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走進九源殿,剛到殿門口珺婉就看見勝軒背對著她跪在地上。
「這……」珺婉驚疑地看著她,「勝軒,你怎麼了?」
勝軒並不為所動。
珺婉跨過門檻走到他身邊:「勝軒,你怎麼跪在地上?」
勝軒很平靜地看了她一眼,繼而搖搖頭。
這時傳來穆太妃的聲音:「勝軒,莫非你是要抗議到底了?」
珺婉站直身體看著穆太妃從偏殿走進來,她一臉嚴肅,不苟言笑:「我已經把文妃叫來了,你自己問問她,身為小叔子,能不能和嫂子在一塊兒?」
珺婉的臉立刻漲紅了。
穆太妃這才看向珺婉,她的臉是尖尖的,厚厚的雙眼皮,即使上了年紀仍膚如凝脂,她輕輕了哼了一聲,問道:「文妃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把你叫來麼?」
珺婉自然已經知道穆太妃是因為勝軒的事才找自己,但她仍裝作渾然:「不知太妃傳喚臣妾所為何事?」
穆太妃看著珺婉,神情複雜,嘴上一字一句道:「勝軒為抵抗迎娶劉韻懿一事,甚至動了出家的念頭。」
珺婉「啊」的一聲驚叫出聲。
在勝軒的事上,穆太妃從未給她好臉色,此時亦是如此:「我不知道文妃是怎麼同時讓皇上,勝叡,勝軒三個男人都喜歡你的。如今二王爺已被調遣離京,我不想看到有朝一日勝軒也會落得如此地步。我只要他平平安安,而絕不是……以悔婚,出家的事來要挾我這個母親以及皇上。」
珺婉亦跪下,一臉恭謙:「臣妾惶恐,身為宮妃,臣妾向來遵守宮規,更不會妄想著得到多人的垂憐。太妃這樣辱沒臣妾的名聲,叫臣妾情何以堪?」
「呵呵呵……」穆太妃努著嘴忍不住笑出聲來,冰冷,嘲諷,「勝軒,你聽到了嗎?她甚至不願意承認你的愛。這樣的女人值得你拋下一切甚至冒著得罪皇上的風險來愛嗎?」
勝軒只是靜默。
並不吭聲。
直到珺婉也熬不下去了,她幽幽地問勝軒:「迎娶劉韻懿,自立王府,這對你不是很好嗎?」
「好嗎?」勝軒反問一句,「你們都覺得好嗎?」
珺婉和穆太妃對視一眼。
勝軒像是自言自語似的:「我之所以執意取消婚禮,是不想步入二哥的後塵。他那樣的一個男人,不也是被逼得離京嗎?若是喜歡一個女人就得落得如此下場?那我寧願一直愛著,倒也省了不少事。」
「你!」穆太妃又氣又無奈,「你非要想得這麼糟麼?」
勝軒絲毫不為所動:「我只知道,沒有什麼比現在更糟的了。」
他說得那麼鎮定卻又是那麼悲愴:「我只希望皇上能夠明白,我和二哥,除了身份地位不及他,在對待珺婉上,卻是真摯的。如果他連這份真摯都要趕盡殺絕,那麼這宮裡,便沒有什麼東西是真的了。」
「你要皇上明白?」穆太妃厲聲反問,「你愛著皇上的妃子結果還要皇上明白你的苦境?勝軒,你想得太簡單了!」
「不,母妃,兒臣想得很清楚。」勝軒跪得筆挺,「既然執意悔婚,自然不會想著皇上會寬恕。兒臣會剃髮為僧,彌補罪過。」
「放肆!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證明自己是個情種麼?」穆太妃氣得臉發白,「你們父皇是情種就夠了,你們難道還是步人後塵麼?」
珺婉心中更是大驚,想了想,狠心說出口:「三王爺這麼做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麼?」
聽到穆太妃和勝軒的對話,她大致也知道穆太妃叫自己來的用意了。
她是要珺婉徹底斷了勝軒的念頭吧。
珺婉很是為難地說道:「三王爺可以不管自己的生活,但是我不可以。我既是宮妃,就應當是靠汲取宮廷陽光雨露生活的,若三王爺執意因為我而悔婚,那皇上一定會重重地處置我的。我又怎麼在後呆的地方立足呢?」
勝軒聽到珺婉這番「勢力」的話多少有點驚駭世俗,但是他深知珺婉是被母妃叫來的,因而依舊不為所動。
珺婉朝穆太妃看了一眼,她輕輕地,一字一句道:「勝軒,這宮裡有二王爺以身犯險,自作多情便就夠了,你又何必重蹈覆轍呢?」
勝軒緩緩地轉過頭看著珺婉,眼神驚駭世俗:「你說什麼?自作多情?」
明知這樣說,會傷害這宮裡最純淨的男子,珺婉還是說了:「是,自作多情。我本是皇上的女人,心裡裝的只會是皇上,而不會是別人。」
