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霧靄間隱隱響起了怪異的巨大風聲,緊接著,撤開一條道的呼衍渠
猛地放下酒袋,看向北方,地平線上一道黑色的剪影沿著草坡以極快的速度極速逼近,呼衍渠扯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舉起酒袋狂飲起來。
秦軍因敵人突然安靜下來的舉動而驚疑莫名,隨後,他們齊刷刷地看著北方。
「是狼,數不清的狼!」秦軍噎了噎嗓子,顫抖著重複了這幾個字。
地面揚起了大片塵土,如滄月隕落,涼風吹過草原,一片蕭索。
遙遠的距離只剩最後的平靜,蒙毅深深吸了口氣,凝神看向野獸大軍,一隻就像受過訓練的隊伍。
就在這緊迫的時候,渺渺茫茫中,兩隻飛獸的戾氣升起在城端,舞起強勁的雙翼,那震懾人心的嘶吼在風中嘯鳴著,在那一剎那,彷彿天地都為之變色,尖銳的獠牙和鋒利如勾的爪,猙獰的外形叫人望而生畏,鱗片在微光下顯得有些發亮,彷彿昭示著沉寂已久的威名,在遠古神魔時代繁華之後,終於掙脫了歲月的束縛?吼聲傳蕩四野,隨著他們的身軀馳向浩瀚的戰場。
坐在飛獸背上的騎士看不到臉面,那是披著黑袍的巫師伽藍,數千年了,巫師一族如禁咒般存活於世,也可說是「亂世邪族」,活躍於鮮血的劫數時代,歷代後裔能慣以巫師名頭的哪個不是詭秘英才,傳承古老知識與巫咒之術,更是踏著枯骨和染著鮮血荒籍修習邪惡妖法。
匈奴王廷的內侍說,每當天地被烏雲籠罩,常見雲峰上有雷鳴狂作,無色的夜裡,那裡就會燃起道道藍光,可以看清楚陰影中有一任巫師下山,助匈奴國掀起戰閥。
「殺人太多,手段惡毒」,蒙毅曾歎息,「是一個不祥的種族。」
當秦軍為之神往,又因之膽怯的時候,蒙毅的號令下達了。
一道接著一道的投射機將一罐罐烈酒和銅油拋向了遙遠的大地上,在那裡狼奴和狼群已經踏足境內,接著,一支支火箭疾馳而去,瞬間掀起了滔天火海,馬匹天生怕狼,而狼物生來懼火,只在星火燎原發生的短暫時間裡,許多事情發生了,狼群成群慌亂著,有些繞在原地徘徊,有些豎起寒毛嘶叫著躍躍欲試,而狼奴們卻喪心病狂地躍進了火海,然後燃燒著毛髮和獸皮咆哮出來,幾個打滾便將火衣卸下,他們瘋狂地跑跳前進,行動張揚,似乎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前進。弓箭和弓弩部隊全體朝著天空射箭,卻發現那些根本不能傷及那些飛翔怪物的皮毛,於是,遁甲騎士們簇擁在了一處,高高舉起的巨遁將一大片範圍遮蓋得嚴嚴實實,期間有無數的長矛穿插出來,試圖抵禦隨時會降落的災難。
吼……吼……
空氣裡傳蕩著震耳欲聾的嘶鳴,夾雜著一股巨大的破風聲,眾人抬頭仰望,三道巨影遮天蔽日地覆蓋下來。
「根本不可能有這麼龐大的鳥?」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不等他們驚愕回神,一隻巨獸收翅降落,正好落到陣型核心內部,八尺長尾和爪牙勢如破竹,它張開巨口咆哮,震盪混沌的空氣似乎連人的軀體都要被撕碎,它的攻擊即強且猛,行動所到之處軍甲如草芥亂飛。陣法從外攻擊自然有其堅固實力,而從內部卻淪為了熔爐碳薪,血淚並煎於其中,利爪過往,振拔威武,巨翅揮舞,掃蕩風雲,片刻便成摧枯拉朽之勢,衝散了整個嚴密的軍陣,軍陣已破,城門危如累卵。
帶火的銅油罐朝著巨獸拋去,可還來不及逼近就被匈奴軍的箭首刺穿,火花騰空,降落的地方被燒成一片黑地,什麼雜草,樹根都被焚燒殆盡,只見白煙裊裊中,數十隻狼奴也逼近了,被它們咬中的馬匹和士兵皮肉被撕下大片,或是喉嚨被咬破而直接斃命。
