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的雲煙如沸騰的血液般湧動,流動在裡間的電如同無法束縛的龍,狂暴地衝擊著,地面下,沛然黑焰還在源源不斷地生化。
漸漸地,天空向大地撒著雨滴的弧線,彷彿一張緊密的網,一直扎入戰場。
伽藍的幽冥烈焰持續生動,爆裂的熱量連同雨滴都蒸發了,耳中有著雷霆般的巨響,塵土模糊著視線,戰士們都開始疲勞了,只有馬背上的弓箭手持續發射著緊密的羽箭,但盡數都被幽冥烈焰焚燬。
「差不多了,攻城!」呼衍渠的最終命令下達了,他整個人蓄起揶揄的狂笑。
匈奴軍的車輪滾滾,一輛輛破城架車轟然前進。
城頭的統領驟然回頭,看見副將的胸口忽然透出一隻利爪,而後被遠遠地拋下去,一道鮮紅的鞭策人影騰空躍起,那是城頭的巫師,用鮮血凝聚而成的鞭子橫掃,像一把燒紅的軟劍隨意揮舞,他的目光落到每一個人的身上,竟然如刻薄的毒蛇,更甚於戰刀的寒意,這哪裡是目光,分明就是死亡的信號,所有士兵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當他們稍不留神時,鐵甲和面具都被威力巨大的血鞭粉碎了,腥濃的血再次從無頭的脖腔中噴湧出來。掃除四周障礙後,巫師對著屍身毫不留情地踐踏過去,前面是受到蠱惑而動撣不了的秦軍少將。
「現在輪到你了。」巫師一雙紅得驚心動魄的眸子,彷彿在燃燒。
「全力保護少將軍,沖。」兩側的守城軍補給了過來,他們掖緊手中的盾牌和武器,衝向了那個殺人如麻,卻滴血不沾身的惡鬼。
巫師身後的飛獸噗啦啦地振動雙翼,掠過黑壓壓的天空,咆哮聲尖銳地響起,它在空中驟然下降,朝著城頭上目瞪口呆的弓箭手猛地一擊打,那只堅硬如剛的利爪所過之處,人群和軍械亂飛,城上岩石和磚塊更是齊刷刷地崩裂,泥塵激飛,駭人之至。
守城士兵們一時慌過頭,在躲避間亂了陣腳,但這更是助長了野獸的嗜血和肆虐,它似乎起了興頭,選擇最慌亂的地方下手,貪婪地捕捉和啃噬著人類的身軀,秦軍長槍隊被迫慢慢後退,被圍的弓箭手則最先喪命。人類在它面前是渺小的生物,它就連他們的刀槍和弓弩都不放在眼裡,因為它的皮肉實在是夠堅硬,更何況它的牙齒和爪子比一切武器更具破壞力。
地面巨獸所到之處,如同黑暴席捲,屍橫遍野。
撲過來的狼群瘋狂衝入秦軍側面的守陣勢力,長槍隊薄弱的陣線,彷彿面對大浪的沙暴一樣開始潰散。其餘秦軍更是無暇顧及,東坡和南西坡的守軍遭到了無以阻擋的打擊,長槍隊很快就被徹底壓制住。
巨獸的巨爪一抖,碉堡炸碎的同時,無數碎屑若霹靂連珠,頃刻間便將身前士兵轟出數丈。
匈奴號角聲越來越大,進攻越發猛烈殘酷,秦軍的投石機在近距離時失去了作用。
在後方軍團裡,有數十隻高大馬匹拉著一座龐大驚人的破城錘襲來了,那破城錘的尖端被鑄成了咆哮狼頭狀,身軀堪比百年粗壯樹木,被巨型的鐵鏈和車子支撐著,那黝黑鋼鐵的體積可以彰顯出匈奴鐵匠為打造這樣的武器準備多時。馬匹拉著巨錘劇烈前行,有不少秦軍嘗試斬馬,卻受匈奴兵拋出的無數帶鐵鉤鐵爪束縛喪命,繼而,那些拋出的鐵鉤隨著巨錘拖動前進,試圖靠近的秦兵一片慘痛悲嚎,連石頭都能被割裂,地面幾乎沒有一寸完整的土壤,匈奴兵不住地用力揮舞著鞭子,拚命地鞭笞在馬背上,於是馬匹們不留餘力地飛馳向城門,操縱投石機的秦兵見正面來勢如山,慌急中調準方位投出巨石,奈何距離太近,馬匹們移動又太快,一擊不中,就再也沒時間投放第二擊。