勝軒震驚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珺婉,半晌方囁嚅出口:「你……你……你愛的難道不是二哥麼?」
他一直以為,珺婉和勝叡是青梅竹馬,情深意篤的兩人,殊不知如今從珺婉口中說出來,她與勝叡只是那麼淺地一段情罷了。
一段如煙一般不可捉摸的臆想。
珺婉躲不過勝軒毫無心機的,直白的目光,咬了咬牙:「原是你想錯了,從始至終,我心屬的都是皇上一個人。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如此。」
只有說得狠厲,遽然,才不會把勝軒往絕路上逼。
「我不信。」勝軒一把抓住珺婉的雙臂,「你一定是騙我的是不是?二哥為了你受了那麼多委屈,你為了他也吃了不少苦,你敢說你喜歡的不是他?」
「勝軒,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珺婉放開他的手,「很多事都都不像看到的那麼簡單。我和二王爺……」
珺婉感覺到烈暑讓她頭腦渾渾沉沉,強撐意識清醒的時候把話說完:「就像兩條互不交融的平行線,不會在一起了。」
對著勝軒說出這麼一番強烈打擊的話,珺婉著實於心不忍。
果然,勝軒眼中的光芒正在一點一滴摧毀,他終是站了起來看著穆太妃和珺婉,搖搖頭,笑得酸澀,痛苦。
穆太妃仿若看到先帝一樣,臉色煞白:「勝軒,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勝軒不理會她們,跌跌撞撞走了下去,口中喃喃自語:「竟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穆太妃愈看愈害怕,忙追了出去:「勝軒!勝軒!」
留下珺婉在原地。
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像勝軒一樣的人會因為自己而悔婚。
這世間,他是第一個,應該也是最後一個吧?
沈姑姑進來:「太妃讓老奴送娘娘。」
珺婉這才回過神來:「有勞沈姑姑。」
沈姑姑一直送她到九源殿的外:「太妃讓老奴告訴文妃娘娘,今兒個的事,多謝娘娘幫助,想必三王爺也不會動不動就想著尋死覓活了。」
「勝軒沒事,我也放心。」珺婉笑得有些勉強,「希望他不要再想著抗旨了,皇上畢竟是皇上,姑姑和太妃也多看著他一點,這宮裡就屬他是最單純的了。」
沈姑姑欠了欠身:「有勞文妃娘娘了,娘娘慢走。」
珺婉正想走,沈姑姑又叫住了她:「有一件事,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珺婉問:「有什麼事使得沈姑姑要這般神色肅然?」
沈姑姑環顧四周,走近珺婉:「娘娘若是想順利懷上龍種,就得停止服用那所謂的滋補藥。」
聞言,珺婉十分震驚:「莫非沈姑姑身手了得?」
沈姑姑呵呵一笑:「老奴能有什麼本事啊,不過是以前對藥所的一些東西比較講究,這才被太妃看中做了貼身丫鬟的的。」
珺婉心裡又驚又喜,驚得是不出所料,那藥裡果然有問題,喜的是自己正為此時一籌莫展沒想到竟被沈姑姑發現了並且告知。
「沈姑姑能夠告訴我這些,我……十分感激。」珺婉一把拉住沈姑姑的手,「你放心,關於此事,我絕不透露半句。」
「我自是放心文妃娘娘的為人的。」沈姑姑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不然我也不會多嘴相告了。」
珺婉朝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頷了頷首:「沈姑姑進去吧,我也該走了。」
沈姑姑「嗯」了一聲:「文妃娘娘,恕老奴再一次多嘴。若那個不讓娘娘懷孕的人,是娘娘很在意的人,那就不要去爭,去搶。爭搶,只有在愛你的人的面前才有用,其餘人面前,只會添擾。」
珺婉再次深深頷首:「姑姑所言,我銘記在心了。」
「老奴恭送文妃娘娘。」
珺婉的腳步激動地走在宮道上,到底是誰?到底是誰不讓她懷孕?
