戰？誰不知道黃浩然是委座面前的紅人！李長官分明就是當我們20軍團是軟柿子！是炮灰！可千萬不能上了李德鄰的當啊！」
自從湯恩伯下達了新的作戰命令，陳大慶和張雪中兩個人就跑到王仲廉的軍部死活賴著不走，他們手下的第4師和第89師自然也沒有按照預定的計劃開拔。
王仲廉的心裡面很清楚，其實湯司令沒有下定率第20軍團全部南下的決心。作為第20軍團的主力，第85軍一直按兵不動，湯司令卻不聞不問，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湯司令實際上依然是沒有理睬李長官的命令，還是在尋找拖延時間的借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第85軍留於山區，再命令第52軍派出一小部分南下側應孫連仲的第2集團軍，這種機動作戰，可打可走的戰術，實質不過是做做樣子，糊弄糊弄戰區長官部。
就拿關麟征的第52軍來說吧，52軍除軍直屬部隊外，還有8個團的兵力。但是按照湯司令的計劃，第52軍只能派出3個團的兵力作為第一梯隊。像這樣分散使用兵力的打法，關麟征從一開始就是不贊成的。
關麟征始終主張要打就集中力量大打一場，絕對不要零敲碎打。因此，關麟征的第52軍並沒有按照湯恩伯的命令派出3個步兵團馳援台兒莊，而是僅僅派出了小股偵察部隊抵達台兒莊以北10餘公里處的張樓一帶探察敵情，第52軍的主力仍然呆在台兒莊以北30公里以外的地區。
關麟征哪裡知道，湯司令之所以作出讓第52軍分拆開來的命令，就是不想讓關麟征出兵增援台兒莊，現在，湯司令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所有的一切，依然是在原地打轉，第20軍團出擊，只不過是停留在紙面上的一句空話！
「張師長！陳師長！你們要相信湯司令的判斷！我們都能想明白的問題，司令又怎麼會想不到？你們看看關麟征，之前一副大義凜然，要立下不世戰功的樣子！結果還不是被司令牢牢的拴在了身邊？有委座在後面支持，我們20軍團有什麼好怕的？」
王仲廉的這番話讓陳大慶和張雪中變的興奮了起來，他們繼續說著李長官的壞話，就像第20軍團的消極避戰是天經地義的一般！
「司令果然英明！不是咱們20軍團不抗日，實在是他李德鄰欺人太甚！台兒莊會戰剛開始的時候，池峰城的31師是歸我們司令節制的，可後來突然被李德鄰劃給了黃浩然！要不是看在第25集團軍也是中央軍的份上，司令早就和李德鄰翻臉了！好好的一個師，到嘴的鴨子就這麼沒了！」
陳大慶一興奮就管不住嘴巴，湯恩伯想要吞併池峰城的31師不過是個不成熟的想法，現在卻被陳大慶說的有鼻子有眼，就像是蓄謀已久一樣！
「可不是嗎！還有張軫的110師！原先也是配屬給咱們20軍團的！李德鄰大手一揮，就將110師給了孫連仲！這些地方軍閥！果然是處處與我們中央軍作對！殊不知，他們這樣做就是與武漢為敵！與委座為敵！有好處的時候不想著我們，打仗的時候就想到我們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是啊是啊！」張雪中的話說的王仲廉和陳大慶點頭如搗蒜一般！他們三個人還真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