眼看匈奴軍就要靠近城門口,城門卻自內開啟了。
蒙恬一身軍甲策馬奔騰而出,幾乎在一瞬間,看到他的士兵同時大喜,神情像是要屈膝下跪,而後山呼蒙將軍。
隨後,蒙家軍蜂擁出來了,奔到前方援助蒙毅,許多與匈奴軍糾纏的重甲軍受到鼓舞,接著盛事奮力禦敵,另一側的弓箭隊同樣地聚集過來,呼衍渠的破襲隊被突如其來的大部隊阻擋了,並開始呈現被逼退的趨勢,隨著戰場的開拓,匈奴軍的進展越來越緩慢,側翼更是有無數人馬補給,很快地,幾輛重型馬車奔向巨錘,發出驚天巨響,人仰馬翻,自此巨錘與車輛玉石俱焚,匈奴前進軍便被阻擋了。一隊輕旅縱馬躍進狼群隊裡,馬背上的每個人手攬酒缸,手持火把,將缸內的烈酒噴灑向各自附近的狼,惡狼們要麼被燒死,要麼遇火既慌,可在訓獸師的指引下,它們又在慌亂中巧妙地繞開了噴火隊的追捕。
「蒙恬竟然還沒死,」伽藍驚異的語言繼續傳入蒙毅的腦中:「那你去接近他,殺了他吧,用他一個人的血洗清所有人的罪惡,用他一個人的性命換其他所有人的性命•;;•;;•;;•;;•;;•;;去吧•;;•;;•;;•;;•;;•;;依我說的做。」
「……」身體竟然自己不由控制地動起來了。
蒙毅愣神之時,一股渾厚的力勁已經遊走於他的四肢百骸,他知道這股力量不是出自他的本身,如此眾多的真氣卻超越了他的駕馭能力,勃發的能量從伽藍手中傳來,將四周的空氣都震得飛揚出去。
一股陰柔之力在他胸口中洶湧,蒙毅痛叫一聲,似乎連牙根都要咬碎。
「掙扎起來很痛苦吧?那你為什麼還要掙扎呢?照我說的做,只需要殺蒙恬一個人,就不需要再承受這種地獄般的痛苦了!」伽藍的聲音輕柔,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力。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你操控……呃啊!」體內自身的意志與外力劇烈翻滾著,感覺連胸口都要被撐裂。
「休想得逞!」
蒙毅咬緊牙關,汗水揮灑在地,他發出一聲沉吟怒吼,丹田的內力在他強大意念的調動下,猛然呼嘯著,一往無前地朝著外力進發,轟的一聲,身體的某根筋脈沸騰了起來。
伽藍問:「你為什麼還不聽命呢?你只需要閉上眼睛,然後把你的命運交給神明,接受神明給你安排的命運。」
在精神抗爭與吞噬的一瞬間,蒙毅耳邊爆發的聲音震耳欲聾,彷彿世界都要在這轟隆中崩塌,那是如同金屬被敲碎的聲音,又如五馬分屍,蘊含著整個世界都被摧毀的痛楚。
「你在堅持些什麼?」伽藍再一次問:「掙扎下去又有什麼用,一切都只是徒勞而已!」
蒙毅停下了所有的反抗,臉色由漲紅變得麻木,他的眼神一動不動,整個人看起來就像的確受了巫師的操縱。
巫師滿意地點了下頭:「呵呵呵,即使是實力非凡的敵軍少將,最後也不得不臣服於我,接下來,去照我說的做吧!」
「哼,哼哼哼哼……你在說什麼呢,妖人?」蒙毅突然揮動拳頭,巫師猝不及防揮動血鞭,在身前繞成一面血盾擋住了蒙毅鐵拳,拳頭卻穿破了血盾,重重地將巫師震盪出數米外。
蒙毅笑著,他的面容在亂髮裡看不清楚,但有種光芒彷彿從他的體內透出來,伽藍知道,那是一股不可逾越的精神力量。
