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燕子磯頭（一）
駐守勞山一線的第10軍41師師長丁治盤正帶著幾個軍官在防線上到處穿梭查看，121旅旅長張習崇帶著官兵在戰壕裡面迎接他的師長，丁師長點了點頭然後對張習崇說：「張師長，這些客套的禮節就免了吧，趕緊讓部隊清理戰壕裡面的積雪，天亮以後一上凍可就是大麻煩，站都站不穩還怎麼打鬼子？」
張習崇立刻轉身讓官兵們解散去清理積雪，空中飛舞的大雪在十幾分鐘之前忽然停止了，南京市民有句俗話叫「下雪不凍化雪凍」，這意思就是雪停後積雪融化的天氣將比下雪天還要寒冷！明天早上南京城的氣溫一定會進一步下降，41師這支廣東部隊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寒冷的天氣，師裡面大部分官兵還是第一次見到下雪。
丁治盤緊了緊身上的棉衣，他也凍的直打哆嗦，丁治盤的衛兵趕緊給他披上了一件大衣，這件大衣的質地很好，一瞧就知道是高檔貨，丁治盤穿上大衣之後看了一眼戰壕裡面揮舞著工具清理積雪的41師官兵，這些廣東子弟也都在他們單薄的軍裝外面套上了各式各樣冬衣，有些人的冬裝明顯不太合身，還有人為了保暖，居然在鋼盔裡面多帶上了一頂油氈帽，看到自己部隊的這幅造型，丁治盤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第二軍團從廣東出發參加抗戰的時候還是夏天，他們身上的軍裝都非常的單薄，在第二軍團開到南京之後軍政部極其勉強地撥了一批冬裝給他們，這批衣服下發到部隊之後官兵們著實激動了一陣，兩廣事變之後廣東部隊從中央得到的物資屈指可數，政府對廣東部隊的編制是一壓再壓，現在要不是需要廣東部隊來守南京城，恐怕軍政部寧願這批棉衣爛在倉庫裡也不會拿出來給第二軍團。
將這批冬裝穿上身的第二軍團官兵很快就發現了問題，負責後勤的軍官接到下層官兵大量的投訴，這批不知道從那座舊倉庫翻出來的冬裝不但樣式五花八門，而且還有不少單衣參雜在裡面，連姑娘家穿的花棉襖也有一些。
軍政部這是把廣東軍隊當要飯花子在打發！
有何部長這個不正的上梁，軍政部裡面的官員們自然也就好不到哪裡去，貪污，在南京政府的系統裡面一直都存在，政府撤到武漢之後，這些人也沒有停下手來，抗戰打的極為不順利，政府的賬面上全是赤字，想開源是沒了指望，於是這些貪官就打起了庫存物資的主意，華東和華北的倉庫總會在日軍佔領之前憑空消失一大部分的物資，而這些軍用物資在改頭換面之後便會標上驚人的價格出現在黑市上，軍政部上上下下是賺的盆滿缽滿，撈的習慣了，下起手來也就沒了數，就拿第二軍團接收的這批冬裝來說吧，不光是數量對不上，而且質量也奇差，也不知是哪位達官貴人在這件事牆上來了一招狸貓換太子，第二軍團的這幾萬套冬裝怕是又造就了幾個掛著公職的富翁。
軍團長徐源泉的抗議信通過南京政府複雜的系統傳上去之後落了個石沉大海的結局，直到政府全面撤離南京之前才有幾個軍政部的官員跑到第二軍團酸溜溜的說了幾句什麼「抗戰非常時期」「望貴軍克服困難」之類的屁話！
在黃浩然全面接管南京衛戍軍之後，徐源泉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又一次將這個問題反映給了黃浩然，黃浩然知道了之後立刻讓汪煥之搬空了轄區裡面的倉庫，把所有庫存的過冬被服都發了下去，不光第二軍團享受了這樣的待遇，就連鄧龍光的83軍也沾了光。
