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大結局
珺婉一早就料到了,以竇家人的處事方式,一定不會輕易成全別人的。
又怎麼會放過她和肚子裡的孩子呢?
天色越來越暗,珺婉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肚子,難道真的要在這麼一個陰森恐怖的地方過一夜麼?
寒氣重的地方,對懷孕的人是極其不利的。
她想逃,又怕把孫淑容給惹急了只會逼她下毒手,因此一直躊躇著,不敢輕舉妄動。
孫淑容問她:「你害怕嗎?」
珺婉如實地說:「我怕肚子裡的孩子。」
孫淑容睨了一眼,淡淡地說道:「你怕也沒用。」
她的意思是,孩子遲早會離開舒珺婉的肚子。
珺婉不予理會,看了看四周圍的漆黑:「你打算就在這裡住下來?」
「你放心,想必皇上不會讓我們等很久的。」孫淑容一點也不著急,「他那麼在意你,一定會盡早頒布聖旨立太安為太子的。」
珺婉不禁問:「皇上立太安為太子,你還不肯放過我肚子裡的孩子,你以為皇上不會追究嗎?」
「大不了一死。」孫淑容說得很是錚然,「竇家的人已經都死了,還在乎多我一個人嗎?可是你就不同了,只要你肚子裡的孩子沒了,那麼皇上只能立太安為太子。」
看來她已經將所有的事都安排周全了,只等著朱勝文的那一道聖旨。
可惜孫淑容對朱勝文還不夠瞭解,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的手段是多麼的狠厲,心機是多麼地深重,就連太后都很難跟他抗衡。
等到天完全黑了,四周圍都變得靜謐起來。
死一樣的靜謐。
隱隱約約又帶著什麼聲息似的。
珺婉覺得不安,但又竭力告訴自己要鎮定。
說到底,她並不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只是在不斷的積澱中,強迫自己去堅強罷了。
遙遠的火光慢慢移近她們。
孫淑容遙首一指:「你看,你的皇上終於來了。」
珺婉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一大批的火把在朝她們靠近,她還聽到了馬蹄聲在奔騰著。
孫淑容一把抓住她的手肘:「你不許動!」
匕首直指著她的肚子:「如果你不想這麼快就失去你肚子裡的孩子,就好好呆著不要動。」
「我不動。」
直到朱勝文帶頭衝向她們,一躍縱下馬,朝孫淑容幾步逼近,冷冷地下令:「快放了皇后!」
孫淑容慢吞吞地問:「皇上的聖旨呢?」
朱勝文撇過頭:「順德!」
順德連忙遞上來聖旨:「皇上,這是詔諭。」
朱勝文示意了一眼:「把聖旨給她。」
孫淑容從順德那裡接過聖旨一看,果然已經昭示天下立太安為太子,還蓋上了帝王的御璽。
朱勝文冷沉地問:「現在你可以放了皇后了吧?」
孫淑容緊握著聖旨,又看了眼身邊的珺婉,緩緩地問朱勝文:「皇上以為臣妾會相信嗎?」
「什麼意思?」
「皇上眼下是立太安為太子了,可等將來皇后娘娘生下皇子,難保皇上不會改立別人為太子嗎?」
朱勝文一把按著孫淑容的手:「你如果傷害皇后,朕一定會討要回來。」
「臣妾從未想過要一起坐享一輩子的勝利。」孫淑容說得倒也是實話,她抬頭看著朱勝文,「可皇上如果現在不鬆開臣妾,臣妾就難保不會做出極端的事了。」
她這分明是在要挾。『
但是無法,在漆黑的夜裡,朱勝文只有鬆開孫淑容的手,轉而複雜地看她:「你說得,朕都做了,你還想怎麼樣?」
孫淑容抓著珺婉的衣服往後退路:「臣妾進宮至今想要的,就是保太安周全,讓他幸福快樂地成長。任何不利太安的事,臣妾都會想方設法地阻止,任何有利於太安的事,臣妾都會盡力去做。」
說到這裡,朱勝文不禁勾起一抹哂笑:「你以為你的所作所為能讓太安做一個健康快樂的人麼?你只會把他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令他變成可一個可怕的人。」
「這是為了他的將來。」孫淑容信誓旦旦,依舊拉著珺婉往後退。
直到無路可退,下面就是深深的亂葬崗。
珺婉再不肯退,可是孫淑容的匕首仍緊緊貼著她的肚子。
