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珺婉走進大殿,看見太安一個人站在那裡。
他也不過五歲的孩子,長得卻比一般人要高大。
聽見動靜,原本背對著的他回過身來,見到珺婉,謙遜地行禮:「參見文妃娘娘。」
不知為何,他愈是懂事,珺婉愈是覺得心神不寧。
彷彿這個孩子帶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太安,」珺婉帶著笑臉,「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太安道:「方昭儀告訴兒臣,今後兒臣就要和文妃娘娘,還有太初一起生活了。」
珺婉「嗯」了一聲:「你喜歡和我們住在一起嗎?」
太安捏緊手心裡的瓶子:「喜歡。」
珺婉俯下身摸了摸他的頭:「那好,往後我們就住在一起,好嗎?」
「好哦!」不知何時,太初和朱勝文已經在外面了,太初聽說太安要跟他們住在一起,雀躍起來,「我喜歡太安哥哥和我們住在一起。」
朱勝文笑呵呵地說:「太安,你看你太初妹妹多喜歡和你一起頑樂?」
每次看到太初都像掌上明珠一樣被寵著,太安就越是不喜歡她。
但是她倔強的神情和難得的眼淚,又讓他覺得太初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妹妹。
因為心裡對太初總是十分矛盾。
任由兩個孩子玩耍,朱勝文站在珺婉身邊輕輕說:「你真好。」
珺婉佯疑:「嗯?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兩袖衽然之際,朱勝文觸碰到她的手:「謝謝你接受像極了朕的太安。」
珺婉微笑:「臣妾說過,孩子是無辜的。」
朱勝文覺得此時此刻的他是最為安穩,平和的。
身為一個帝王,身邊能有自己心愛的女人,還能享受天倫之樂,夫復何求?
由此,太安在連雲宮便住了下來。
他在連雲宮住的很適應,與珺婉和太初相處得也極好。
隨著立後的日子越來越逼近,整個皇宮越加忙碌起來。
這日,珺婉正在試鳳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身著五翟凌雲繁花錦服,珺婉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靜兒和一眾宮女見她平靜地站在那裡,那肅穆的神情讓人覺得那貴胄之氣不可言語,紛紛跪下來:「看來這身衣服很合適娘娘。」
珺婉褪下鳳服:「這輩子,我從未想過自己能夠走向那人生最繁華的分位。」
靜兒站起來,將鳳服小心翼翼地遞交給邊上的人,微微一笑:「可見皇上對娘娘的情深意篤。」
朱勝文……
想到他,珺婉心裡有一種淡淡的,不可言語的甜蜜之感。
這個男人,是真的待自己好的吧?
「太安哥哥,你等等我啊。」
「太初,你快點……」
聽到聲音,珺婉和靜兒互相對視一眼,走了出去,正好撞見太初和太安撞在了端著點心而來的宮人身上。
尤其是太初,眼看她要滾下台階,珺婉忙奪步衝了上去,一把將她抗住。
耳邊傳來太安的摔聲。
他整個人滾下了台階,摔到地上。
「太安皇子!」大家都慌了,靜兒更是一個箭步抱起太安,「太安皇子,你怎麼樣?」
太安的額頭磕起了淤青,整個人疼痛地發不出聲音來。
珺婉鬆開太初,忙道:「快宣太醫!」
此事驚動了朱勝文和一種宮妃。
他們的步履紛沓而至。
此時太醫已經檢查了太安的傷勢,說並不大礙。
朱勝文這才舒了口氣:「怎麼這麼不小心,連摔了幾個台階?」
珺婉解釋說:「當時兩個孩子差點險些摔跤,臣妾看太初已經跌倒,防止她摔得厲害,一把護住了她。」
淑貴妃嗯哼一聲:「怪不得太初沒事,原來是有文妃保護著。」
她這麼一說,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
誰都知道太安不是珺婉所出,現在經過今天的事,更像是昭示了珺婉並不善待太安似的。
珺婉對朱勝文道:「在當時,臣妾以為太安並不會摔倒,所以忙著顧太初了。」
朱勝文看了她一眼:「朕自然相信文妃不會故意不護著太安的,更何況當時情急之下,只顧得了太初,也是情理之中。」
珺婉心裡很不是滋味,朱勝文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看到兩個孩子有危險,她會只顧著太初嗎?
