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宣傳戰（二）
「那你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軍隊裡面也有作戰勇猛的！比如」
戴夢如的話說了一半就被方小倩打斷了，方小倩撲進了戴夢如的懷裡，格格的笑著說：
「你是不是又要說你的黃將軍了？人家剛給你吃的閉門羹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戴夢如在大庭廣眾底下被方小倩說出了她的心病，急得一把摀住了方小倩的嘴巴。
方小倩覺得氣悶，拚命掙扎著，戴夢如湊到方小倩耳邊說：
「你答應不再胡鬧，我便放開你，願意的話眨眨眼」
方小倩的一雙大眼睛立刻眨個不停，戴夢如這才放過了她。
方小倩長大了嘴巴深吸了幾口氣，然後扭過頭去表示對戴夢如的抗議。
戴夢如心裡面其實也酸楚的很，軍政部幾天前給她安排的採訪計劃被黃浩然完全破壞了，那天黃浩然本人根本就沒有露面，只是讓他的副手汪煥之送了一篇稿子給戴夢如，上面寫得都是一些公式化的內容，說是請戴記者看著發就是了。
也許，黃浩然到現在連戴夢如是男是女都沒有弄清楚。
戴夢如覺得自己的一顆芳心遭到了無情的打擊。
黃浩然啊黃浩然！我見你一面就這麼難嗎？
戴夢如恨恨的跺了跺她的小腳，方小倩卻只顧著生氣，朝著防空洞的牆壁發呆
又過了十來分鐘，還是沒有爆炸的聲音傳來，方小倩鬧著要出去看看，戴夢如這回是說什麼也不放這瘋妮子離開，姐妹倆正僵持間，從防空洞外面跑進來幾個人，剛換了位置站在洞口的軍人們馬上迎上去詢問：
「兄弟，外面到底是怎麼回事？日本人難道不是來丟炸彈的嗎？」
跑進來的人喘著粗氣，一時還說不出話來，只能舉著幾張報紙一樣的東西拚命的朝著洞裡面的人搖晃。
看來，答案就在上面。
一個穿著中校制服的軍人接過來立刻展開，然後匆匆的掃了一眼，有細心的人會發現，這個中校的身體猛的震了一下。
旁邊的人也很容易就看到了紙上的標題，華中派遣軍的軍報編輯們很專業，他們製作的這張宣傳紙的標題醒目而又聳動。
「支那名將遇刺！黃浩然危在旦夕！」
就這十幾個大字至少佔了一個八開的版面，但凡是認識字的人老遠就能看清楚宣傳紙上面的內容。
據說華中派遣軍司令官松井石根也很滿意這樣的設計。
好奇的方小倩還沒有來得及逃出戴夢如的控制，黃浩然遇刺的消息就在防空洞裡面急速的傳開了，僅僅過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戴夢如也聽說了宣傳紙上的內容。
跑進防空洞的人們這時候也緩過了氣，一個穿著棉襖的男子高聲喊道：
「日本人的飛機這回沒有往下丟炸彈，他們一直在撒這樣的宣傳紙，從天而降就像雪片一樣，現在南京城裡面到處都是這種宣傳紙，我們幾個怕鬼子撒完了這些還會丟炸彈，就隨便抓了幾張跑了過來，這黃浩然黃司令才上任沒多久，怎麼就遇刺了呢？我原本還說這回總算換了個能打的上來，南京城可算是有救了！沒想到現在哎！！」
戴夢如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變沉，她丟開方小倩，搖搖晃晃的朝洞口走去，方小倩怕戴夢如摔倒，趕緊跟上去護著戴夢如。
人人都想親眼見到宣傳紙上的鉛字，於是大家手遞手的將這幾張宣傳紙在防空洞裡面傳遞了起來。
戴夢如來到洞口的時候幾張宣傳紙早已被傳的不知道了去向，方小倩見戴夢如的精神已經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她急得直跳腳，大聲的喊著：
「給我一份！快給我一份！」
隨著黃浩然遇刺的消息傳得人盡皆知，整座防空洞裡面完全亂成了一團，歎息的有之，叫罵的有之，還有人放聲大哭，此刻方小倩就是變成了一隻母老虎，宣傳紙也搶不過來了。
方小倩光顧著喊叫，一時放鬆了對戴夢如的注意力，結果當她再回頭看時，戴夢如已經衝出了防空洞！