在這片遼闊的戰場上,一方不動如山,另一方成為了野獸踐踏和屠殺的舞台。
騎在飛獸背上的巫師手中捏著光團,一面操縱著它的坐騎行動廝殺,一面格擋飛來的亂刀,那些逼近的刀劍似乎也受他的控制,在空中迂迴一圈便自動返回秦軍隊伍裡,殺敵放血,使得怪物行動更加興奮和兇猛。
有士兵叫道:「少將軍,情況危機,你先撤吧!」
蒙毅沒有說話,他全身發涼,冷汗從脊背涔涔滲出,危機感緊緊攥著他,電光火石間,他要緊牙硬逼退了胸口湧動的熱流,再一抬眼時,巨獸已朝他逼迫過來,高高揚起了身子做吞吐姿勢,幾名遁甲將士立即撲擋在他前面,力圖已性命贏得少將軍的撤退時間,可是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被巨獸打得支離破碎。
蒙毅睜大眼睛,雙瞳不住地顫抖,在他面前,那是一種近乎神靈的存在,光是嘶吼就能對人類士兵造成顫烈的心理衝擊,而這一刻,一支銀槍開始在那個秦軍少將的手中鳴動,接著他咆哮起來,腳下掀起一片塵土,無所畏懼地向前狂奔而去,憤怒的面孔和義無反顧的姿態彰顯這樣一個鐵定的事實,任何怪物都不能阻止他,凡試圖擋在他前面的,則遇祖殺祖,遇神弒神。
受到迎面的挑釁,不可一世的巨獸變得暴怒起來,它的巨口依令咬下,欲要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咬得粉身碎骨,場面登時發生了神奇的變化,蒙毅一槍穿透了戰亂中的狼奴,順勢推槍刺中了巨獸的一隻眼睛,劇痛的怪獸高高揚起頭顱,他隨即躍上了獸背,銀槍擦著巨獸的脊骨鱗片往上蔓延,他的行動凌厲至極,當接近巫師時,銀槍劃出一道赤色大睥長弧,彷彿開天闢地的一斧,擦著巨獸的羽翼掠過,正面擊殺巫師。
然而,巫師舉起右臂,硬是用右手臂上的骨質護腕擋下了那一擊,蒙毅瞠目,這是不可想像的一幕。
槍勢斗變,一記穿刺迎空澆下。
「叱」的一聲,巫師的左掌向上推出,手心的光團就像灌輸了強大內力的盾牌一樣將蒙毅的槍頭擋住了,準確地說,槍頭還未觸及到光團,因為那團光似乎有著無可估量的排斥力,活生生將銀槍阻隔在了半空。
「秦軍少將,您果然非同凡響,之前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發揮出如此驚人的力道,但是,你的力量還不足以消滅我。」巫師伽藍口中雖發出這樣的溢美言辭,可口氣卻是自信,鄙視和囂張。
「妖人!」
蒙毅驚得滿腹疑團,然而他又咬緊了牙關,因為太過用力而臉上青筋突兀,再一擠力,面容睚眥盡裂。「呀啊啊啊啊啊……」
「什麼?」
巫師突然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強勁至極,手中的光團破碎般消散,驚怒之下,他只得徒手握住槍頭,但對方力量迅猛,竟將他推離獸背。
「少將軍,好!」
眾人環顧對視,看及威嚇情景,無不豪氣陡生,壯志干雲。
「大伙衝過去,助少將軍一臂之力。」他們手拽燃燒的銅油罐子,一路合力斬殺狼奴,奔向了巨獸,它們將銅油砸向巨獸的頭部和雙翼,鮮黃色火焰立刻騰起數米,然而,巨獸卻似乎什麼都感覺不到,一動不動。
瞬間,伽藍重新站回了獸背上,一段聽不懂的經文在眾人耳畔掠過,邪惡咒力隨指同發。
「嘩」。
巨獸身上的火焰變成漫天席地的火被,從巨獸身上反撲向前面的秦兵,秦兵一陣慘叫之後化為焦炭。
「去死!」
伽藍回首,瞥見蒙毅的炙熱槍勁已迎面射來。
