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時過境遷
四行倉庫裡面的謝晉元在為國奮戰,薛岳在他的19集團軍司令部裡面隔著蘇州河扼腕,我們的黃浩然黃軍長也踏上了往常熟的公路。
南京現在的局面已經沒有他一個軍長說話的餘地,幾股政治勢力在激烈的交鋒著,如何繼續這場戰爭已經不再是一個軍事問題,更像是一個政治問題。
蔣百里的頭上出現了幾絲白髮,黃浩然心中有些不忍,他選擇回到他的部隊去。
國防部的批復下來的很快,看來黃浩然總是呆在南京,早就有人不太滿意了。
半個月前黃浩然來金陵的時候走的也是今天這條公路,那時淞滬抗戰的局勢尚好,99軍又接連著打了幾場大大小小的勝仗,斬殺了好幾員日軍戰將,所以那時黃軍長一路上見到的百姓們雖然也是在舉家搬遷,但是面上的氣色卻是好的。
百姓們都認為中國以前老是輸給小日本,那都是自家政府政府內亂和畏戰的罪過,如今委員長都願意抗戰了,再加上三軍用命,你看如今的淞滬戰場不是捷報連連嗎?
人們在心裡面盤算著要是按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也許春節之前戰爭便能結束,大家都能回家,有的百姓撤走之前將部分不方便帶走的家財都埋在了地下,打算過段時間回來挖出來便用,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才過了半個月的光景,中央軍居然是節節敗退,再沒有了8月間的那股氣勢。
看著潮水般敗退下來的自家軍隊,百姓們的恐慌情緒開始蔓延,最顯著的改變就是,人們攜帶的東西開始變得越來越多,連一些瓶瓶罐罐都抱起來上路,再也沒有人提那些回家過年的話。
最近半個月以來,這條常熟至南京的公路上的人流是越來越大,日本人的飛機也發現了這個很有價值的轟炸目標,路面上留下的大量彈坑就是這些日本蒼蠅的傑作。
還有些變態的日本飛行員喜歡在公路上俯衝掃射,密集的航空機槍子彈打在人群裡面攪起的血柱就像噴泉,那場景真像是人間地獄。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著人卻還要靠著這條公路逃生,於是燃燒的車輛和滿身血洞的屍體被推到公路的兩邊,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刨個土坑將死人給埋了,後來日本飛機來的次數越來越多,屍體也越來越多,百姓們就漸漸的麻木了。
胡亂丟棄在路邊的軍民屍體引來了大群的烏鴉,這些吃腐肉的傢伙也許是最歡迎這場戰爭的物種。
死亡,給它們帶來了充足的食物。
來接黃浩然的幾個99軍的參謀軍官都很年輕,車隊剛上路的時候他們還不時透過車窗看看外面的慘狀,時間一久,就有些反胃,於是紛紛把頭縮了回來。
「怎麼,只不過是瞧一瞧就堅持不住了?老百姓今天遭到的災難,都是我們這些軍人的失職!要看!一定要看!這樣才好讓你們記得自己的身份!記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在黃浩然的厲聲呵斥之下,年青的參謀們再次將目光轉向窗外,從車邊走過的百姓隔著車窗看著黑色轎車裡面的人,從黃浩然等人身上的軍服上他們瞭解到了車裡面人的身份。
這些人都是軍人。
百姓的眼光裡面有憤怒,也有責怪,更多的卻是不解。
幾十萬的軍隊,怎麼就這麼稀里嘩啦的敗了下來。
年輕參謀們的臉上漸漸開始感覺到火燒一樣的刺痛。
還有一種刺痛,在他們的心裡。
越是接近常熟地界,混在人流中的後撤的部隊也就越多,這些天已經有好幾個師的中央軍從上海撤下來,去後方休整。
常熟,是這些部隊的必經之地。