「你們這幫大男人！都是死人啊！也不知道擋一下！」
抱怨完這幾句，方小倩咬了咬牙，也一個箭步衝出了防空洞。
已經有些花容失色的戴夢如很容易就發現了她要尋找的目標，日本人今天出動了20多架轟炸機在天上撒了半個多小時，南京的大街小巷隨便一塊空地都落下了許多這樣的宣傳紙，離戴夢如和方小倩藏身的防空洞不遠的空地上就有一大片，甚至連樹木和電線桿上也落了很多。
華中方面軍這回可是下了大本錢！
方小倩撲到戴夢如身邊的時候，戴夢如已經哭的泣不成聲，方小倩也是第一次看到戴夢如如此的傷心，有些手足無措。
戴夢如用手緊緊抓著宣傳紙哽咽著問方小倩：
「這是真的嗎？這上面說都是真的嗎？」
沒想到愛黃浩然的人和恨黃浩然的人在第一時間問的都是同樣的問題。
方小倩知道自己不能在戴夢如的傷口上撒鹽，她指著宣傳紙上的文字說：
「他還沒死！你自己看啊！日本人也只說他是重傷，而且，小鬼子的話從來是不能相信的」
「是的！不能信！不能信鬼子的話！政府說了前幾天的事情是空襲！」
戴夢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個勁的搖著方小倩，日本人的宣傳紙上寫得很清楚，黃浩然遇襲的地點是薩家灣，政府幾天前召開的關於薩家灣事件的新聞發佈會戴夢如也去了，所以她的潛意識裡面已經意識到黃浩然遇刺的消息應該是真的！
但是她還是更願意相信方小倩說的話，日本人，還有什麼信譽可言嗎？
戴夢如覺得也許黃浩然根本沒有遇刺，更沒有受傷，這一切都是日本人的宣傳。
這一日的南京城，愁雲慘霧!
南京城防司令部，作戰指揮室。
沈老二是第一個衝進黃浩然辦公室的，然後是范介、汪煥之、王山奎、吳劍平和謝文東，99軍的高層們全數到齊。
沈老二的嗓門最大，他不停的問候著松井石根家裡面的所有女性直系親屬，汪煥之在旁邊攔也攔不住。
其實要化解今天這樣的局面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只要黃浩然這個完好無損的大活人在新聞界面前一露面，日本人的宣傳戰便會瞬間被打得冰消瓦解，但是范介的這個提議卻被黃浩然否決了。
好不容易將錯就錯給日本人下了個套，要是就這麼解開了，那麼黃浩然之前花的心思不是都白費了？
直到現在為止，黃浩然還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面，政府和軍隊裡面的事情也都是蔣百里和汪煥之代為辦理。
黃浩然給蔣百里打了個電話，他覺得現在的局勢非常適合啟動他的預設計劃，蔣百里放下電話就立刻趕往了總統府去請示最高當局，最高當局聽完蔣百里的闡述就說了一句話：
「你們放！」
得到最高當局口諭的南京城防司令部和總參謀部很快就開始了高速的運轉，當天下午，整個南京城宣佈進入緊急狀態。
接近傍晚的時候，軍政部的官員組織召開了新聞發佈會，一個白髮斑斑的老中將站在一大堆中外記者面前宣讀了一份長長的講話稿：
「此次事件，是日本侵略者對我國政府的無恥誹謗，是一種卑劣的宣傳戰手段，日軍所說的一切均為無稽之談，我國政府在這裡明確表示絕無上述事件發生，黃浩然將軍目前安然無恙！對於日本軍方的所作所為我們表示極大的憤慨和強烈的抗議！」
這樣的官方措辭當然不是記者們想聽到的，國內的記者還好些，軍政部早就挨個作了工作，可是那些西方記者就不太好糊弄，他們提出的一個個犀利的問題讓那位老中將是汗如雨下。
最後這場原本計劃要開半個小時的新聞發佈會只進行了十多分鐘便草草收場。
雖然南京政府提供的材料和什麼都沒說一樣，外國記者們還是從新聞發佈會的現場捕捉到了很多有意思的細節。
比如軍政部常用的發言人今天沒有到場，比如那位老中將開場前十分鐘才拿到了發言稿，以及站在台上的軍政部官員們那慌亂的眼神，把這些東西推砌起來，再加上事件的核心人物黃浩然還是沒有露面，西方記者們的想像力在瞬間得到了極大的釋放！