「沒用的,少將。」
伽藍手心的白光再次聚斂,並向前猛撲,槍上寒氣便令人厭惡生涼,毛髮欲裂,蒙毅握槍的那隻手臂佈滿了錯綜複雜的血痕,極是駭人。
有羽箭疾速接近,伽藍猝不及防間低下頭,箭穿過了他後面的蒙毅,蒙毅的頭盔掉落,黑髮在風中飛舞,他感覺到頭頂有血流順著臉頰流下,又突然感覺到箭毫無徵兆地停在了臉頰邊,隨著伽藍的控制,箭頭緩緩移動,對準了蒙毅的眉心,但伽藍卻說:「我暫時不會殺你,因為,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送我一樣東西?」蒙毅痛苦地掙扎著,他直視著伽藍的眼睛,可藍光卻刺得他的腦袋一陣眩暈。
「對,絕望如何?」伽藍一伸手,箭頭調轉反方向,命中可後邊那個偷襲的秦兵。蒙毅也被推到了地上,他的腦海中有說不清的恐懼感覺,侵噬了他全身的力氣,就像是生命要消失時的空虛一樣,心臟劇烈跳動得讓他快要作嘔。
猛地,巨獸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身軀,帶著他往高空飛去,最後停頓在了城頭,爪子沒有將他的身體捏碎,而是直接將他整個人拋到了牆角。
伽藍站在獸背上像一個散播黑暗的騎士,他走下獸身,踐踏著屍體緩緩走向蒙毅。守城的士兵不知為何都不敢靠近,伽藍的目光明明沒有迎向他們,而他們竟一步也不敢前進。
「殺了你,你這個妖怪」。
「呀!」
有兩名士兵壯著膽子提刀劈來,卻只在一剎那,他們的臉就撞進了伽藍雙手心裡,他倆的身體佈滿大量黑線,生命氣血瞬間被吸得一乾二淨,枯朽的眼神亦告渙散,兩具身體一軟,仰後便倒。
伽藍掌控了局面,此刻得他無需再隱瞞,他宣告說:「很少有人知道,我就是蛾蝗,蛾蝗就是我的真身,其餘兩個獸背上的巫師,也是我的真身。」
蒙毅朝著伽藍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他眼眶中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看到了模糊不清的世界,昏暗的黑色世界,周圍沒有聲音,只有戰亂,還有數不清的秦兵的枯朽屍首,兩個高大如死神一樣的巫師影子徘徊在戰場上。
他的憤怒翻攪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用背靠著牆面,艱難地站立起來。
這時,伽藍鬼魅般飄了過來,一掌合在了他的臉上,周圍的聲音依然聽不到,只有伽藍的邪惡之音在腦海蕩漾:
「這就是絕望,慢慢地。」
「瘡痍的靈魂。」
「黑色浪濤在呼嘯。」
「生靈都沉寂了。」
「靈魂將被毒血污染。」
「現在,是時候了。」
城下的兩個巫師忽然合二為一,一雙藍瞳因為嗜血太多而變成了混沌的淡紅色,像是一片火焰色的光開始閃起。
無數的羽箭在空中錚然呼嘯,可是,伽藍週身的殺氣以氣團的方式傳播出去了,那些疾馳的羽箭遇到那個波動而瞬間化為無形。
兩個騎士縱馬馳來,眼見長矛就要直刺出去。他們突然聽見前邊有颶風掃過,帶著無比厭惡的熱浪,就像毒日下的炙火,將他倆完全籠罩起來。
那股熱浪以燃燒的形態存在,卻不是鮮紅色,那看起來就像宣紙上的豪放潑墨,將人和馬燒得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接著,雕塑稍一遇風就風化成了焦炭灰末。
十步之外的秦軍也同樣被黑色火焰波及,迎面而來的高溫令他們瞬時無法呼吸,連五臟六腑都像是要融化一般。