軍隊在公路上和百姓一起走著,強烈血腥的氣味從傷兵們的傷口處散發出來,瀰漫在空氣當中,這些人的士氣早已經是一落千丈,武器都胡亂的跨在身上,有的乾脆就拖著,一看就知道是在淞滬戰場上打得丟了魂。
低氣場在公路上方盤旋著,揮之不去
敗軍不如寇,開進淞滬時說的那些豪言壯語這些軍人們早就記不得了,此刻在心裡面說著自己根本不應該來走這趟煉獄的人也不在少數,當兵的有了怨氣,行為也開始變得散漫,和百姓爭道,甚至搶劫財物的事情屢有發生,惹得天怒人怨。
幾個衣衫襤褸的傷兵就在黃浩然的轎車面前將幾個老人踹倒在地,然後開始搶奪他們的東西,帶頭的是個軍官,腰裡面別著盒子炮,軍帽斜戴在頭上,遠處不時有比他高級的軍官帶隊走過,可是這些軍官對就在他們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沒有看見一般
也許,他們覺得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普通了,軍官們不想管,也懶得管。
圍觀的人群裡面衝出幾個青年,護過地上的老人們,這幾個青年似乎是老人的後輩,有兩個要從傷兵手中奪回東西,結果動作大了些,傷兵開了槍。
畢竟圍觀的百姓太多,部隊又離得不遠,所以這一槍是朝天開的,沒有傷到人。
既然開了槍,這性質就變了,黃浩然最恨那些把槍口對著善良百姓的兵痞,車隊停了下來,黃軍長帶著幾個衛士和參謀走向開槍的地點。
圍觀的百姓被槍聲嚇得退了後,然後在外圍圍成了一個圈,遠遠的看著,衛士們撥開人群,黃浩然走了進去。
4個傷兵和1個青年在裡面對峙著,帶隊的那個軍官不過是個少尉,左邊胳膊上纏了繃帶,臉上有一道駭人的傷口,已經開始化膿,看來有一段時間沒有得到治療。
少尉軍官的部下手裡面拎著幾個木箱,其中一個上面畫著紅十字,居然是醫療箱。
和傷兵對峙的青年看來是醫療箱的主人,他在討要自己的東西。
「各位長官,你們打不過日本人,也不用欺負我們這些老百姓吧?上海,在你們的背後!要是閣下躺在上海的土地上,我席廣鵬便是拼了命也要治好閣下,不過可惜,你們走錯了方向!」
「狗日的!老子就是要你的藥箱!怎麼了?咱們兄弟幾個也是在上海和小日本作戰負得傷,用你的藥是看得起你!老子今天不但要你的藥,還要你的人!你乖乖的跟著走,給兄弟們治傷,否則賞你一顆槍子吃!」
「我的藥只治抗日的英雄,絕不會用在你們這些兵痞的身上!」
「娘的!不識抬舉!」
軍官左手一把抓住這個叫席廣鵬的年輕醫生的衣領,右手高高的揚起,看架勢是惱羞成怒了。
舉起的巴掌卻沒有落下來,黃浩然的衛兵一把抓住了少尉軍官的胳膊,旁邊的傷兵立刻舉起手裡面的武器,瞄準了來人。
等傷兵們看清了從人群中走出來的黃浩然,頓時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兩顆星!居然是一位中將!
這樣的人物在他們面前那就是天一樣的存在,只要面前的這位將軍把一個滋擾百姓,搶劫財物的罪名扣下來,幾個人的小命立刻就要歸了天,還不會有人來替他們喊一聲冤。
傷兵們現在的心情非常的忐忑。
「把東西還給人家,搶自己百姓的東西,你們也不害臊?」
少尉軍官已經是願意了,但是他身後的幾個傷兵裡面卻有人不答應:
「長官!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部隊裡面早就沒了藥,我們幾個又有傷,要是再不治,就沒有活路了。長官就高抬貴手吧!放過咱們兄弟幾個,我們也是和小鬼子拼過命的,現在卻沒人管我們!為了活命,只能得罪了!」
又是被拋棄的傷兵,南京的軍政部也不知道都做了些什麼事情,抗戰以來全國民眾捐款的金額早已過了千萬,可是這麼一大筆巨額的款子卻換不來官兵們最需要的藥品。
和鬼子廝殺負了傷的士兵還要自己給自己找活路,這算是怎麼回事!?