他不相信她對太安是真心誠意的麼?
太安靠在床上,看著幾個大人你一言我一語,一直沉默著。
直到淑貴妃問:「太安,你怎麼不小心摔倒的?」
見大家都盯著自己看,太安這才囁嚅:「我想救太初,腳上被文妃娘娘的絆了一下,這才摔倒了。」
淑貴妃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輕輕說道,「原來如此。」
意味深長,令人深思。
珺婉徑直問:「淑貴妃的話似乎另有含義?」
抓到了把柄,淑貴妃也不甘示弱道:「我的話有什麼含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文妃對太安,似乎欠缺了一點什麼。」
「淑貴妃這話未免有點言過其實,」不待珺婉說話,朱勝文就先開口了,「文妃對太安怎麼樣,朕也是知道的。全然不像那你所說的那樣,對他和太初有重大的區別。」
從未被朱勝文這麼訓斥過,淑貴妃臉上掛不住了,哼的一聲,「有時候皇上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珺婉輕蔑一笑:「淑貴妃以為我是你嗎?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事我永遠都做不出來。」
「這對文妃有什麼難的?」淑貴妃也嘲諷道,「你又不是沒做過。」
「你們就別爭了。」方昭儀忙出來打圓場,「最重要的,是太安沒事,對吧?」
末了,珺婉又對淑貴妃說道:「我犯不著對著一個孩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事後,朱勝文佯怪:「你今天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倒跟淑貴妃槓上了似的。」
珺婉也有點不耐煩:「臣妾本就心神不寧,被她這麼一攪和,還以為臣妾對太安十分不好。言辭咄咄逼人,臣妾自然要回敬。」
朱勝文看著她,道:「你心神不寧,是怕別人以為你是藉著太安才當上皇后的對嗎?」
珺婉緘默,良久才道:「畢竟誰都知道,當初竇梓衾的死多少跟臣妾有關係。」
「你多慮了,」朱勝文安慰著她,「你這麼說起來,十惡不赦的人該是朕,竇梓衾最後的下場,是朕一手鑄成的。」
「皇上,」珺婉看著他,「對待太安,我只拿他當個孩子,不會做傷害他的事。」
「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靠在他的肩膀上,珺婉想,還有什麼比堅定的信任更重要的呢?
她,也該知足了?
隨後太安要吃藥,是珺婉一勺一勺親自喂的,就連換藥也是她親自換的。
「文妃娘娘,」太安突然叫了一聲她一聲。
「嗯?」
太安有些眼巴巴地看著她:「你像母親一樣照顧我,我能叫你母親嗎?」
珺婉露出和藹的笑容:「可以,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和太初一樣喊我娘。」
太安點了點頭,隨即喊了一聲:「娘。」
珺婉覺得窩心。
她自問自己多心,不該把一個孩子想得那麼複雜。
太安只是一個需要疼愛的人罷了。
太安看著文妃,小小的他心裡有千萬種心思在竄動。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這個文妃,其實對他是挺好的,難道真的要毒害她嗎?
趁著孫淑容後來看他的時候,太安低著頭,說得很輕:「姨娘,其實文妃對兒臣挺好的,兒臣不想去傷害她。」
他更不想太初因為這件事而恨他。
在他心裡,這個妹妹的地位是多麼重要啊。
孫淑容一聽,臉色頓變:「傻孩子,你以為她是在分得對你好嗎?我告訴你,她這麼做全是做給你父皇看的。為了是過幾天她能順利當上皇后。」
「真的嗎?」
孫淑容抱住他,信誓旦旦地說:「姨娘怎麼會騙你?太安,你絕對不能讓她坐上你母后的位置。這個女人,她不配!」
太安半信半疑,卻又無法拒絕孫淑容。
只能牽制著自己那顆心,繼續走下去。
聽從孫淑容的話,太安夜裡睡覺的時候故意發出求救聲:「不要……不要害我……文妃娘娘,求你不要害我……」
「兒臣一定乖的……你不要害我……」
「兒臣不忍您生氣,您不要害我……」
每一句話都令人聽了毛骨悚然。
朱勝文夜宿在連雲宮,亦聞聲趕去,看到太安已經驚醒,滿頭大汗。
「太安,你怎麼了。」他走過去,「做惡夢了?」
見到他身後的珺婉,太安猛地一縮:「不……不要……」
珺婉挺住腳步,萬分驚疑地看著他:「太安,怎麼了?」
太安縮著腿,露出驚恐的神色:「不……不要……不要……」
朱勝文看了看珺婉,道:「你先退下。」
珺婉的境況十分窘迫,只得退了出來。
朱勝文這才對太安招了招手:「來,到父皇這裡來。」
太安這才道他懷裡:「父皇……」
朱勝文耐著性子問:「告訴父皇,你夢見什麼了?」
太安明顯地用手抓住他的龍袍,不敢說。
這時邊上的宮人把太安夢魘的話如數重複了一遍,朱勝文聽了臉色沉鬱地很。
但他仍對太安說道:「不怕,太安是個勇敢的孩子。文妃娘娘怎麼會害你呢?」
太安甚至帶著哭腔:「父皇,兒臣要離開這裡。」
朱勝文更是一怔。
這孩子怎麼就說要離開這裡呢?難道他真的那麼害怕珺婉?