裡面有一個小生命在跳動著,令她惶恐與驚懼。
孫淑容往後一拉,珺婉一個踉蹌,險些跌了下去,但她努力支撐著身子,不願跌下去。」
就在這時候,朱勝文奔過去,卻看見孫淑容露出陰森恐怖的神色,拿起匕首就要刺珺婉的肚皮。
「不要!」朱勝文驚叫出聲,還沒趕到珺婉面前的時候,一雙手飛快地伸出去,牢牢地握住孫淑容手中的匕首。
「勝軒!」
勝軒用自己的手擋住了匕首,不讓珺婉的手受到傷害。
孫淑容想拔出匕首卻根本使不上力,她惱羞成怒,緊緊一把抓著珺婉的手肘,就往後扯。
勝軒又用另一隻手去抓珺婉。
珺婉凌空懸在亂葬崗的口子上,上面是勝軒想拉住她,下面是孫淑容想拉她跌進去,永遠地離開人世。
孫淑容死死地拉扯著珺婉的手不肯鬆手,勝軒亦緊拉著她,不肯鬆手:「不要鬆開我的手。」
珺婉感覺自己要被他們撕裂了似的,痛苦的喊:「鬆開我!鬆開我!」
孫淑容露出猙獰的面孔:「就算死,我也要拉著你墊背!只有你死了,太安才能高枕無憂!舒珺婉,我要你死!」
朱勝文一把衝過去,揪起珺婉的整個身子,孫淑容像黏著她似的,也跟著上來了。
她仍不死心,拚命扯著珺婉,口中咒罵道:「你害了這麼多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我要你死!要你死!」
朱勝文猛地用力,將她整個人都像失去重心一樣飛離珺婉,繼而自半空跌入深不見底的亂葬崗。
孫淑容的慘叫聲聽不到回音,珺婉整個人卻已經嚇得慘白慘白。
生死不過一線之間,如果沒有勝軒和朱勝文,想必她也跌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了。
朱勝文一把抱過她,緊緊地抱著她:「傻丫頭!你為什麼不告訴朕你真的懷孕了?為什麼要撒謊?你知不知道朕很怕,很怕這一次也沒辦法保護你和肚子裡的孩子?」
他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抱著珺婉不肯鬆手:「你把朕當什麼了?那麼無能嗎?」
珺婉驚魂未定,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勝軒一隻手鮮血不斷,還是順德看見了,嚷著傷重了。
珺婉這才如夢初醒,從朱勝文懷裡抬起頭:「勝軒,你怎麼樣了?」
勝軒勉強笑了笑,搖頭說:「無礙。至重要的是你沒事。」
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在危難的時刻奮不顧身去救她。
盡可能地不讓她收到傷害。
朱勝文亦感激地說:「這一次要不是勝軒,朕還不知道能不能再這樣抱著你。」
珺婉也著實嚇怕了:「臣妾實在不知孫淑容會用這種方式來對付人。」
朱勝文一臉的鄙夷:「竇家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說到這裡,他又開始斥責珺婉,「你明知道這麼危險,還故意知情不報,當靜兒告訴朕你是真懷孕的時候,朕當時幾乎陷入崩潰的邊緣!你……」
勝軒在邊上看到一臉蒼白的珺婉不知不覺暈了過去,連忙喊道:「皇后娘娘暈過去了!」
朱勝文這才一看,果然,珺婉已經靠在他懷裡暈了過去。
他將她橫打抱起,一邊走一邊下令:「回宮!宣太醫!」
抱著她,就像抱著自己的一顆心一樣。
那麼沉重,那麼眷戀,那麼真摯。
他可以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感到漠然,唯獨對懷裡的舒珺婉是熾烈的。
將珺婉抱回文月殿,這是時隔幾年後,他帶她回到了曾經的恩寵與親近。
太醫們在裡面診視的時候,雖是夜裡,靜兒抱著太初也趕來了。
太初有些惺忪,怯怯地看著朱勝文,囁嚅了一聲:「爹爹。」
朱勝文抱她在懷裡:「好孩子,娘回來了。」
太初很是惶然地問:「爹爹,是不是太初做錯事了,所以娘受傷了?」
看著她這麼懂事,朱勝文很是心疼。
他搖頭:「不關太初的事,太初一直都是一個乖孩子。娘受傷是因為有人要害她。」
太初懵懂地問:「是誰要害娘?是太安哥哥嗎?」
「怎麼這麼說呢?」