「兄弟們!我知道你們委屈,可是咱們是軍人,軍人就應該用自己的胸膛護著自己的百姓,國家給咱們的武器是用來御外辱的,怎樣也不能對著自己的民眾!不要丟了中**人的臉面!」
傷兵們的武器慢慢的放了下來,當兵的,多少都有些榮譽感,即使他們這些抓壯丁抓來的大頭兵,在部隊裡面待了一段日子,也懂得了一些道理。
也許是剛才的動作牽動了傷口,有個傷兵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鮮血從他的衣服袖管裡面裡面流出來,順著步槍的槍身滴下來。
少尉軍官猛地撲了過去,用力的搖晃著倒下的兄弟,拚命的嘶喊著:「醒醒啊!二黑子!你他娘的別睡啊!老子帶你們從上海走到了這裡,眼看就要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可別裝熊,槍林彈雨咱們都趟過來了,四十一個弟兄就剩下咱們幾個,老子說過的,要帶你們回家!要帶你們回家!!」
少尉軍官流出的眼淚裡面居然帶著血,他手下的傷兵們也都哭的像個淚人。
沒有人管他們這些人,只有自己的排長留了下來,排長的傷不重,完全可以跟著大部隊先走,可是排長捨不得排裡面剩下的這幾個兄弟。
看到這樣的一幕,圍觀民眾的眼神裡面也褪去了憎恨,剩下的只有尊敬。
「對對不起,兄弟們,我我不知道」
青年醫生席廣鵬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撿起了少尉軍官剛才撲向他兄弟的時候掉落的軍帽,想要送還給少尉軍官。
黃浩然走上去,一把拿了過來,他仔細地看了看手中的軍帽,血漬和硝煙的痕跡是那麼的明顯,這是一頂在抗日戰場上流下了自己鮮血的中**人的軍帽。
雖然這頂軍帽的主人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現在變得有些沮喪,甚至將他的手伸向了自己的百姓,可是,他畢竟也在淞滬戰場上撒下過熱血。
還有什麼過錯是鮮血不能償還的呢?
黃浩然將手中的軍帽戴回了少尉排長的頭上,平靜的對方說:
「軍人,要流血流汗不流淚,帶你的兄弟去常熟吧,那裡有99軍的醫院,你們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少尉排長激動極了,臉上已經被淚水沖的沒有了樣子。
「長官,我也想去常熟的99軍駐地,能捎我一程嗎?我是個留洋回來的醫生,想給咱們的王牌軍當軍醫,一路上我也能幫著照顧這幾位兄弟。」
席廣鵬聽見了黃浩然說99軍,再看看黃浩然的軍銜,他知道這位中將一定和99軍有些淵源,也許能在他加入99軍的事情上添些助力,黃浩然看了看戴著金絲眼鏡的席廣鵬,點點頭答應了。
一場突發的衝突平息了,黃浩然的車隊又開始上路,有了剛才的一幕,公路上的軍隊和百姓變得融洽了一些,畢竟,都是同胞骨肉。
*
天快黑的時候,黃浩然到了常熟城,日本人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響,常熟城開始實施宵禁,天一抹黑,整個城市裡面就沒有一絲的光線。
范介的工作還是到位的,99軍在他的調度下是井井有條,只是沈老二還是一如既往不聽范介的,范參謀長拿沈元龍這個「皇親國戚」也沒轍,好在沈老二在軍務上也不敢胡來,他還是怕黃浩然回來踢他的屁股。
黃浩然讓人把幾個傷兵和席廣鵬送到了後勤部的醫院,那裡才是他們應該去的地方,然後黃軍長就朝著他的軍部去了。
讓黃軍長沒想到的是,才半個月不見,自己的軍部已經變成了一堆廢墟,有守在這裡的官兵告訴他們的軍長,七八天前的一次空襲中,軍部被日本人的炸彈直接命中,范參謀長已經帶著軍部的人員直接搬進了國防線上的永久工事裡面。
黃浩然沒想到自己的戰時指揮部會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之下投入了使用,正在感歎,范介帶著人來接自己的軍座。
黃浩然也是第一次進到自己在吳福(蘇州——福山)線上的指揮所,有馮.裡奇這個德國佬主持指揮所的設計,99軍的這個地下軍部自然帶著濃厚的德意志色彩,要是再掛上個鐵十字,就更配套了。