「怎麼會有如此強大的毅力,真是不可思!難怪受了那麼重的傷竟然還能活下來!」伽藍發出難以置信的腔調,但是,周圍瞬間變成了一種冰冷的扭曲感,「我的身體竟會被一介凡人觸及到,今日真是個不祥的開頭,既然你這麼不聽話,那我只有加注力量重新操控你了,這次絕不給你返身的機會。」
他重新伸出手指著蒙毅。
蒙毅聲色具厲地皺緊了眉頭,他被惹怒般撕心裂肺地叫吼起來:「我可是背負了數萬人意志的秦國少將啊,怎麼會臣服於你呢?你這狂妄的妖怪,不要癡心妄想了,呀……」蒙毅攥緊拳頭灌著雨水和強風衝了過來。
「因為背負了秦**隊的意志,所以絕不容控制嗎?」伽藍有一瞬間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身上散發的光芒是不受控制的,即使自己很強大,普通人根本不能違逆他的巫力,他一向堅信這一點,但是他此刻卻分明動搖了這個信念,這個秦國少將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就是所謂的戰場狼煙上的軍人鐵血嗎?他隱隱明白了為何當日一向目中無人的呼衍渠會對這名慘敗掙扎的軍人另眼相看。「既然如此,今日若不殺你,只怕會成為更大的後患。」巫師的手指緊握了起來,而後變做掌,掌心凝聚起了一個光團,當蒙毅的鐵拳咆哮而至的時候,光團瞬間化作了一道長形光弧,力道之強竟將蒙毅的逐雲鎧甲擊得粉碎,蒙毅重重地摔到了牆上,眼中霎時慘白一片,只有鮮紅色的血從口中哇地噴出,灑在了逐雲甲的流動火焰紋路上,恍若一朵綻放的紅蓮火,顏色瑰麗。
「剛才有寶甲護體,暫時延長了你的死期,但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呢?唯有認命了,即使你很強,但有些障礙是你永遠也跨不過去的,迄今為止已經是你的極限了,因為你面對的是壓倒性的神力。」這是最後的制裁,伽藍的語調冷如寒冰,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順便從地面上的血灘中凝聚起了血辮,準備發動第二次致命的攻擊。
黑暗肆無忌憚地呼吸,世界渾濁一片,蒙毅感到全身惡寒,他沉甸甸地抬起頭,伽藍的渾圓光團居高臨下,強大如神靈,緊緊地貼近他,他忽然間愣住了,這就是壓倒性的實力,凡人想戰勝他,這是怎樣的狂妄癡想?冷汗從他臉頰涔涔滴落,已經……無可奈何了嗎?
「恐怕你殺不成了。」
這個聲音彷彿天空的閃電一樣在伽藍深邃的眼眶中閃過,但他看到那個突如其來的身影時,思緒變做了凌亂一片的雪花。
誰?
蒙毅錯愕,捂著胸口微皺眉頭,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不可置信。他的精神不再受伽藍的控制,清晰的視野又變回了撕殺的戰場,伽藍的背後站著一個高大,又如鋼鐵鑄造的身影,蒼白的髮絲迎風而舞,有種逼人的氣勢,即使他逆著光,依然能看到他那堅挺的輪廓,冰冷的面孔,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傲慢神態,蒙毅麻痺的身體漸漸恢復知覺,他撐著地面站起,臉上掛著絲絲疑惑,心中又有些莫名的悸動,那個突如其來的,身上散發出了他此生第一次感受到的浩瀚殺氣,無可否認,他剛才的確救了自己,是必然還是偶然?而他這時出現在兩軍激戰的沙場上,是敵人,還是其他身份?
