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男子指揮的陣型在瞬間扭轉了敗局。金烏墨仗著弓箭手的精準和陣型的穩固勉強與他互攻纏鬥,原本一面倒的戰局竟被他在眨眼間扭轉,成了勢均力敵之戰。
金烏墨歎了口氣,握著鼓槌已經有些酸痛的手似乎一瞬間失去了力道,她用極緩慢不易察覺的速度指揮軍隊收束陣型,擺出防守的姿勢,然後漸漸退回自己陣營。俊美男子彷彿也察覺到了他息戰的意圖,做出了同樣的指示。
就這樣,一場表面看來以平局告終,歷時兩個時辰的大戰,在有些濃重卻不激烈的硝煙中無聲無息地結束了。金烏墨下來的時候,目光剛好瞥到對面,只見那剛剛還在與他鬥智鬥勇傾情一戰的冷月,還沒來得及放下鼓槌,人已向後軟倒下去。沒有任何猶疑,一直護在他身後的青衣男子一把抱住她,將她纖細瘦弱的身體整個包裹在自己懷中。
金烏墨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幾乎是有些震驚地看著遠方的那一幕。在他看到方青卓飽含憐惜和佔有慾的動作後,莫名的酸意無法抑制地在心底泛出。
冷月在戰鼓敲擊出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就再也支撐不住了。紅色戰袍包裹下的單薄身體緩緩軟下,躺入一個清涼的懷抱中。烈日明晃晃地照在他們頭頂,連腳下的土地都冒著白煙,冷月卻仿如置身清風沐浴細雨中那般露出舒適安心的笑容。
方青卓緊緊地抱著冷月,不管是摟住她細腰的手,還是拖在她背後輸送內力的手,都輕輕顫抖著:「去休息吧。」
冷月撐開眼,蒼白乾裂的唇無聲吐字:「這裡……」
「這裡我會處理。」方青卓掩去眼中所有的心痛和憐惜,用清冷的聲音說,「絕對不會失敗的。」
冷月輕輕閉起眼,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眼瞼下微微顫抖著,蒼白乾裂的唇微微開啟吐出微弱的氣息,襯的她的面容越加淒美。
冷月卻猛地伸手抱住了他,臉緊緊偎在他胸前,沙啞無聲地說:「等一下……青卓,再抱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的聲音很虛弱,連吐息都是若有若無的,表情卻執著地讓人心痛。方青卓再按耐不住,將他緊緊鎖入懷中。他不能貪心太多,如果能一輩子這樣抱著她不放;如果能一輩子讓她依賴信任,也就足夠了!足夠了……方青卓緊緊抱著懷中昏迷過去的冷月,線條冷硬的嘴角緩緩勾勒出淡淡的笑容。那種笑容,欣慰糾纏了哀傷,眷戀摻雜了絕望,竟是那樣的徹骨溫柔。
當金烏墨經過一個時辰的調息重新走上城樓的時候,他驚奇地發現,對面山坡上竟已沒了那冷月的身影。想起她剛剛虛弱不堪的模樣,想必,是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心裡沒有該有的喜悅和慶幸,反有種淡淡的遺憾,以及在看到孤身獨立坡頂的方青卓時,隱約浮現的不安。
義軍兵將在失去冷月指揮後的不安和惶恐都被金烏墨看在眼裡。副將眼中露出嗜戰的興奮:「元帥,那妖女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剛剛一戰怕是耗盡了所有精力。如今,他們主帥不在,群龍無首,再無可與元帥相抗的名將。看來,今日勝的必會是我們。」
看來,今日勝的必會是我們。是嗎?真的會勝嗎?金烏墨緊皺著眉,在心底一遍遍問著自己,心裡的不安是什麼?蠢蠢欲動的恐懼是什麼?
金烏墨覺得心頭一顫,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地道:「傳令三軍,準備進攻!」
戰鼓響起,聖龍軍與義軍的第二波攻防戰終於開始了。
金烏墨抬頭朝對面的高坡望去,那一刻,明晃晃地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炎炎烈日下,那個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山坡如今幽寂的嚇人。只有一個藍衫孤卓的身影立在群山間,晴空下。
他的手中沒有錦旗,沒有鼓槌。他煢煢孑立地站在山坡上,不走不動,單手負後,可是那隱約可見的清冷眼神,牢牢注視著空曠戰場,卻預示了他隨時都會飄然而下。
金烏墨定了定神,揮舞出手中戰旗,嚴陣以待的聖龍步兵、騎兵立時以菱形為陣迅速向西方衝去。即便看似笨拙的陣型,進軍的氣勢卻快准狠得讓人驚歎。
隨著戰爭的正式開始,聖龍大軍的挺進,一里開外的義軍步兵忽然動了。他們分別向左右兩旁移動,迅速在中間撕扯出一道裂縫。那裂縫不大,僅容得兩人並排通過,卻讓金烏墨清楚地看到魚貫幾乎是飛馳而入的黑衣人。
就在金烏墨驚駭,甚至有些呆滯地抬頭的時候,他看到方青卓從三十幾丈高的山坡上一躍而下,飄然落在整齊排列的黑衣男子之前。
「死門,休門,開門,驚門,傷門,杜門,景門!」隨著方青卓腳步的移和命令的下達,所有的黑衣男子分成七撥迅速跟隨為首的幾人移動。在金烏墨還沒來得及回神的時候,那不足千數的黑衣人已然佔據了七個關鍵方位,將幾萬的聖龍步騎兵牢牢圍在戰場中。
金烏墨只覺驟然間全身的血液變得冰冷,顫抖的寒意從心底冒起,席捲全身。那個站在死門旁不足十丈,只需一個縱躍就可完成陣法的方青卓,是如此的可怕。
恍惚中感覺有一道視線緩緩落在他身上,金烏墨猛地驚醒過來,他的手中還握著錦旗,眼睛卻死死望著一直未移動半步的方青卓。方青卓湛藍的眼眸靜靜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瞳仁在遠遠的谷底看不真切,彷彿平靜無波,又彷彿傳遞了千言萬語的信息。
金烏墨心中一動,忽然緊盯著那大開的死門,一種荒謬卻讓他欣喜的想法從心底深處冒起。方青卓一直沒有踏入死門,開啟陣法。難道是默許讓他退兵?
既然領會了方青卓的暗示,金烏墨自然不會再猶豫,無論他的本意是什麼,無論這詭異一戰背後蘊含著怎樣的陰謀。幾萬人的生命終究是最重要的,他怎能隨意犧牲。
於是,紅色的錦旗翩然揮舞,菱形的陣營緩緩分裂,然後從死門依次有序地撤退。期間,所有嚴陣以待的黑衣男子都一動不動地看著獵物的離開,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