太初說話很有條理:「上一次我看見太安哥哥手裡拿著一袋東西,淑貴妃是不是吃了那個所以死啦?」
朱勝文的臉變得黑沉:「你看見了?」
「嗯。」太初欲言又止,「可是我怕爹爹和娘不喜歡我,所以沒說。」
朱勝文撫摸著太初的頭髮:「告訴爹爹,你怎麼會被孫淑容關起來的?」
太初一想到昨天的事就嚇壞了似的,躲進朱勝文的懷裡:「是太安哥哥帶我去的,說帶我見爹爹和娘。結果孫淑容就把我關起來了。爹爹,我怕,我不喜歡孫淑容,她是壞人。」
朱勝文忙安慰著她:「太初不用害怕,爹爹已經處置了壞人,再也不會傷害到你了。」
太初破涕為笑:「真的嗎?」
朱勝文信誓旦旦地說:「爹爹什麼時候騙過你?」
太初忽然在他臉上嘬了一口:「爹爹,我要見娘。」
朱勝文實在不忍心拒絕太初的請求,抱著她走進內殿。太醫們正在商榷著藥方,見朱勝文和太初進來,都紛紛行禮:「奴才參見皇上,參見太初公主。」
文月殿的一切都沒變,一切都彷彿曾經一樣歷歷在目。
她住在文月殿的時候,兩人一起合謀,相互較勁……細想起來,他們也是經歷過青春歲月的。
只是他們的青春歲月更多的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朱勝文問太醫:「皇后怎麼樣?」
太醫揖首:「回稟皇上,皇后受驚過度,又染了一點濕氣,因而整個人都十分內虛,一時半會還不會醒過來。」
「腹中胎兒……」
「娘娘脈細微弱,但是她意志十分堅定,腹中的胎氣也被保留著。」
朱勝文點了點頭:「你們侯在文月殿,隨時關注皇后的狀況,一有變況就向朕稟告。」
「是,皇上。」
太初趴在床頭:「爹爹,娘在睡覺嗎?」
「噓……」朱勝文示意她輕點聲,「不要吵著娘休息,她累壞了。」
「等娘醒了,太初給她捶背。」
朱勝文很是窩心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太初,如果娘給你生個弟弟或者妹妹,好不好?」
太初想了想,搖搖頭:「不好。」
「為什麼?」
太初抿著自己的唇瓣,似是委屈:「爹爹和娘是不是不喜歡太初所以要生弟弟妹妹,不要太初了。」
「傻孩子。」朱勝文一臉慈愛,「爹爹和母后怎麼會不喜歡你不要你呢?我們是想有個弟弟妹妹陪著你,跟你一起長大,將來長大可以保護你啊。」
「真的嗎?」
朱勝文鄭重而又面帶微笑地點頭:「真的。」
太初又問:「可是太安哥哥和太德哥哥怎麼辦呢?」
一說到那兩個孩子,朱勝文終究割捨不下的,不管遇到什麼事,他們骨子裡流著的始終是他的血。
血濃於水的親情又如何輕易撇的清呢?
太初替他們著急起來:「爹爹會不會不要太安哥哥和太德哥哥了?」
喜歡她的這份善良與純真,朱勝文搖了搖頭:「不會,你們都是爹爹的好孩子。」
只是對於太安的所作所為以及年幼的他就承受的一些事,朱勝文知道,他這輩子,只怕都會有條溝壑在心裡。
父女倆一直坐在珺婉的床側邊等著她醒來。
太初到底年紀小,漸漸地熟睡在朱勝文的臂彎裡,他抱著她,只覺得那種從未有過的親情縈繞在心頭。
珺婉從沉睡中醒過來的時候,看到這對父女趴在她床邊酣然熟睡。
太初和朱勝文閉眼睡著的時候,十分地神似,使人見了不禁一陣窩心。
她抬起眼睛,環顧四周,又將按自己睡在偌大的圓床上,這才想起來,這裡是久違了的文月殿。
闊別多時,又回來這裡了。
在這裡,有過她很長很豐富很曲折的記憶。
從十歲開始,她就在這裡度過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事。
從厭惡這個男人,到誤會重重,再到情蜷情深,似乎一切都是在這裡經歷的。
而今回憶起來,不禁十分悵然。
朱勝文微微睜開惺忪的眼睛,看到珺婉正睜著眼睛,便輕聲道:「你醒了?」
珺婉挪了挪身子,悄聲道:「皇上把太初放下來吧。」
朱勝文小心翼翼地把太初安置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下來。
兩人隔著中間的太初,對望凝視,那種多年以來養成的默契,感觸,直覺都令他們陷入了沉思。
從太后,到竇梓衾,德妃,孫昭儀,勝叡,淑貴妃,再到最後的孫淑容,他們之間經歷那麼多人的勾心鬥角。
