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他這個時候出頭的另一個理由,就是楊小年來潞河市擔任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任廣平心裡很難受。
副書.記在黨委內部的排名比副市長高,但常務副市長有權,那可不是一個副書.記可比的。楊小年這麼說,等於是要把剛才他點出來的那四個機構進行一次整合的前兆。可問題是這四個部門整合之後,誰來領導擔綱主管?這個建議是楊小年提出來的,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如此一來,他手裡的權力更大。這傢伙還這麼年輕,要是連鄭書.記都被他壓下去一頭,那今後哪裡還有我們這些人過的?
可是,就連鄭耀民都不敢直接站出來反對楊小年的話,他說起來也就含含糊糊的,聽起來更像是和稀泥:「咳咳……楊書.記,今天是臨時常委會,你說的這個事情比較複雜,也比較專業,我看大家一時半會兒還不明白這裡面的道道兒,你看咱們是不是先商量一下對鋼窗廠那些違紀幹部的處理,這個事情市政府那邊先拿出來一個具體的意見,到時候咱們再上會研究?哈哈,我看,咱們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還是先說說鋼窗廠的事兒吧,您說呢鄭書.記?」
他自認為這麼說已經夠委婉的了,即不過與刺激楊小年,又能讓楊小年明白他的立場:哥們,我可是和鄭書.記站在一起的,一正一副兩個書.記難道還壓不住你一個副書.記麼?你要是知道好歹,那就應該就坡下驢。
可誰知道,楊小年今天就像吃了槍藥一般,他話音剛落,楊小年就接上了話茬兒:「哦,任書.記的意思是說我的話是節外生枝?根本不值一提是不是?那我倒想問問你,什麼才算是潞河市的大事?處理幾個**分子?就算把他們槍斃了,就能把潞河市存在的問題解決了嗎?就能把那些廠礦企業存在的弊端扭正了嗎?就能把潞河市的經濟搞上去嗎?劉恆林那些人犯了什麼樣的罪行,應該受到什麼處理,那是檢察院、法院的事情,需要這麼多常委在這裡加班加點的討論嗎?我們這些人不是陪審團,堅持黨的領導也不是什麼事情黨委都越俎代庖。常委會應該把握大方向,研究重大問題,給潞河市人民群眾指引正確的方向,帶領人民群眾沿著正確的路線昂首闊步、開拓進取、謀求發展。如果我們開會是要給劉恆林那些人定罪判刑,做這種本來應該由法院來管的事情,那才是捨本逐末,不務正業。」
楊小年的話說的沒錯,市委常委會,肩負著全面推進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的歷史使命,承擔著為一個地區經濟社會發展謀篇佈局的神聖職責,是落實中央決策部署的「一線指揮部」,任務艱巨、責任重大、使命光榮,寄托著黨的期盼,人民的厚望;需要議大事、謀要事、做實事;不是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可以上常委會來討論的。再說了,常委不是法律專家,對於違法分子改判什麼刑,該受到什麼樣的處罰,那的的確確是司法部門的事情。
但是,現在的人有誰嫌自己手裡的權利過大的?一句要堅持黨的領導,就鬍子眉毛一把抓,把什麼都抓在手裡了。楊小年也是班子成員,也是市委常委,換成別的市委副書.記,是絕對不會這麼說話的。
畢竟,不管在什麼樣的部門,什麼樣的單位,「大事」都比較少,多的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正是這些小事兒,才真正的包含了絕大多數的權利和利益。我們只管大事,不管小事?那不成了廟裡的泥菩薩……擺設了麼?
這麼說話,可是會招致眾怒的。
隨著楊小年的話,那些常委的臉上果然很精彩起來,原本還端著茶杯一直悶頭喝茶的鄭耀民差一點就笑出聲來,心說楊小年你這麼說不是在和所有的常委過不去麼?你還真的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這種話也是隨便亂說的?
心裡一高興,一口茶水嗆進氣管裡面,一連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
張逸一雙眉毛幾乎都擠到一起去了,雙眉中間那個「川」字越來越有型。王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亮的瞪著楊小年,心說小楊書記,你還真打算語不驚人死不休啊?你知不知道你這麼說,就算誰想幫你說話都不好意思的?眾怒難違啊……
誰想幫他說話?他不這麼說話,就有人幫他說話嗎?他的情況已經夠糟的了,他這麼說了,又能夠糟到哪裡去?