第二天早上一篇篇添油加醋的報道就出現在了各種號外上面，什麼「中國官方閃爍其詞，黃浩然生死成謎」、「中國發言人出醜，現場不知如何回答」、「知情人透露，黃浩然傷重不治」之類的標題隨處可見，總之是怎麼聳動就怎麼寫。
南京政府的新聞機構卻統一採用了政府的官方說法，連各家報紙的標題和排版都一模一樣，很明顯是受到了政府的壓力。
結合以上的這些情況，南京市民對日本人的宣傳紙已經是相信了一大半。
下關碼頭再度熱鬧了起來，離開南京的船票再次創出了天價！
桂永清和孫元良的離職還帶來了一個好處，那就是99軍收集船隻的行動突然變得順利了許多，沈老二的部下經常在一些無人的沙灘上發現大批的無主船隻。
黃浩然知道這是各部在變相將他們藏匿的船隻歸公。
99師現在控制的各種船隻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數字，黃浩然立刻有了開通渡江航線的打算，他想盡快的疏散南京城內的市民，避免日後的巨大損失。
黃浩然照例還是和蔣百里商量了一下他的打算，蔣百里這一次沒有支持黃浩然，反而表示要黃浩然盡早打消這樣的念頭。
蔣百里告訴黃浩然雖然搬到了桂永清和孫元良，可是南京城裡面現在當家作主的人依然不是他黃浩然。
最高當局一日不離開南京城，黃浩然的撤民計劃就一日別想實施。
老頭子就是要用南京城來鑄造一段傳奇，一段佳話！要是還沒打仗南京的市民就跑光了，那麼這座空城還有什麼保衛的價值？
又是為了政治！這該死的政治！
黃浩然當然很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命運，他知道如果這些市民不能盡早的撤出南京城，那麼在接下來的作戰中，死傷的人數必然會是一個天文數字！
黃浩然實在無法做到裝聾作啞！
面對著黃浩然的執著，蔣百里只能給黃浩然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99軍自己開賣船票，把黑市上的票價給打壓下來，這樣更多的百姓就可以分批的離開南京城，這樣的發財買賣各部都在做，誰也不會揭發誰。
而且黃浩然的碼頭又一直在走「夫人」的貨物，那些眼紅的將軍看到了桂永清和孫元良的下場之後，應該也想到了黃浩然是在替誰辦事，再不會有人敢來摸黃浩然的老虎屁股。
現在99軍又有了這麼多的船隻，完全可以提供一股很大的運力
黃浩然想了一下，覺著蔣百里的主意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如此一來既不需要從最高當局那裡得到疏散市民的動員令，又能救出很多條的人命，而且南京政府也完全可以裝作不知道這些事情，99軍還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收入，可謂是政府、百姓和99軍三得利！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黃浩然還是決定將99軍賣船票的收益捐出去，這樣別人就再沒有了打擊他的把柄。
很快，99師就開始充當起了運輸公司的角色，至於賣票的差事，黃浩然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那就是張貴利。
讓「軍統」裡面的這些「買賣人」替99軍來賣船票那是再合適不過了，只要張貴利他們一插手，首先警察和特務就不會來找麻煩，而且這些「買賣人」的路子也廣，船票賣起來的速度也一定會很快。
由於黃浩然將船票價錢定的極其便宜，即使經過了張貴利他們的層層加價也比市面上現在的船票價錢低了將近八成，很快這些南京城裡面的「出票人」就忙的不可開交，99師轄區的各大碼頭也開始了超負荷的運轉。
黃浩然為了有針對性的多運出去一些人才，還想出了學生票和工人票的名目，對於需要船票的知識分子和產業工人都給予更低的折扣，他還派出了一些人員到大學和工廠去半賣半送，黃浩然這樣做是要替貧弱的中國多保留一些火種。
