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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勝文帶兵離京那日,乾寧宮的最後一片落葉正好掉下了枝頭。
大風吹起一地的落葉,偶有一些葉片在風中旋舞著。
天空陰霾著,像是要下一場大雨。
珺婉帶著太初,淑貴妃抱著太德,另有方昭儀、李淑儀帶著太安、太初,和其他的宮妃一起送朱勝文至宮門口。
太安已經像個大孩子一樣,尤其是到了方昭儀那裡之後,更是沉默了很多。
他在朱勝文面前叩首:「兒臣恭送父皇,祝願父皇凱旋而歸。」
「好孩子。」朱勝文摸了摸太安的頭,「等你長大了,父皇也要你當一個敢作敢為的皇帝!」
他這話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讓那些個宮妃都著實詫異了一番。
尤其是淑貴妃,更是將太德緊緊抱在懷裡,她不信,也不願承認,朱勝文會選竇梓衾的兒子當皇帝!
竇梓衾姓竇!
生前又犯了那麼多的罪,她的兒子就算是皇長子又如何?
說起來到底出生貧賤,沒有資格擔任太子甚至帝王。
朱勝文看著四個孩子,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焦躁不安的皇帝了,如今的他,已經是個有擔當,有責任的皇帝、父皇。
珺婉奉上盔甲,給朱勝文戴上,大風吹亂了她的髮絲,拂到了臉面上,朱勝文替她捋了捋,凝望著她:「等我回來。」
他用了「我」字。
此時此刻,拋卻了一切的君臣禮儀,有的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眷戀與情懷。
珺婉替他繫好帶子「嗯」了一聲:「我等你。」
看了看眾人,朱勝文深深吸了口氣,繼而上了青鬃馬,帶領著他手中所有的士兵,浩浩蕩蕩的隊伍直離京城。
珺婉抱起太初,看著朱勝文的身影漸漸遠離,直到消失成一個點,成為看不清的一陣風。
太初癡癡地問:「娘,爹爹呢?」
珺婉抱著她,將臉貼在她的臉蛋上:「爹爹為了保護太初,不讓太初受到傷害,要去很遠的地方打敗壞人。」
太初歪著腦袋,眨了眨眼睛:「爹爹會打敗壞人嗎?」
珺婉闔了闔眼「嗯」了一聲:「爹爹是個大英雄,一定會打敗壞人的。」
太初粉嫩的雙手抱著珺婉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卻又難得認真地說道:「娘,我怕。」
儘管隔著數步遠,太安和太雙仍能聽見太初撒嬌的聲音。
兩人均朝對方看了一眼,繼續保持緘默。
自從親眼看到德妃死後,太雙就一直沒有再開口說話,本就因為懂事而乖巧的她有時候甚至讓人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太安亦是用孩子特有的,深遠的目光看著太初,不知所謂般。
唯有太德,像是曾經的陰影一直存在,對太初總是戰戰兢兢的。
說實在的,他挺喜歡太初這個人,但是一想到她的凶,在她面前總是矮了幾截。
太初看到珺婉身後的人都在打量著自己,有所察覺,渾身有些不自在,又看了看太安,見他不笑,太雙也只是低著個頭,只有太德也在淑貴妃的懷裡,頓時來了興致:「太德哥哥,羞羞。」
只要一聽到太初叫自己,太德就覺得又驚又喜。
喜的是他喜歡太初的機靈與聰慧,驚的是太初從來沒有一次不欺負他的。
淑貴妃見太初這樣書太德,勾了勾唇角:「太初怎麼說哥哥羞?」
太初哼了一聲,兩瓣嘴唇微微嘟起:「這麼大了還要抱,羞羞!」
珺婉不悅道:「太初,不得無禮。」
太德猛地從淑貴妃懷裡抬起頭:「你不也是要人抱嗎?」
太初理直氣壯:「我比太德哥哥小,當然可以抱。」
太德的小臉頓時紅了:「你……我……」
果然,他又被太初欺負了。
怕太初再說什麼,他動了動身子,對淑貴妃說道:「兒臣要自己走路。」
掙脫了淑貴妃的懷抱,太德抬頭看向太初:「我再也不會要人抱了。」
似乎每一個孩子,到了太初這樣盛氣凌人的公主面前,都想極盡所能地表現地好一點。
淑貴妃恨極了太德對太初的百般討好,輕喝:「由不得這樣的!」
太德見她要來追,身子一轉,忙趁著空隙逃脫了。
淑貴妃忙道:「快!追上他!」
太初覺得有趣極了,也執拗地從珺婉懷裡下來,一直追著太德而去:「太德哥哥!太德哥哥!」
太德一個轉身,看到一個粉嘟嘟的人影,留著到脖子的頭髮像個小仙女一樣朝自己奔來,他立刻停下來了了:「你叫我?」