「為什麼!?」伽藍驚訝地問出了兩個字,他的容貌被隱於詭異的黑暗裡,只聽得出他的聲音有些金屬般的滄桑和嘶啞,如他頭上那蒼白的頭冠。
「蒙毅和蒙恬,這兩個秦國將軍的首級將留待另外一個人來取。」雲很低很低地浮動在狹長的城上,城堡上浮出一圈淺淺的灰色輪廓來,那人的面容冰冷,凌厲的雙眸在陰暗裡赫然放射著明晃晃的殺伐之光,那是衛莊的聲音。
「另外一個人!是誰?」
「一個你們十分熟悉的匈奴人。」
「原來如此。」伽藍猜到了,流沙的衛莊和啟黎定是做了另外的交易,啟黎的條件之一應該是讓衛莊推翻了之前的約定,暫時放棄刺殺蒙恬,啟黎這樣做的目的不言而喻,他是要親自拿下敵人將領的頭顱,以此在軍中揚名立萬,樹立威信。而衛莊也絕非什麼善輩,他這樣做的用心不過是保持戰閥雙方的勢力均衡,以此最大限度地坐收漁翁之利。
「你要阻止我殺他,那就是與我為敵,你確信要不計後果地這樣做麼?」伽藍的那雙眼睛越發地緊,暗沉沉的雙瞳閃著紅異的藍光,似要把人的靈魂看穿了進去。
「你若是要威脅我,那大可不必,旁門左道的妖法,卻已神力自居,真是愚蠢過了頭。」衛莊的表情和語調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伽藍握緊血鞭,他憤怒了,沒想到,在這種時刻,那個男人竟然沒有遵守約定刺殺蒙恬,反而要與他敵對,衛莊的突然攻擊更像是在他那個軀殼裡埋下了怒火的種子,眼痛散發的強光意味著隱疾發作,他手中甩動血鞭,用力一揮,像是一股怒火掙脫了束縛,燃燒起來的時候,再也不能輕易熄滅了。
血鞭落地的瞬間,磐石留下了深深的傷痕。
衛莊一腳登上頂尖,提劍奮力下揮。
伽藍的雙眼就像黑暗裡忽然跳起的兩點光,如螢蟲般,卻如火熾烈。他的血鞭在冰冷的劍上滑過,彷彿雨幕和風被淒厲的呼嘯撕裂般,劍身急轉,顫烈不止。
鯊齒劍再度越入城頭,他整個人俯衝下來,欲將伽藍的頭顱連帶著身體分成兩半。
伽藍舉起雙手,那道白光擊射而出,雙方力量相碰,爆發的光芒遮蔽了大片的視野。
火柱矗立在戰場和高空之間,天空釋放幽冥烈焰的那個巫師駕馭著那股能量在空氣中分散開來,千萬條毒蛇似的到處穿梭。
天空印紋浮動,迅速噴發,最後一次焚燒湧出去後,他儲存的能量全部用完了,彷彿生命之火的熄滅,他的軀體突然痛苦地蜷縮了起來,這是一種逆天的禁術,令他的身體承受了雷擊般的痛楚,彷彿連靈魂都將從他殘破的身體中散出。
巫術的發動雖然破壞力驚人,但每次發動都要用很長的時間來蓄力,如今所有儲存的力量用完了,那股天伐之力又要等待很長的時間才能第二次發動,但他沒有落地去吸取活人的精氣,因為他已經很疲憊了,他要如君王般地停頓在高空,無可厚非,這裡是最安全,除了他任何人都觸及不到的地方,可以讓他好好休息一陣,等待體力的慢慢恢復。
「嗯摁!這片自由翱翔的廣朔天空,可不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領域。」
一根潔白羽毛隨風飄蕩,輕佻挑釁如夜露般的聲音響起:「哼!看來,用不出巫術的你,也不過一介凡夫而已,同在一片天空,我可以留你一點歇息喘息的機會,但我給你一個忠告,你永遠也抗拒不了一樣東西。」
「抗拒不了一樣東西?」
「那就是生命的流逝!」那人意味深長地勾起了唇角,俊美的容顏有著震撼人心的吸引力,深邃的雙眸,在時空裡凝固如同水晶般璀璨透明。
伽藍沉默了片刻,似在冥想,安靜的瞳芒呼地大而有神,從那猩紅的眼眸裡透出來的是令人無法忽視的靈韻之氣和逼人的死亡,「呵呵呵呵!何為生命的流逝?這種東西遙遠得都已經忘記了。」
瀟瀟雨幕裡,一黑一白的身影,形成了鮮明的對峙。
「那接下來,我會讓你重拾失去的記憶。」白鳳伸出手,無數的羽毛從他的手間蕩出,白羽紛飛,手指的每一處浮動都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輪廓,裡面的每一個人都蘊含了凌厲的殺機,看上去像六隻隨時都可以離弦而出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