由於庫存的冬裝數量不足，黃浩然還讓汪煥之在南京城的市面上收購了不少，汪煥之收購冬裝採取的主要方法就是整座商場和整個商行的「接收」，在城防司令部的多方努力下，總算是解決了部隊官兵的保暖問題，不過這軍裝的式樣就統一不起來了，除了99軍和中央軍的幾支部隊身上的衣服還算齊整之外，南京衛戍軍的其餘部隊官兵身上穿的是五花八門。
「軍政部這幫仆街佬，我頂你個肺！」
聽到一向文雅的丁治盤開口罵人，121旅旅長張習崇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啪……啪啪……噠噠噠……」
槍聲！順著北風灌入到了丁治盤的耳朵裡面，他的身體立刻做出了自動的反應，嘩啦啦一陣響動之後，41師的官兵全部趴在了戰壕裡面，手裡面的槍栓拉得山響。
121旅旅長張習崇在打開了毛瑟手槍的機頭之後覺出了不對，這槍聲和41師陣地的距離似乎很遠，剛才是一陣強風吹過，把槍聲給傳了過來，現在張習崇再仔細一聽，北風裡面的槍聲已經小了許多。
「師座！打槍的地方是在鬼子的戰線後面，真是見了鬼了！那裡怎麼會有戰鬥？」
丁治盤這時候也發現了不對，他慢慢的站起了身朝著槍聲傳來的地方望去，夜色中那片天空下火光閃動，從方向上看似乎應該是燕子磯，41師曾經在那裡和日本人幹過一仗，損失了一個營。
「也許是鎮江要塞撤下來的小股部隊遭到了日軍的伏擊，咱們南京衛戍軍在燕子磯已經沒有部隊了，，右翼的66軍也回收到了紅山一線，燕子磯地區現在都是日軍！」
師部的一個參謀軍官做出了他的判斷，聽起來這判斷有一些靠譜，可是丁治盤根據燕子磯正在交火的激烈程度立刻否決了師部參謀的判斷，如果是小股的潰軍，日本人用得著擺出這麼打得場面嗎？連105榴彈炮都用上了！而且鎮江已經失陷多日，就算是有小部隊突圍成功，想穿過日軍的二十萬大軍出現在燕子磯也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給司令部發報，問問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司令又在給鬼子什麼驚喜，如果是的話，咱們41師一定要幫幫場子！」
丁治盤現在對燕子磯的情況是兩眼一抹黑，再沒有確認燕子磯的戰鬥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前，他不打算有任何動作，畢竟41的任務是防守陣地，哪怕真的是黃浩然司令在燕子磯開闢了一個新戰場，司令部既然沒有通知他的41師，那也就是讓41師不要插手。
在給城防司令部發報的同時，丁治盤也給第二軍團的軍團部分別去了電話，軍團長徐源泉現在也是一頭霧水，他還想問防線最接近燕子磯的丁治盤是怎麼回事呢！這兩位上司和下屬在合計之後做出了同樣的判斷，應該是司令部又在燕子磯有什麼新的行動，沒辦法，黃浩然在和日軍交戰中的出色表現已經讓南京衛戍軍的軍官們產生了一種思維慣性，只要是日軍後方發生了交火，那一定是鬼子要倒霉了。
放下了電話的丁治盤跑到前線的戰壕裡面樂呵呵的看著炮火紛飛的燕子磯，在戰壕裡面清理積雪的41師官兵情緒都十分的高漲，他們小聲的爭論著會是那支日本軍隊遭了秧，一股樂觀的氣氛充斥著第二軍團的防區。
燕子磯江灘，吳東青的新兵第6團東西南三面都出現了大批的日軍，當新兵第6團在燕子磯開始上岸的時候，江灘上的日軍觀察哨就發現了他們，從第二軍團手中奪走燕子磯的日軍是山田支隊，帶隊的軍官是13師團第103旅團旅團長山田梅二少將，山田支隊以步兵第65聯隊為基幹，配備了一個騎兵大隊和一個炮兵大隊，總兵力在4000人左右。