99軍的在船票市場上興風作浪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最高當局的耳朵裡面，和黃浩然預料的一樣，最高當局這次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黃浩然的小動作不影響到南京政府的國際聲譽和形象，最高當局是不會出聲的。
蔣百里這些日子在最高當局面前不停的吹風，蔣百里向最高當局表示黃浩然會把99軍在船票上獲得的收益全部用來購買國債，以此來支持政府向蘇聯的軍購。
抗戰開始以後，南京政府的金融系統已經到了一個很危險的地步，到處都是用法幣去兌換真金白銀的官員和商人，像黃浩然這樣用拿到手的銀元去買快要變成廢紙的國債的人還是頭一個。
黃浩然用他的實際行動和大把銀元讓最高當局在輿論的巨浪面前對99軍的行為選擇性失明，各碼頭的人員吞吐量每一天都在創造著新高
一艘艘滿載著南京市民和機器設備的船隻順著長江開往了武漢，開往了重慶，船上的人在慶幸他們得到了生存的機會，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黃浩然在背後所做的一切。
站在燕子磯上，黃浩然看著長江中浩浩蕩蕩的船隊，他在心裡面祝福這些南京市民一路平安。
范介、汪煥之、沈老二、王山奎、謝文東、吳劍平在黃浩然的身後一字排開，黃浩然迎風站立了許久，忽然轉過身去對著他的班底們說：
「各位，我黃浩然先在這裡給大家陪個不是，我在這南京城裡面做了太多的『錯事』，得罪了太多的達官貴人，如果我不在這口油鍋裡面褪掉一層皮怕是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是我連累了大家！現在，該走的人都走了！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了！」
「老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能有今天的威風，而沒有再被我那老爹叫敗家子，都是老大你給的造化，兄弟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哪怕明天就死在這南京城裡面，也就當是還給大哥了！」
這樣大嗓門的當然是沈老二。
「大哥！要是你幹的事是錯的，那這世界上就沒有對的事情了！不管你怎樣做，小弟一定陪著你，就算到了下面，咱兄弟三個還在一起也不會感到寂寞！」
說話有些哽咽的人是汪煥之。
「我32年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災星！可是沒法子，我吃慣了99軍的大鍋飯，想走又怕跑出去會餓死，真後悔在淞滬跟著你幹了那一票！我認栽了」
言語中豪氣無限的人是王山奎。
「我算是軍座的同謀呢！其實我倒是想開溜，只可惜上峰早就把我和軍座綁在一塊了，現在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
永遠沒正經的人便是黃浩然的參謀長范介。
「軍座，我答應過你，要替自己贖罪！我還要再殺好些鬼子才能夠數！實在沒有比南京更好的地方了！」
聲音有些低沉的是謝文東。
「他奶奶的！老子是新來的，你們就當老子好欺負啊？我們滇軍離開貴州的時候可是喝了血酒的，要是你們都沒了，我卻活著離開這南京城，怕是要被人刨了祖墳，沒說的！老子跟著軍座你干了！」
最後開口的人是吳劍平。
黃浩然的眼睛濕潤了，他看著這幾個可愛的部下，不知道該講些什麼，只能一個勁的說著：「謝謝！謝謝！謝謝你們」
大風起，山河動！
1937年這個冬天南京城裡面穿著軍裝的爺們，全都是民族的脊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