然後最後完好地活下來的,始終是他們。
除了運氣,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朱勝文伸手撫摸珺婉略顯蒼白的臉容:「害怕嗎?」
珺婉如實以告:「怕。」
她怕,在那一瞬間真的害怕會被攥入深不見底的亂葬崗,從此與他陰陽相隔。
朱勝文亦道:「朕也怕。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從來沒那麼慌張恐懼過,怕你真的會跌下去,從此再也沒有人在朕身邊。」
也只有在此時此刻,他們才知縱然是強勢的彼此也有害怕的時候。
朱勝文用手輕輕搵去珺婉臉上的淚漬:「再不怕了。就算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朕總是會在你身邊的。」
珺婉用自己的手覆上朱勝文在她臉上的手背:「這世間,終不是只剩下臣妾一個人了。」
朱勝文看著她:「朕一直在你身邊,是你一直都未曾發覺。」
「臣妾錯了……」
朱勝文挑了挑眉:「錯在哪裡?」
珺婉很是溫順似的:「錯在後知後覺。」
「怎麼個補償法?」
他總是這樣,只要抓著珺婉的短處,就想著怎麼讓她補償自己的損失。
珺婉倒也乖巧:「臣妾但憑皇上處置。」
朱勝文「嗯」了一聲:「你倒是識相。」
珺婉解釋說:「臣妾一直都很識相,是皇上一直都不曾發覺。」
朱勝文哈哈大笑起來,一下驚醒了熟睡的太初。
她揉了揉眼睛:「爹爹,娘,你們在笑什麼?」
珺婉忙拍著她,哄道:「天還早,太初再睡一會吧。」
躺在中間,身邊有爹和娘在身邊,太初覺得開心極了,她用她的小手抓著朱勝文和珺婉的手:「太初想和爹娘一起睡。」
兩人對視一眼,在她邊上躺下來,看著太初,珺婉心疼極了:「這段時間,也苦了太初,一下子瘦了這麼多。」
「你不要說,說了朕也跟著心疼。」
太初原本是閉著眼睛的,忽然睜開眼問:「以後太初可以和爹娘每天一起睡嗎?」
「不可以!」朱勝文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絕。
太初顯然很是失望,看了看珺婉:「每天像今天一樣跟爹娘在一起不行嗎?」
珺婉看了朱勝文一眼:「皇上為什麼拒絕太初?」
朱勝文沒好氣道:「每天有這麼一個小傢伙在中間,你不難受嗎?」
珺婉的臉一下子紅了,嗔罵:「有你這麼做爹的嗎?沒個正經的。」
朱勝文哈哈大笑起來:「朕這叫實話實說。」
「教壞了太初,唯你是問。」
「朕的太初,是個好孩子。」
太初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十分茫然:「爹,娘,你們在說什麼?」
兩人齊齊溫聲道:「睡覺。」
太初吐了吐舌頭,連忙閉上眼睛。
過了很久,朱勝文問:「太初睡覺了嗎?」
驀地,太初傳來聲音:「正在睡。」
空氣一陣凝結。
珺婉覺得好笑至極,背過身去笑而不語。
朱勝文有些頹喪,放言:「明天再不要她跟我們睡一床了。」
珺婉咕噥:「皇上就省了那份心吧,臣妾身體不便,不能伺候你。」
朱勝文卻道:「哪怕是井水不犯河水,朕也不希望有人打擾和你單獨相處的時間。」
珺婉揶揄他:「呦,臣妾沒想到皇上還有這個嗜好。」
朱勝文明知故問:「難道睡覺的時候你喜歡被人瞻仰?那應該是朕不知道你有這嗜好。」
珺婉無言以對。
這個男人總有辦法找出一大堆的理由來應對她。
孫淑容的事情之後,方昭儀沉冤得雪,從尚刑司被放出來。
朱勝文卻決口沒提孫淑容乃是竇家的人,而是暗中鉗制了孫太師的勢力,拿回兵權,令這個曾經三朝風光的太師待以虛位。
很多事,他都不對外公佈,為的是穩定人心。
方昭儀經過這件事之後,驚魂未定似的,總有點虛弱。
當然,她一早就知道了孫淑容的身份,這才配合朱勝文和舒珺婉演繹了在尚刑司的那場戲。
得知珺婉在文月殿安心養胎時,她特地前往探視。
寂寥的宮廷,讓這兩個水火不相容的女子積澱了深沉的友情。
方昭儀見珺婉雖然蒼白,但心情似乎不錯,因而也寬慰地說:「經過了這麼多的事,你也該過上好日子了。只是我到現在仍然驚詫,孫淑容怎麼就會是竇梓衾的妹妹呢?想起來就後怕。」