「跟文妃娘娘,太初在一起難道不好嗎?」
「兒臣想跟方昭儀住在一起。」
朱勝文心,一片冰涼與失望。
好不容易安慰太安入睡,他走出房間,珺婉攏緊雙臂仍站在門外,看見朱勝文她忙問:「太安怎麼樣了?」
「剛睡下了。」朱勝文淡淡道,「像是驚到了。」
珺婉有點疑惑:「他在連雲宮這段時間,一直睡得很安穩,從來不像今晚這樣大鬧過。」
「你是不耐煩麼?」
珺婉詫異:「皇上這是什麼意思?臣妾怎麼會不耐煩?」
朱勝文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太安說了什麼夢話嗎?」
珺婉剛才經聽到宮人說過了,這會兒見朱勝文問她,不由反問:「難道皇上還相信夢話不成?」
「朕不相信,可是方才太安說他不想繼續留在連雲宮想回到方昭儀身邊。」朱勝文緊盯著珺婉,「這……又如何解釋?」
「臣妾不相信太安會說這樣的話。」珺婉斷定道,「他在胡說。」
見她要走進去,朱勝文一把拉住她,「太安剛睡下,你還想吵醒他不成嗎?」
「可是皇上不相信臣妾,」珺婉很是失望的神情,「你怎麼可以說臣妾對太安不好呢?」
「朕沒有那麼說過。」
「可皇上就是那個意思。」
朱勝文的心略微地軟了下來:「朕,也不願相信你會對太安不好。只是希望你明白,今時今日,太安既已過繼到你名下,你就該像親生母妃一樣對他好,多給他一些關懷和愛意。」
「我很努力地再做一個好母親。」
朱勝文溫言:「朕明白,很晚了,早點去歇息吧。」
可是這一晚,兩人睡得都不好。像是有什麼疙瘩存在心裡,難以平復。
第二日,太初和太安一起在玩捉迷藏。
輪到太初找,太安躲,他躲到了珺婉的寢殿。
小心臟噗通噗通在跳。
孫淑容告訴她要將瓶子的藥全部倒入珺婉喝的湯藥裡,他看了看桌子上的燉盅,有點害怕。
他走到桌子邊上,他的個子與桌子的高度齊平,手裡緊緊捏著那瓶子,有點猶豫。
突然外面傳來腳步聲,他手忙腳亂地打開瓶蓋將裡面的藥盡數倒在燉盅裡。
正好,靜兒走了進來,看見太安,有些驚疑:「太安皇子怎麼在這裡?」
太安的小臉通紅,不敢看靜兒:「我……我……在和太初玩躲貓貓。」
「哦,這樣啊。」如今的靜兒也愈來愈沉穩了,暖暖一笑,「怪不得奴婢看太初公主在外面找的急呢,原來你躲在這裡了。」
「嘿嘿。」太安笑了笑,「我現在就出去。」
「嗯,好的。」靜兒端起桌上的燉盅,「奴婢也給娘娘送去湯藥。」
兩人一起從寢殿走了出來,被太初逮個正著,太初一下子抱著太安,兩人鬧做一團。
靜兒好生吩咐說:「你們在這玩,奴婢先去給娘娘送湯藥。」
兩個孩子齊齊喊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