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在這個時候插言,主要目的還不是因為劉陽說了什麼「自發的、民間的」這個原因,觸動了國內農業模式的根本問題,而是存心攪局。
人在說話的時候,如果說的順利,這個和人的大腦就會一直沿著這個模式思考下去,說出來的話也會越來越流利,條理越清晰。
但是,如果在說的正順暢的時候,突然被人打斷的話,這個人的思維就會陷入停頓,再接著說的時候,一般就會和原來說的話搭不上界,或者說是似是而非。
更何況,打斷劉洋說話的人還是他這麼一尊大神。這小子要是還能夠說的順溜,那可真是個奇跡。
他哪知道,劉洋原本上學的時候就是學的社會管理專業,這個專業涉及的知識面相當的廣泛,社會的、政治的、金融的等等方面,劉洋均有涉獵。
再加上他到了湖陵縣之後,面對著這樣一個土地肥沃的農業高產貧困縣,這些問題更是不知道琢磨了多少次了。
為什麼湖陵縣的農業高產不增收?為什麼農民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卻得不到相應的回報?等等等等,劉洋一直都在思考。
要想把湖陵縣的經濟搞起來,不注重農業發展是絕對不行的。
今天趙振中詢問的這個問題,恰好就是劉洋這段時間都在思索、探討,漸至於成型的東西。只是現在湖陵縣的條件還沒有成熟,他只是停留在預想當中,還沒有實施罷了。
今天就算是趙振中不問,只要是機會合適,劉洋自己都會像這位大伯請教的。趙振中主動問起來,實在是騷到了劉洋的癢處,你現在不讓他說都不行。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先聽我說完……」劉洋這個時候好像已經我那個機了趙振中的身份似得,語氣稍微一頓,又接著說道:「第三,是以色列模式的特點,實際就是高科技農業模式,以新加坡、香港、以色列為代表。幾乎沒什麼耕地的以色列,靠科技種地的,因為成本高,所以要靠補貼生存,算是「補貼模式」。對我國實在沒什麼借鑒意義,這裡我就不說了。
「我重點要說的,我在農業生產方面存在著一些錯誤,而又基於這些錯誤的認識,導致我們出台了一系列錯誤的農業政策,延誤了我們農業的發展。並且,這種情況至今沒有得到糾正……」
一個小縣長,居然就敢當著大哥的面批評國家政策有錯誤?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聽到這裡,就連趙振邦都不由得為這小子捏了一把汗。
心說你小子夠膽啊,你這不光是在批評現一屆的領導班子,只怕連我們家老爺子在位時候都掃進去了。
無怪他一開始就強調說這是長輩和後輩之間的閒聊呢,原來這小子早就知道,他自己說的話太過駭人!
為了提醒他口下「留情」,趙振邦起身,拿起了水壺,居然給劉洋倒了一杯水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面。
可誰知道,這小子居然說迷症了,根本就剎不住車。
「謝謝!」劉洋伸手虛擋了一下,任憑趙振邦把茶杯放在面前,口中的聲音不停,繼續說道:「六十多年來,我國農業的生產關係經歷了多次反覆:農村最重要地生產資料——土地,從封建地主所有,轉變為農民所有,然後又轉變為國家(人民公社)所有,現在又回到農民集體手中(家庭聯產承包)。而我國農業的發展,正是隨著生產關係的這些『反覆』而『反覆』的。但是,無論如何千變萬化,有一個事實一直沒變:土地只有掌握在農民手中的時候,農業才會發展,反之亦然……」
「問題是,馬克思早就充分闡述了私有制的腐朽和萬惡,預言其一定會被公有制代替,可為什麼在我們的實踐中,『公有制的人民公社』反而不如『私有制的聯產承包』?是馬克思錯了,還是我們對馬克思的理解錯了?」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們對馬克思倡導的『公有制』一直存在一個認識上的誤區,我們以為只有『全民所有』才是公有制,才是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的;不把『生產資料歸勞動者所有』看成是馬克思的公有制。甚至『聯產承包』明明是通過改變生產關係解放了生產力,我們卻誤以為是通過調整分配方案解放了生產力……」
「除此之外,我們還出了哪些問題呢?」劉洋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連趙振邦給他使眼色都沒有看到。
「一、我們的農業目前還是『計劃經濟』的,但是卻自以為是『市場經濟』了。充其量,我們的農業模式只能算得上是『有計劃的小農經濟模式』。因為我國農業從根本上說是計劃經濟的,但生產方式是小農式的。問題是,我們至今不承認這個事實,導致我們出台的大多數政策不符合農業的實際。」
「眾所周知,一個行業是否市場化起碼要滿足三個條件,而且缺一不可:一是生產資料必須能夠自由交易。比如,工廠的設備甚至工廠都應該能自由買賣;二是產品的價格由市場決定,國家還必須打擊壟斷市場價格的行為;三是生產者生產什麼,應該由生產者決定,而不是由國家計劃決定。」