珺婉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看起來尤為地令人心動:「一開始,我和皇上誰都沒往那方面去想,也是到了後來,經過種種猜測和預想,才發覺原來她竟然是竇梓衾的妹妹。」
方昭儀唉聲歎息了一聲:「只怪她隱藏地太好,我常以為她是一個性子溫和的人,誰想到……」
「我現在才算明白過來,那些盛氣凌人囂張跋扈的,其實並不可怕,像淑貴妃,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也就如此。最可怕的是那些看起來溫和,而你卻永遠不知道她真正想法的人。」
方昭儀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驚問:「孫淑容素來與太安很好,這麼說來太安他……」
「太安這孩子本就敏感多疑,加上孫淑容的暗中慫恿,也做了不少駭人的事。」
方昭儀拭了拭汗,覺得惶恐:「會不會弄錯了?他還只是一個孩子。」
「正因為他只是一個孩子,所以誰都不會懷疑他。」珺婉道出實情,「若非當初靜兒覺得他鬼鬼祟祟,結果在我的燉盅裡查到了啞藥,我和皇上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方昭儀恍然大悟:「這麼說來,你們是順著太安這條線索才查到孫淑容。」
珺婉點點頭:「嗯,但是期間仍費了不少心力。」
方昭儀痛恨道:「她讓一個心智還沒長全的孩子做這麼齟齬的事,真是天理難容。」
珺婉亦惋惜道:「誰說不是呢?本來,皇上還是挺器重太安的,只是他經歷了這些事,就算再解釋也難以釋懷了。」
方昭儀想想太安就十分痛惜,雖說不是親生的兒子,但是相處下來畢竟有情分:「經過這些事,皇上會不會……對太安作出處置?」
珺婉搖了搖頭:「他沒說。我也不好問。」
「他只是一個孩子,卻要經歷比別人更多的悲愴與世故……」方昭儀輕輕祈禱,「只盼望皇上看在血濃於水的份上,不要廢了這個孩子。」
「為人父母的,誰都心疼孩子,皇上亦是如此。」
方昭儀道:「這孩子,這幾天依然住在我那裡。其實他是個很乖巧的孩子,是孫淑容把他往絕路上走了……」
珺婉道:「也不知道孫淑容此舉是為了幫太安還是毀了他一生?」
方昭儀回去後,太安迎出來:「昭儀娘娘從哪裡回來的?」
「我去看皇后娘娘了。」縱然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方昭儀對他還是很柔和的,「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正在安胎。」
太安低低地應了一句:「噢……」
方昭儀問:「怎麼了?你心情似乎不大好?」
太安囁嚅半晌,才猶豫地問:「昭儀娘娘,孫淑容是不是永遠都不回來了?」
方昭儀拉過他的手,告訴他:「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太安,她是你姨娘沒錯,但是她讓你做的,不一定是對的。」
太安似懂非懂地問:「昭儀娘娘,孫淑容是不是死了?」
小小年紀的他對死亡有著天生的冷靜與思考,比同齡人表現地都要鎮定。
方昭儀也不隱瞞他:「是的,她死了。」
「她為什麼會死?是皇后娘娘害死了她嗎?」
方昭儀愕然於太安對珺婉深沉的誤會,她解釋說:「不是,不是皇后娘娘害死了她,是她自己害死自己的。」
「自己怎麼殺死自己呢?」
方昭儀耐心告訴他:「太安,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了,有些人不是別人殺她死的,而是自己殺死自己的。」
太安茫然地看著方昭儀。
但是他的心很痛。
這宮裡,除了德妃,太雙,他只有孫淑容這個親人了。現在親人不在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
他是那麼地討厭甚至仇恨珺婉,是她們害死了自己的親娘,害死了德妃,現在又害死了孫淑容。
世上沒有比她更壞的女人了!