太初經過他身邊嘿嘿一句:「傻瓜!還是我快了!」
太德這才發覺自己又被下套了,不禁急急趕上去。
方才送行的顯得略微傷感的氣氛,被這兩個孩子一攪和,又變得輕鬆起來。
只有太安和太雙沒有跟他們一起瞎鬧。
他們兩個孩子看著奔跑著的,歡笑著的太德和太初,心裡很癢,但是又怕會不容允許。
畢竟在他們的心裡,已經認定一件事:母妃已經死了。
他們成了沒娘的孩子。
太德見太安和太雙看著他們,不免覺得掃興,停下來對太初說:「讓太安哥哥和太雙妹妹都來吧?」
說不上來出了什麼差錯,太初覺得太安變了,對自己不再那麼友好了,堵著氣道:「我才不叫他們。」
太德見她不開心,也不敢再說什麼。
淑貴妃見太德總是被太初欺負,心裡到底有些忿然:「可是因為皇上寵得太多了,以致於太初越發沒個樣子了?」
「太德這樣不是很好嗎?」珺婉看了看方昭儀邊上的太安,,「若是太德變成太安這樣的,沒準兒皇上會更喜歡他呢。」
淑貴妃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忿忿然收口。
像是意識到某一種目光,珺婉微微一瞥,看到太安發怔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正欲說話,感覺到臉上一陣冰涼。
抬眼一看,竟是天空飄起了雪花。
「啊!雪!」好幾個人紛紛發出感慨,「下雪了。」
珺婉輕輕地對太安說:「下雪了呢,今年的第一場雪。」
然後天際,默默念道:願你平安歸來。
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開始牽掛起朱勝文。
像是一個守家的妻子,一直在等候著丈夫從外歸來。
太安只是望著她,帶著一種不可捉摸的眼神和惶然,那是出自一個孩子最本質的警惕和自衛。
遠處傳來太德和太初嬉戲的玩樂聲,太安和太雙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喜悅感。
珺婉心中不是沒有遺憾的,一想到太安和太雙,她不免想到曾經的勝叡和自己,也是這般的壓抑和惶恐。
但是她敢保證,自己是憑著一份真心實意來對待太安和太雙的。
她自己受夠了上一代人所帶來的恩怨,自己斷不會將這種恩怨再帶給下一代。
見太安和太雙都冷冷地對待珺婉,淑貴妃不禁附在珺婉耳邊一陣輕語:「德妃人雖死了,可是她的種還在呢。你以為,太安和太雙會把你當成好人嗎?」
淑貴妃這句話,正中下懷。
珺婉一直擔心的,正是這點。
孩子尚且年幼,不懂期間的恩恩怨怨,自己亦是為人母的人,自然不會去為難太安和太雙。德妃當著太雙的面憤然撞柱而死,分明是要太安太雙用異樣的目光看待珺婉。
珺婉緊抿著,繼而微微噙動:「淑貴妃難道覺得,就憑德妃撞柱而死,太安和太雙就會恨我入骨嗎?」
「可她畢竟是死了呀。」淑貴妃又加重語氣道,「拒不承認下,也可算是……含冤而死。」
「如果淑貴妃是故意想讓我難堪或是讓太安,太安恨我更深,那麼請自便。」珺婉收斂笑意,很是冷峻地說道,「但也請淑貴妃想一想,你自己也是做母親的人,又怎麼忍心讓他們接下來的日子都在惶惶然中度過?」
「德妃真是菩薩心腸。」淑貴妃的笑聲惹起了邊上人的注意,「我萬萬沒有想到,手段狠厲如文妃也會疼愛起別人來。我是沒那份心了,只要我的太德安然無恙,別人,與我何干?」
珺婉呵呵一笑,驟然提高音量:「我倒是忘記了,這宮裡,最識時務的人莫過於淑貴妃了。太德也真是好命,有個一心一意照顧他的母親。」
最識時務這幾個字,自然落入了旁人的耳中,有些忍俊不禁的意味。
淑貴妃一心的不舒坦,看著太初的身影更是火冒三丈:「抱抱著太德,我們走!」
她氣匆匆地走了之後,隨即,方昭儀帶著太安,李淑儀也抱著太雙也走了。淑嬪,德嬪,賢嬪幾個人平時是很少說話的,也紛紛借口下雪不便先走了。
太初見沒人陪她玩了,很是失落:「母妃,太德哥哥為什麼走了?」
珺婉替她拂落頭上的雪花:「下雪了,要避雪。」
太初「噢」了一聲,隨即失落聲更重了:「今天太安哥哥為什麼不理人?」
珺婉心中略顯酸澀,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緩解未來太安,太雙和太初之間的關係。
末了,她對太初說:「你乖,不要惹太安哥哥生氣,他就會對你好了。」
抱著太初走了一段路,珺婉覺得身體難受極了,險些難以自持,鬆開太初就彎身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