「可是,我國農業的實際情況卻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耕地』是不能自由交易的;最主要的農產品(糧食)是國家定價的;國家嚴厲執行『以糧為綱』的基本國策,70%以上的農田被國家指定為『糧食主產區』只能種植糧食,甚至連玉米都不讓種。連上海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國家每年還向上海下達20億斤糧食的生產計劃。」
「這樣,問題就來了。如果一個不是市場經濟的行業,你把它當成是市場經濟的行業來對待,或者說生產是計劃的,銷售是市場的,就意味著政府只管生產不管銷售,就意味著政府自己解除了自己應該在銷售上承擔的『計劃銷售』的責任。所以,今天的農民恰恰是在銷售上面臨最大的困境。導致了糧食高產、豐產,卻賣不上價去。有的人可能會說,糧食關係到國計民生,如果放開價格,就會導致一系列的問題發生。可是,為什麼別的行業都能自主定價,偏偏農民不行?這樣,吃虧的只是農民……
聽到這裡,趙振邦的心尖子不由得就是一顫,從心而論,他覺得劉洋的話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但是,這種說法卻又不能被他這種從小就聽慣了「正統」理論的人所接受。
看了看老大趙振中,發現大哥臉上的神情也有了一絲不很明顯的變化,趙振邦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沉吟了一下,趙振中凝視著劉陽問道:「依照你這麼說,你認為,農業的出路在哪裡?」
「高端化、組織化、城鎮化。」劉洋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高端化,這個很好理解。只不過這些年很多人斷言,發展高端農產品對我國農業的發展缺乏普遍意義。因為他們認為,國人的生活水平還不高,對高端農產品的需求還十分有限。其實,對於一個農產品短缺的國家,農業的方向當然應該首先立足於產量,30年前我國這樣做好說得過去。但對於一個農產品生產已經供過於求的國家,情況就不同了。
我國只有3億城市居民,即使按照年人均吃掉3000元農產品計算,全國的總消費也只有9000億。表面上看這個數字不小,可是被10億農村人口一平均,人均就只剩900元了,去掉生產和流通成本,能夠到農民手裡不過三五百元而已。因此,即使農民能生產更多的農產品,但是城市消費的能力就這麼大,購買力的不足導致農民的收入是無法通過簡單增產而增加的。
除非擴大農產品的需求市場。而國內農產品的消費量短期內難以擴大,所以我們只能走高端化的國際市場。
但是,高端農產品起碼必須是安全的,所以我們的高端農產品進不了國際市場,毒奶粉,毒餃子等等不安全食品的出現,是我們的產品難以進入國際市場的首要原因。
另外一點,其實早就有人明白生產高端農產品能夠增收的道理。為什麼我們的農民們還無法富裕?除了上面講的安全機制有缺陷以外,還有一項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農業生產方式或者叫農業生產組織形式太落後了。
東瀛島國的農業生產方式,導致農產品的流通利潤也在農民手裡。而我們的生產方式決定了我們的農產品利潤在流通環節,不在農民手裡,所以農民就難以富裕。如果由政府出面組織農民的產品直接進超市,農民的收入起碼能提高幾倍、幾十倍。
人是社會性動物,適合集中居住。所以,城市化才是人類文明的標誌。城市化能節約耕地,節約能源,增加就業。城市化才能實現低炭而高質量的生活。所以,人類生活的方向應該在城市。
畢竟農村生活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和污染是城市的數倍甚至數百倍。尤其是太多的農村人口住在根本不應該住人的地方,這才會有玉樹、汶川、舟曲這樣的悲劇不斷重演。
要停止城市化進程而去發展農村,本身就不是科學的發展觀。事實上,改革開放以來,我們最主要的成就莫過於我們的城鎮化進程。我們已經是工業國家了。因為我們的工業gdp已經大大超過農業gdp。估計今年農業gdp占總gdp的比例可能連10%都不到,從事農業的人口也已經只佔全國總人口的20%都不到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又為什麼要發展「新農村」?
分散居住,僅僅道路就不知道要浪費多少耕地。村村通路就起碼要花費幾萬億,組、村之間也通路起碼得花上百萬億,我們根本沒那麼多的資金!
而且,建新路又要佔用大量耕地。退一萬步說,即使道路也有了,新農村也建成了,可農村人口中,大部分的人都去了城市打工,建設好的新農村給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