她害死了孫淑容,自己也要害死太初。
小小的太安,一種慾念在他心裡肆無忌憚地生長。
逼近夏日,太初喜於撲蝶,每天正午和太德冒著大太陽歡快地在御花園裡跑著。
奇怪的是她一身雪肌曬不黑,更是令她肆無忌憚。
太安就是尋著這個時間去找太初的。
太初見是他,理也不理。
太德向來順著這個妹妹,他不理,自己也顧不得跟太安說上什麼話。
太初膩煩極了:「你這個小壞人,你來做什麼?」
太安一聽她喊自己小壞人,心裡的那股無名火更大了,用手指著太初,喝道:「你說我什麼?」
太初扮著鬼臉:「小壞人!小壞人!怪不得沒人喜歡你!小壞人!」
「太初,你不要說了……」太德很怕事,生怕太安生起氣來,連忙勸著太初。
經過這些時日,太初雖然懂事不少,但是對於太安,她實在是厭惡至極,一想起是他害死了淑貴妃,自己又被他捉弄關在壽安宮的密室裡,就不想見他。
太安憤怒至極,一下子上前,掐著太初的脖子:「你和你娘才是壞人!我不是!我不是!」
「啊啊啊……」太德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周圍的宮女內監溫聲趕來,卻見太德和太初兩個人猛掐著對方滾在地上。
旁人要拉開他們,兩人又像膠水一樣緊緊抓著不肯放手。
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們分開:「太安皇子,太初公主,你們不要再鬧了。」
太安往太初身上猛地一踹:「你娘是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太初往他身上啐了一口:「你胡說!我娘才不是壞人!你才是壞人!壞人壞人壞人壞人……」
一口氣罵了好多個壞人。
太安怒極,往身邊拉扯的宮女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宮女驚叫出聲,他掙脫身子,衝向太初就將她推倒在地。
太初的腦袋剛好撞在石頭上,磕了一下。
宮人措手不及連忙扶起她,卻發現後面冒著鮮血。
「血……血……」宮人都慌極了,一把抱起太初就往乾寧宮帶。
太初覺得頭暈眼花,昏昏欲睡。
「皇后娘娘!公主摔倒了!摔倒了!」
珺婉正訝異於不過摔一跤怎麼就變得這麼厲害,太初已經被抱進來。
她看見宮人托著她的頭,手上全是血,觸目驚心的血,連忙從床榻上爬起來:「怎麼了?怎麼了?」
「太安……太安皇子和公主打起來了,把公主推倒在地,撞在了石頭上。」
珺婉顧不得自己有孕在身,一把抱過孩子:「太初!太初!」
太初已陷入半昏迷狀態。
太醫們趕來後,珺婉只覺得太初流了很多血,她嚇得哭了起來。
總是因為太初而揪著整顆心,這就是母親,就是血濃於水。
朱勝文趕到的時候,只見珺婉一個人呆坐在紫檀椅上,幽深的眸子彷彿望不到邊,他很是疼醒,忍著自己的那份擔心,走過去:「你放心,太初是個堅強的孩子。」
珺婉哽咽:「她流了好多血,不管臣妾怎麼叫她就是沒應。皇上,我好怕,好怕太初有事。」
朱勝文蹲下來,伏在她的膝蓋上:「太初不會有事,也不能有事。」
眼淚滴落在他厚厚的手背上,滾燙並且令人心碎。
他忽然氣結:「太安呢?朕要見他!」
下面的人問了一圈,都說沒有看到太安的人影。
又去了方昭儀那裡,也說沒見著人。
朱勝文下令四處找尋太安:「務必帶他來見朕!」
他一直在思量著該怎麼扶這個孩子往正道上走,還沒想好,又出了這麼大的一樁事。
珺婉一直抹眼淚,實在因為那個人是太初,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坐不住了,珺婉又走進去,剛到內殿就聞見一陣血腥味,那是她太初流出來的血。
太醫們用紗布給她止血,一圈圈的紗布沾染著血,令她的心都在顫抖。
朱勝文亦低沉的嗓音問:「怎麼樣?」
其中兩個太醫細心地用紗布在太初的腦袋周圍包了幾層紗布,為首的太醫道:「回皇上,幸虧公主受的是皮外傷,只是流了很多血,這段時間多加休養就行了。並無大礙。」
珺婉和朱勝文終是鬆了一口氣。
他過去攬著她的肩膀:「聽見沒,太醫說了沒事,你不要再掉眼淚了,懷孕的人掉淚不好。」
珺婉用手絹拭了拭淚:「嗯。」
只有在面對太初的時候,她往往會流露出最為溫柔及害怕的一面。
兩個人侯在太初床邊,靜默無言。
半晌,珺婉才道:「有時候,無需孩子怎麼樣,只需要她每時每刻都平安,就足夠了。」
她坐著的時候,小腹已然微微隆起,漸有孕態。
「皇上。」順德輕聲喚了一聲,掀開簾子走進來,「宮人們都找遍了就是沒看見太安皇子的人影。」