是德妃?還是朱勝文?
珺婉甚至不敢去深想。
她怕,怕得到的答案會讓自己心殤。
甚至到了乾寧宮大門,她都躊躇著腳步,不敢進去。
朱勝文突如其來的聲音令珺婉嚇了一大跳:「你一個人站在這裡幹什麼?」
珺婉連忙轉過身,一臉尷尬:「臣妾……臣妾這就進去。」
她沒有去看朱勝文,在沒有證據證明要對付的人不是朱勝文,她連自己都不信。
朱勝文和她一起往往大殿走:「今天賀宗譚來過了?」
「嗯。」
「開藥了麼?」
一說到藥,珺婉就有一種憋屈的感覺,她緊握著拳頭,聲音平靜:「開了藥。」
朱勝文走至乾寧宮大殿的殿門口:「開了藥,你就先吃藥。懷孕的事,也不能急在這幾天的功夫。」
珺婉點了點頭:「臣妾不急。」
她這麼一說,朱勝文心裡又有些不痛快了。
這麼多人,他最盼的就是珺婉能夠懷孕,可是眼下看著她淡淡的,不甚在意的模樣,又覺得她自己是多麼的無所謂。
他用手掰著她的臉,烈日奪目的光灼熱著他們二人的臉,朱勝文問:「你若是不想,朕絕不勉強。」
身為一代帝王,朱勝文是驕傲的。
即使他已經放下身段去愛著,疼著,寵著舒珺婉,可是每次看著她不動絲毫的神色,就覺得自己猶如一個跳樑小丑一般。
失敗感油然而生。
而他,又是那麼地討厭失敗!
不等珺婉說完,朱勝文便轉身走了進去。
汗水濕透了珺婉薄薄的錦緞長裙,她看著朱勝文走進去,也想一走了之。
但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來了,腦海裡不斷想著事情。
若是剛才在乾寧宮外面,珺婉是十分懷疑朱勝文的。
但是他的那句「你若是不想,朕絕不勉強」又讓她的心感覺是幾分酸澀。
一時間,她猶豫地不知該走進去還是義無反顧地離開。
朱勝文回到內殿,正面對一堆的奏折,托頭發呆。
不仔細瞧一定不知道他在閉目養神。
他感覺外面走進來一個人,,一雙手輕輕揉著他的太陽穴,正想問話便聞見了若有若無的香味。
那是屬於她,獨一無二的香味。
他沉沉地問:「你怎麼來了?」
「只是突然想起來好些日子沒跟皇上好好處處了。」珺婉一邊揉一邊說,「所以……」
朱勝文的心柔軟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需要被哄著的人,只要舒珺婉一句話,他便全身酥癢難以自持。
「朕說過,你若不願意懷上龍種,朕絕不逼你。」他雖然這麼說著,一隻手卻已經覆上珺婉的手背,拿到自己面前親了幾下。
「只要皇上是真心想要,臣妾自然是心甘情願的。」珺婉這麼說無非是要看看,朱勝文究竟是不是那個指使賀大夫下手的主使者?