日軍13師團一部分在江陰渡過長江，主力則在鎮江渡過長江，堵截南京守軍北撤之路。為了分得一部分攻克南京的榮譽，13師團師團長獲洲立兵中將派出山田支隊沿長江南岸向南京攻擊前進，原本打算在今夜夜襲41師陣地的山田梅二少將剛開始得知有一支中**隊在山田支隊的腹地上岸之後還不太相信，山田梅二少將不相信保守的中國將軍會使用如此激進的戰術來對付他的山田支隊，後來在65聯隊聯隊長兩角業作大佐的提醒下，山田梅二少將向他的部隊四周派出了搜索隊，結果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這是中**隊一次有預謀的攻擊。
在山田梅二少將猶豫的這段時間裡面，吳東青的新兵第6團全部登上了燕子磯江灘，心裡面一直有些糾結的吳東青立刻派出了搜索隊，也正是他這樣的行為，讓山田梅二少將猛地意識到這支中**隊應該是在長江上迷了航，一個中國團，在大霧之中跑到了山田支隊的腹地，這一切簡直美好的就像是神話，山田梅二少將不可能放過這樣的戰機，在命令面向勞山一線的一個日軍大隊全線轉入防禦之後，山田梅二少將指揮剩下的兩個步兵大隊和騎兵大隊向江灘上的中**隊三面合圍，只要上岸的不是99師那樣的中國精銳，山田梅二少將完全有把握全殲這些中國人！
65聯隊聯隊長兩角業作大佐手下的兩個步兵大隊是今晚的主角，最先和吳東青的新兵第6團交火的日軍就是兩角業作大佐的部下。
吳東青派出去的搜索部隊都來自新兵第6團裡面接受訓練時間最長的第1營，在感覺的危險臨近之後，吳東青一上來就派出了他最強的部隊。
矮子裡面的將軍還是矮子，在如狼似虎的日軍面前，吳東青的第1營只堅持了二十分鐘便敗下陣來，吳東青心裡面很清楚，就是這二十分鐘，還是靠著這些學生軍胸中的一腔熱血撐下來的，他的部隊還太弱小，現在和日軍交手根本就是送死！
在熱血激發出來的勇氣消退之後，新兵第6團兵敗如山倒，丟掉武器抱頭痛哭的學生兵隨處可見，這些人已經忘記了他們是在戰場上，哭泣不會換來日軍對你哪怕一絲的同情。
山田梅二少將下手十分迅速，在發起攻擊後的第一時間，山田支隊的山炮大隊便用炮火覆蓋了長江江面上的船隊，在鋪天蓋地的彈雨中，運送新兵第6團的船隊飛快的踏上了歸途，或者說船隊是在逃跑，也許還更貼切一些。
江上的退路斷了，新兵第6團只能和鬼子拚命，在見到自己的同伴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之後，學生兵全部陷入了巨大的混亂！
命令已經失去了作用，在遠離軍官的地方，學生兵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尋找著他們的生路！
幾個驚慌失措的學生兵拖著步槍從吳東青的面前不遠處跑過，這幾個娃娃已經被殘酷的戰鬥嚇的暈頭轉向，連自己現在是在朝著日軍的攻擊隊列逃跑都不知道了，鬼子的歪把子隨後響了起來，除了一個腿部中彈的學生兵，他的同伴們都一頭栽倒在雪地裡面，獰笑著的鬼子兵端著三八大蓋朝著那個腿部中彈的學生兵走來，學生兵手裡面還握著槍，吳東青忘情的高喊著：「開槍啊！開槍！」
嘈雜的戰場上，吳東青的聲音被巨大的爆炸聲很快淹沒，學生兵呆呆的看著要對自己痛下殺手的鬼子，握著鋼槍的手就像是握著一根乾柴火，端著刺刀的鬼子發現了對手的軟弱，他開始玩一場貓和老鼠的遊戲。
「噗……！」三八式步槍前端的刺刀捅進了學生兵沒有中彈的那條腿，因為吃痛，學生兵略顯稚嫩的臉開始變得扭曲起來，吳東青甚至看到鬼子兵將手裡面的步槍扭了一圈，吳東青的熱血頓時直往上湧，他舉起手槍打了三槍，只可惜毛瑟手槍的射程有限，在這樣遠的距離上射出去的子彈偏的離譜，端刺刀的鬼子連驚嚇都沒有受到。