朱勝文擠兌了一下眉眼:「太德呢?」
順德「啊」了一聲:「噢,太德皇子嚇傻了,一個人跑回去哭了會就睡著了。」
朱勝文搖了搖頭,太德這個人總是任性並且天真的。
不過也好,或許孩子就應該像他這樣單純一點。
珺婉把手從朱勝文掌心抽出來,輕聲道:「皇上有事先去忙吧,臣妾在這裡困難者踏出就行。」
朱勝文擔心她:「別到時候朕走了你一個人又默默掉淚了。」
珺婉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既已知道太初沒事,臣妾就不會掉淚,皇上放心地去吧。」
朱勝文這才站起來,又看了看昏睡的太初,心裡很是憐惜。
他對珺婉說:「你先在這裡,朕待會帶你去個地方。」
「嗯。」
他便走了。
走出文月殿,朱勝文問:「都找遍了,就是沒有太安?」
「奴才吩咐人都找了,就是不見人。」順德有些堪憂,「皇上……太安皇子……會不會有事啊?」
朱勝文歎了口氣:「再找!一定要找到他!」
順德領命:「是。」
朱勝文走了幾步,驀地愣怔,抬頭看了看蒼穹,沉吟:「順德,隨朕去壽安宮。」
順德不解:「皇上,去壽安宮做什麼?」
朱勝文並不說話,而是徒步快速行走著。
壽安宮裡常年都是鬱鬱蔥蔥的翠竹,風浪拂來,竹葉窸窸窣窣作響。
朱勝文推開門,裡面空無一人。
這裡,有著他太多的回憶,關於太后的,關於母親的,關於竇梓衾的。
壽安宮的窗戶是開著的,他只覺得窗外俱是亮堂堂的翠綠。
帷幔隨風飄逸。
翻騰著人內心深處的記憶和敏感。
朱勝文彷彿聽到一個隱隱啜泣的聲音,順著聲音覓去,他看見一個帷幔底下蜷縮著一個身影。
走近去,看到太安整個人抱作一圈,把頭埋在膝蓋上,正哭著。
他並沒有覺察到朱勝文來了。
朱勝文把他寬厚的手掌搭在肩上:「太安。」
太安哭著一張臉抬頭看他,也不請安,也不說話,彷彿還沒哭夠似的。
他嚇怕了。
看到太初流了那麼多的血,心裡有觸目驚心的懼怕,他怕太初死,真的怕,又不敢跟著去看她,只得一個人跑到壽安宮躲起來默默哭泣。
朱勝文溫言:「能跟父皇說說你為什麼會哭嗎?」
他攬過太安,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這裡只有你和父皇兩個人,有什麼事你直接說。」
太安囁嚅半晌,方抽噎道:「兒臣怕太初會死。」
朱勝文問:「既然怕她死,為什麼還要推她?」
「兒臣……」他答不上來了。
朱勝文看著他:「你不喜歡太初和皇后娘娘對嗎?」
太安不答,算是默允。
朱勝文讓他坐在膝蓋上:「來,父皇給你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很長,你要耐心聽。」
太安點點頭:「兒臣一定認真聽。」
風從窗戶裡吹進來,朱勝文坐在地上,太安坐在他膝上,他溫沉的聲音此刻像一個莊嚴的帝王,一個和藹的父皇,以及一個偉岸的男人。
「有一個男子,從小就被人後媽欺負,他喜歡一個清雅的女孩子,可是那女孩子總是惹他生氣,令他十分困擾。更可氣的是男子的後媽還逼著他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孩子……」
他用最簡明的語言,最真摯的感情,對他的兒子太安道出了這個故事:「其實,很多時候是迫於無奈才需要剷除那些干擾的人,這不是壞人。」
太安不愧是個很早熟的孩子,他喃喃地看著朱勝文:「皇后娘娘也是迫於無奈才剷除兒臣的親娘嗎?」
朱勝文道:「不完全是。但是太安,父皇告訴你,她不是壞人,父皇不喜歡壞的女人。」
太安問:「那兒臣的娘親是壞人嗎?」
朱勝文搖搖頭:「她不壞,但是有人逼著她做壞人。」
太慢似懂非懂的搖搖頭。
朱勝文輕輕一笑:「這些事,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你要記住,小時候很多事都是錯誤地,只有等自己長大了,明白了才會認清事實。父皇相信太安是個明辨是非的孩子,對嗎?」
太安點點頭,隨即陷入沉默。
半晌,他問:「父皇,太初妹妹會死嗎?」
朱勝文微微一笑:「不會。父皇和皇后娘娘都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皇后娘娘真的相信兒臣不是有意的嗎?」
朱勝文點點頭:「她不會怪你的。」
憑心而論,太安做了這麼多事,珺婉從未在朱勝文面前說過一句不是,只是替這個孩子深深地感到可惜。
離開壽安宮後,朱勝文回到乾寧宮,文月殿燈火通明,他先去看了看太初,聽珺婉說她醒來一會又睡了便放下心來:「你跟朕去個地方。」