王珺轉動著眼珠,看看在座的那些人,居然越琢磨越覺得楊小年這人有意思。原來他在明處,那些人……也包括自己在內,都隱藏在暗處。誰是歡迎他的,誰是恨他的,他一無所知。
可是,通過今天這些看上去冒冒失失,而又不觸及到上綱上線,真正給人留下小辮子的話,他卻能很好的觀察在坐每一個人的反應。一些人跳得越歡,則被他觀察的更清楚。從今天開始,大家也就都被推到了明面上來,不再具有「隱身」的威脅。
迷霧一層層的散去,就算現在他依然是少數派,可最起碼他知道了對手是誰,就能針對每一個人的弱點針鋒相對,或者是各個擊破……只怕,這才是他今天想要的結果!
看看任廣平,藍天、郭銘俊那一張張死灰的臉,就知道楊小年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大半。
其實,在座的這些人裡面生氣的不光是任廣平,藍天、郭銘俊這三個人,可惜楊小年的勢頭太猛了,一張嘴又站在了理論的制高點上,大家肚子裡面的這點小心思上不了檯面兒,可想要從理論高度壓住他,那還真的要一副鐵嘴鋼牙好腦殼。
李汝康耷拉著眼皮當沒聽見,卓玉坤抵著頭在本子上很認真的寫著什麼,其實不用看王珺也知道,他那上面絕對全都是鬼畫符。陶宗夫在悶頭抽煙,薛世義面色最好看,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這個會議本來就是鄭耀民為他量身定做的,今天曹福元住院沒能來參加會議,本來他還真的有點擔心難敵鄭耀民和他那邊幾個人的那些組合拳。可沒想到,楊小年橫空殺出,三下五除二,居然把事情弄了一個滿擰。
他這是在幫著自己,還是想自殺啊?但不管怎麼樣,兄弟,哥哥我都佩服你的勇氣。
這個時候,鄭耀民似乎也從剛才的喜悅中回過味兒來了,任廣平可是排名在楊小年前面的副書.記,一張嘴就被楊小年憋了一下,接下來誰還敢出頭?
不行,這個局面必須要扭回來,如果任憑楊小年這麼囂張下去,我這市委書.記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他的眼神看了看李汝康,李汝康原本死皮耷拉眼昏昏欲睡的神情頓時一陣,就好像打了雞血一般來了精神。
「咳……」這都是多年養成的毛病,好像再說話之前不咳這麼一聲,大家就聽不到他說話似得。只可惜,李汝康這邊才咳了一聲,張嘴吸氣,擺足了陣勢,剛要開口說話呢,他的話就被人堵了回去。
這一次開口說話的人並不是楊小年,而是潞河軍分區司令員沈士成。
「鄭書.記,我覺得楊書.記說的對,常委會就是要研究大事,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咱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各個部門有各個部門的職責,該給那些小王八羔子定什麼罪,本來就應該檢察院、法院來做,咱們在這裡操這個心幹什麼?堅持黨的領導,不是說黨包辦一切。今天接到通知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兒呢,這不嚇折騰麼?我哪裡還有緊急軍務,我先走了……」
這位仁兄說走還真就拿著帽子站起身就走,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李汝康心裡那個憋氣啊,心說任廣平說話的時候,人家楊小年最起碼還是等到他說完了之後才堵回去的,你這倒好,我才拉開架勢剛要說話呢,你就給我憋會去了。你有個屁的緊急軍務啊?就你那三流子的地方部隊,最多也就是征徵兵、給人家正規軍打打後勤什麼的,就算是現在和鬼子打起來都輪不到你去。
但他氣惱也沒有辦法,人家沈司令根本就不給他留吵架的機會。再說了,就算是沈士成坐那裡不動窩,他也沒膽子敢和沈士成吵吵,這傢伙有名的土匪惡霸,從來就不知道給人留面子。不該他說話的時候他一直都只帶著耳朵聽,可真要惹急了那傢伙,他都能把槍頂在你的腦門上……
不過今天他這是發什麼癔症?剛才那個話,好像是在公開表態支持楊小年啊?我沒聽錯吧?以前只要不是關於軍隊要糧要響的事兒,他可是兩個屁都不放的,今天這事兒透著玄乎啊?
沈士成這一手,不僅僅堵住了李汝康的口,同時,也讓其他人腦子一震,大家不約而同的在心裡暗暗嘀咕了一句:「原來,楊小年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張逸的眼神亮了一下,緊跟著就掃了楊小年一眼。只可惜,楊小年同志這會兒依然老神在在的喝茶,就好像剛才沈士成的話他一句沒聽見一般。
可就在張逸看向楊小年的時候,王珺和卓玉坤的兩道眼神卻同時盯向了他。
一直等到沈士成的身影完全在會議室的門口消失,鄭耀民才總算是回過神來,把手裡的茶杯使勁兒往桌子上一墩:「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吧,散會……」
不散會不行了,誰知道再開下去還會再出什麼ど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