倒在地上的學生兵還是沒有記起他手中握著的武器，鬼子兵狂笑著將刺刀抽了出來，劇烈的疼痛讓地上的學生兵變的清醒了一些，吳東青真想過去踹上一腳，步槍裡面一定還有子彈，只要學生兵對準鬼子扣動扳機，那個穿著黃狗皮的畜生就別想活著離開中國！
可惜現實是殘酷的，吳東青極其失望的看見他手下的學生兵丟掉了手中的武器，哭喊著翻身在地上爬行了起來，鬼子兵就端在刺刀更在後面，這個小日本像是在欣賞什麼精彩的表演！
吳東青看到自己的左前方有一桿無主的步槍，他飛身撲過去撿在手裡，吳東青擺了個標準的蹲姿，將瞄準具對準了端著刺刀跟在學生兵後面的鬼子。
「去死吧！畜生！」
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吳東青的子彈擊中鬼子頭顱的同時，鬼子的刺刀從學生兵的背後捅進了他的身體，生氣從學生兵的面龐上漸漸消失，吳東青的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窩滾落！
為什麼要讓這些孩子來到南京？這些加入行伍的熱血青年在上峰的眼睛裡面到底算些什麼？難道，他們僅僅是炮灰而已？
「撤退！和鬼子拉開距離！抱成一團死守！」
吳東青的聲音在硝煙之中顯得格外的淒厲，他不停的奔跑呼叫著，負責訓練新兵第6團裡面這些學生兵的軍官們現在當上了這支學生軍的營連長，這些從戰場上存活下來的真正軍人絕不是軍政部那種混資歷上位的官僚，他們聽到了吳東青的命令之後開始收攏身邊的部隊，在這些營連長的連拉帶拽之下，已經陷入了混亂的學生兵們結成了一個個小團體背靠著背和日軍廝殺，他們的腳步不停的向後方移動著，漸漸的，新兵第6團退到了江邊直瀆山上。
直瀆山高四十餘米南連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圍繞，地勢十分險要，雄踞於山上的燕子磯是觀賞江景的最佳去處。磯，指水邊突出的岩石或石灘。燕子磯臨長江，是長江中第一磯。燕子磯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臨空，勢如燕子展翅欲飛而得名，登臨磯頭，看滾滾長江，浩浩蕩蕩，一瀉千里，蔚為壯觀。尤其是月夜，皓月當空，江面波光粼粼，江帆點點。燕子磯歷來是文人墨客臨江抒懷的勝地，史可法、龔賢等人都曾在此賦詩。磯頂現有御碑亭一座，亭中石碑正面刻著清乾隆帝所書「燕子磯」三個大字，背面刻著這位萬歲爺所題的一首七絕：「當年聞說繞江瀾，撼地洪濤足下看。卻喜漲沙成綠野，煙林相鑿久相安。」
見到了御碑亭裡面的石碑，吳東青終於知道他現在是在什麼地方了，新兵第6團在大霧瀰漫的長江中錯過了他們的目的地，燕子磯和八卦洲距離甚遠，更重要的是，這裡現在已經成了鬼子的地盤。
看著直瀆山上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鬼子，吳東青靠在御碑亭的柱子旁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團座！團座！咱們得殺出去啊！這燕子磯是絕地啊！得回頭！」
韓振這王八蛋居然沒有死！吳東青睜開眼看到滿頭大汗的韓振，他現在真是恨鬼子的射擊教官！
全團官兵裡面最該死的傢伙居然還活著！真他娘的！
「吳團長！我可不能死！你應該知道我和山東的韓司令是親戚！只要你保住了我，新兵團還多的是，換個地方咱們還能另起爐灶！」
韓振拋出了他覺得最管用的誘餌，韓振不管這些學生兵會怎麼樣，他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