地下軍部距離地面至少有7、8米,明亮的吊燈、巨大的沙盤還有戰棋推演室,短短半年多的時間,這馮大鼻子整的還挺像樣。
黃浩然最滿意的還是指揮部大廳的那座沙盤,地圖上的那些平面標記第一次真山真水的展現在他的眼前,黃浩然沒來由的有了一絲激動。
從1934年起,南京政府陸續在吳縣、常熟等地,利用陽澄湖、澱山湖構築主陣地——吳福(蘇州——福山)線,在江陰、無錫之間構築後方陣地——錫澄線,同時在乍浦與嘉興之間興建乍嘉線,以與吳福線相連,這三條國防線是拱衛南京的基礎,也是在上海和南京之間的最後屏障。
馮.裡奇的沙盤上面,這三條國防線也是重中之重,代表著工事和火力點的標記插的到處都是,尤其是常熟附近的這一段,比哦住的更加詳細,經過半年多的經營,99軍負責的這一段國防線的防禦縱深早就加深了不止一倍,工事的密度也是吳福線上最高的。
范介見黃浩然看得出神,於是走到黃浩然身邊小聲的解說著:「軍座,咱們99軍防守的這一段如今真的算得上是銅牆鐵壁了,這半年來工兵部隊光是永備工事就修建了176座,水泥的機槍陣地和交通壕溝簡直密集的就像蜘蛛網,每隔一段就有一個主防禦陣地,咱們這幾萬部隊都能在防線上藏的不露痕跡,這不,日本人也聞到了風,派來刺探的鬼子特工和漢奸這些天特工處也不知道抓了多少,佐佐木和樸正雄陪著徐興華忙得團團轉,審訊室裡面天天鬼哭狼嚎的。」
「對了,范參謀長,軍部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內奸告的密,人已經被特工處抓住了,五十塊大洋,就給日本人飛機發了信號,還真是個賤貨!多虧徐興華看出了不對,否則咱們就要吃大虧!」
范介的回答沒有出乎黃浩然的預料,他建立特工處的原因就是為了對付這些鬼子特工和漢奸,可惜,終究還是百密一疏,連自己的軍部都遭了秧。
中**隊在抗戰初期接連戰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地下戰場上的極端不利。
「軍統」的特工一貫是重內不重外,平時把精力都放在所謂『搗亂分子『上面,戰事一起,倉促收集,當然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中國在敵人內部沒有情報來源,而日本在中國內部的間諜敵特卻異常活躍,打信號、收情報、放煙火,引導敵機轟炸、大炮射擊、軍隊進攻,幾乎是無孔不入。
日本人對中國沿海、城鎮、鄉村情況瞭如指掌,有的比中國當局自己還瞭解得詳盡清楚。
淞滬戰場上中**隊可是在這些漢奸敵特手裡面吃了不少的暗虧。
搞地下工作,就不是黃浩然的一個軍長玩得起的了,只有等戴笠戴局長徹底的覺悟了,才是中國的特工人員翻身的時候。
以99軍一軍之力去對抗整個日本的特務機關,黃浩然還沒瘋,自然也不會這樣去想,他只想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讓鬼子漢奸進不來就可以了。
即使這樣的要求現在也沒能辦到.
「軍部在空襲中的損失情況如何?」
「參謀和工作人員死了3個,傷了9個,文件地圖損失了一部分,我覺得常熟城裡面人太雜,把軍部搬到哪裡都不安全,剛好這裡的地下指揮部完了工,於是我就自作主張把軍部搬了過來,還希望軍座不要怪罪。」
「你這個決定很好,我怎麼會怪罪你呢?倒是你要記得告訴徐興華,趁著小鬼子還沒上門,先把自己的院子好好的清理一遍,我可不想打仗的時候後院起火。」
范介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黃浩然繼續看著沙盤上做著交戰標記的幾個地區。
四行倉庫,這棟六層的水泥建築就那麼孤零零的聳立在租界的河對岸。
馮.裡奇這個德國佬果然很仔細,還特意弄了個小小的模型代表四行倉庫,看來他也覺得這是件很英勇的事情。
不知道謝晉元和八百壯士們現在的處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