朱勝文一聽,又剎那鬆開珺婉的手:「你說的,朕都不知道哪句該聽,哪句不可以聽。」
珺婉吃吃地笑了笑:「那皇上就別聽了。」
「好,那朕不聽。」說著朱勝文打開了奏折。
背後卻突然被珺婉抱住。
殿內擱置著幾塊大冰以驅除暑意,這會子被珺婉這麼一抱,朱勝文整個人就更是入火球一般了。
他忍著心裡那股子勁,微微一笑:「今兒個文妃是怎麼了?怎麼對朕這麼主動啊?」
「臣妾是要皇上感受臣妾的真心實意。」珺婉溫聲道,「而不要再和皇上,形同陌路。」
雖然他們同床共枕於一張床上,但是他們之間總是有著隔閡的。
而今天,珺婉是要打破那種沉默與隔閡。
朱勝文拿開了珺婉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鄭重其事地問:「朕只問你這一次,你一定要回答朕。」
珺婉亦鄭重地點了點頭:「皇上想問什麼,臣妾一定如實以告。」
「你是真的願意給朕生一個孩子,還是出於被逼的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
珺婉凝神想了想,狡黠地說:「能否等將來孩子出生了,皇上自己問他,當年他母親就是是自願的還是被他父皇逼迫的?」
朱勝文在她的腰肢上猛地一撓:「好啊,朕給你點顏色你倒是大言不慚地開起染坊來了?」
珺婉笑得花枝亂顫,不斷躲避著:「皇上不許一個勁地欺負臣妾……」
朱勝文嘿嘿地笑道:「跟著朕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朕最喜歡的就是欺負別人了。尤其是欺負你。」
兩人打鬧著,頑笑著,久違的歡聲笑語總算從乾寧宮傳了出來。
有時候連珺婉自己也不知道,她這一次接近朱勝文,是為了調查藥的事,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而朱勝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怨著她太冷淡,還是期盼著她對自己展露笑顏?
情到濃時,越是看不懂自己的心。
此後,珺婉再也沒有服用過賀宗譚給她的藥,又擔心著他會在文月殿的東西上動手腳,因為向朱勝文提議夜宿在乾寧宮。
朱勝文自是巴不得她主動開口,便欣然應允。
過了十來日,賀宗譚再來把脈的時候,問:「這幾日,文妃娘娘還在服藥嗎?」
「每天服用兩次。」珺婉淡淡地說,「這一次又得勞煩賀大夫了。」
賀宗譚皺著眉,小心翼翼地看著珺婉:「娘娘這幾日覺得身子怎麼樣?」
「服用了賀大夫配的藥,本宮倒是神清氣爽了不少。」珺婉站起來看著賀宗譚,「這一切,都得謝謝賀大夫的良方。」
賀宗譚的神情剎那凝結:「文妃娘娘……」
珺婉低著聲音睨著他:「你以為,幫著別人來害本宮,本宮就會不知道嗎?」
不等賀宗譚說話她又逼著他:「偌大的宮裡你以為只有本宮生下的孩子會對太安不利嗎?呵呵,賀大夫,你是把本宮想得太厲害了,還是把那些女人想得太善良了?」
賀宗譚沒想到這一切會被珺婉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果不其然,文妃是個厲害的角色!
珺婉目光中帶著凜然:「本宮希望賀大夫能夠如是告知在背後指使你做這種事的,究竟是誰?」
賀宗譚退後一兩步,一說怕被珺婉戴個正著,不說就等於是默認了。
珺婉倒不著急,眼神一閃:「那個人,是宮裡的吧?」
賀宗譚忽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他一頭鬧熱幫了德妃對付文妃,卻沒有想到如果出事之日他將德妃抖出來,她是否會將怨恨報在太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