「散開陣勢」,秦軍將領呼喝:「鐵盾部隊上前,弓箭手準備,找準時機將箭射出去。」
伽藍伸開雙臂,朝天仰頭作祈禱狀,口中念著誰也聽不懂的言語,他的黑袍翻滾,整個身軀如黑焰騰起,隨著他的發力,黑焰變得更加悠長,如颶風般轉成了一個漩渦。
遁甲軍們在敵人不可思議的妖力面前變得惴惴不安,他們如縷薄冰般地向中心移動著。
「無需再等了,立即殺了那個妖怪。」
將領的命令下達了,帶領眾將士跟在遁甲軍後面衝了出去,朝著中心快速地收斂。
「焚燒吧,幽冥烈焰!」伽藍完成了他的聚勢,對著四周揮手。
秦軍們同時感應到了地面的震顫,和之前的不同,這次的黑火像爆炸一樣挾著無法估計的能量沖天而起,氣浪飛捲,蕩起漫天塵屑,凜冽的天氣頃刻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熔爐,焚燒著周圍所有的生物,一次吞吐之後,那些遇害的軀體一個個綻放成了黑色的驚悚花朵,隨後腐朽地凋謝。
在這偉岸的妖力面前,似乎連塵土都無法辛免,就像全身的皮膚開裂,生靈迅速地氣化,大地冒著蒸汽和黑煙。那個巫師就像是地獄的魔鬼,執掌了生死的權柄,沒有人能想像出他面容上是何表情,或者這樣一個魔鬼對於經歷再多的屠戮都沒有一絲表情。
黑色的袍子舞動,就像翩飛的蝴蝶,他之前吸人精血太多,喚醒了儲存在身體裡的浩瀚妖力,這個身軀在這時超越了任何凡間的生靈,化身為魔鬼的形態,他猩紅的雙瞳慢慢放出光芒,預示著下一場屠殺馬上開展。
「啊,狼群過來了!」有士兵的急報響起。
西邊的惡狼已經繞過了左右火海的阻礙,迅速地向著秦軍陣營逼近,所有人都意識到了惡劣的形勢正在擴大,整支遁甲軍分為了兩個陣地,一個繼續試圖與伽藍僵持,另一個擋在了狼群的前面,後邊的長矛隊伍嚴陣以待,大部分騎兵甚至下馬步戰,準備以血肉相搏。
秦軍看見了領頭的那只靈狼,血色塗抹一樣的雙眼,如黑夜一樣渾厚的毛髮,它的原身是草原上最勇猛,最殘忍的狼王,被巫師用邪惡巫術賦予了能力和智慧。
要指揮上千狼群像軍隊一樣作戰,已經不單單要靠靈狼的威嚴了,這時候連匈奴族的訓獸師也登場了,他穩穩地跨在靈狼的背上,操控著狼群大軍向秦軍席捲而去。
「妖術……又發動了!」年紀輕些的秦兵顫抖地說著。
伽藍的黑焰暴漲,妖異的雙瞳裡光芒更盛,他的身體慢慢地飄了起來,黑袍華麗地飄揚著,包裹他的颶風裡響起了名噪的呼吸,像是那些被吞噬的靈魂在痛苦地掙扎。伽藍再次揮袖,這次的幽冥烈焰沒有同時爆發出去,而是化為了無數的鬼火形態飄蕩向地面,吞噬著人群聚集的地方。
秦軍將領下令全面散開陣型,他清楚這樣正中了對方的下懷,軍隊一散開,餓狼必將乘機撲上,但是他沒有其他辦法,因為與狼的屠殺相比起來,那邪惡巫術更加殘忍,破壞力更為強大,好多將士沒有閃避的時間,此刻這片土地上已經體無完膚,被不斷降落的黑色鬼火籠罩。
尖銳的咒語縈繞在蒙毅的腦海,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處於浸滿毒汁的地獄裡,身邊的一切被腐蝕殆盡,他不敢邁開腳步,也不敢閉上眼睛,生怕陷入徹底漫無邊際的黑暗。
「體會到絕望了嗎?」那個聲音在他腦中響著,「所有秦軍都將被裁決,即使他們想要逃離戰場,在野獸的追捕下,沒有人能倖免,不要試圖投降,你們沒有苟活下去的選擇,因為我想要的只有殺戮,永無止境的殺戮,讓這片大地陷入恐慌的詛咒,用陰靈和罪惡來凝聚血祭之力,祭奠沉睡的靈魂,這就是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