珺婉被他搞得神神秘秘:「皇上要帶臣妾去哪裡?」
朱勝文狡黠道:「保密。」
他用黑布給珺婉蒙上雙眼,又將她橫打抱起,一邊走一邊說:「朕現在抱著的可是兩個人。」
珺婉扶著他的肩膀:「皇上到底想幹什麼?」
朱勝文依然賣著關子:「總之不會吃了你。」
珺婉的臉延暈出一層紅光:「皇上為什麼就沒個正經的呢?」
朱勝文還說得頭頭是道:「假正經不如不正經。」
珺婉無語。
終於到了,朱勝文放下珺婉,扯開蒙著眼睛的布條。
珺婉抬頭一看,匾額上寫著三個燙金的大字「壽安宮」。
她很是詫然:「這……」
朱勝文擁著她,深情款款:「朕說過,要給你世間最好的一切。也答應過你要盡心盡力給你,給太初,將來還要給肚子裡的太熙過上幸福的生活。」
珺婉很是動容:「皇上的心意,臣妾明白。」
一路走來,經歷過那麼多的風風雨雨,期間滋味,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有時候捫心自問,若再來一次,不知道是否有勇氣再承受那麼多的一次次生命之重。
朱勝文握著珺婉的手:「一路走來,從開始到現在,唯一陪伴朕的,只有你一人,你願與朕繼續走下去嗎?」
珺婉咬了咬唇,很是為難地說:「民間有句諺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恐怕臣妾沒得選擇了。」
朱勝文指了指她的腦袋,笑道:「嘴硬!」又道,「不過民間也說,糟糠之妻不下堂。」
珺婉氣結,踮腳質問:「你說什麼?」
朱勝文湊近她,再也忍不住,滾燙的熱吻便落下來。
將珺婉整個人擁在懷裡,在她耳邊磨蹭:「你是朕這輩子的第一個女人,也是朕唯一一個想把壽安宮寢殿留給你的人。舒珺婉,你知足吧!」
珺婉低笑出聲:「如果臣妾不知足,唯皇上是問?」
朱勝文抱著她往寢殿走去:「要朕提醒你幾遍?朕這輩子最討厭跟人談條件。」
珺婉像是故意在太歲頭上動土:「臣妾忘記向皇上稟報,臣妾最大的嗜好就是跟別人談條件。」
燈燭旖旎,撇下所有的一切,靜候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刻。
那是他們用時間,用努力,用心機,換來的今天。
很多時候,只有回望曾經,才知現在的幸福來之不易。
對他們來說,更是如此。
三月後,朱勝文將方昭儀和太安遠派到南疆,他要這個孩子今生永離宮廷鬥爭,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而方昭儀則是自願請命跟去的,她說這輩子無法誕下龍種,就讓她把太安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對待。
次年春天,珺婉誕下皇子,取名太熙。
太熙和太初長得極像,脾性卻像極珺婉,沉靜內斂。
朱勝文對他完全不似別的孩子,十分嚴厲甚至苛責,一有差池就加以重罰。
對太初則仍是寵溺。
但太初極少任性,對待太熙這個弟弟也十分疼愛。
七歲的時候,太熙被立為太子。
十六歲的時候,太熙登基。
在皇后的人選上,朱勝文給了他完全的自主權,他告訴太熙:「一個帝王能夠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當皇后,是最幸福的事。」
太熙問:「父皇立母后為後,幸福嗎?」
往事歷歷在目,朱勝文不再年輕的臉上俱是慈祥的面容,深有感觸,:「很幸福,但是在得到幸福之前,父皇和你母后經歷了太多的波折與悲愴。」
太熙有些似懂非懂地看著朱勝文。
新帝大婚,主張朝政。之後太上皇與太后便隱匿與皇宮,於此同時,離開的還有太初。
他們給太初最大的自由,任意而為任何事。
在多年以後,他們也給了自己最大的自由。
生在宮廷,長在宮廷,愛在宮廷,最後,終於離開。
不過是所一對平凡的老夫老妻。
卻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樣來得更令人滿足了。
偶爾,珺婉會發著呆,她總覺得自己前半生經歷地太多,彷彿後半輩子都在享福似的。
每當此時,朱勝文總會敲她的腦袋:「你就知足吧,難不成你還想重新經歷一場?」
珺婉眨眨眼睛:「如果有你,我不介意。」
朱勝文暴跳如雷:「朕介意!你可知為了感化你那冰山似的心,朕費了多少心力麼?」
「後悔了?」
「朕從來不後悔任何人任何事。」
「那不就結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