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安樂候府這樣名聲不錯的府邸,就算那等張揚跋扈的人家,也不會在大白天抬著渾身是血的人出來——這不是人為的製造口舌,給御史台製造攻擊的把柄麼?
俞清瑤顧不得遷怒王鑾的「兩面三刀」「反覆無常」,透過車廂的簾子看到這一幕,手指緊緊按住車框。不用王鑾派人打探消息了,那從侯府出來的大管家,怒氣沖沖,對著周圍圍觀的群眾高聲道,
「長公主諭令,這個賤**害夫家,可惡至極!留在外面,曝屍三日!誰也不准收屍!」
在場的人一時大嘩。
長公主是大周朝最受尊敬的公主,年輕時候為家國和親,做過大貢獻,後來回國也造福百姓,遇到災年捐捐善款之類,可以說在京城老百姓心目中,是第一等的皇家中人。能讓她動了真怒,不顧世俗規矩直接把人丟在門口,還要曝屍三日,這個女子到底做了什麼啊?
要不了多久,真相就浮出水面。
原來這可憐只剩一口氣的女人,名喚「珍珠」,本姓吳。據說是安樂侯夫人未嫁時候的貼身侍婢。數年前安樂侯夫人送了一筆錢財,放她出籍——這本該是尋常奴婢求都求不到的恩典。可她彷彿是災星下凡,先剋死了前頭的未婚夫,後唯一的兄長外放做了七品縣令,巧不巧的就在那瘟疫橫行的金州境內,兩個月前因公殉職了。她帶著寡母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求助上門。安樂侯夫人見她可憐,念著舊情收留下來。半個月前,正式擺酒抬了姨娘。
可人啊,不能太好心。珍珠姨娘進門才兩天,安樂候齊景昕就病倒了。原以為是尋常傷寒,沒當一回事,後來經過太醫診治,才知珍珠姨娘從金州帶來的瘟疫!開始病情不嚴重。都被耽誤了!
什麼!
圍觀者再沒了同情心,對滿身是血、還在蠕動的珍珠,避若蛇蠍。不到半個時辰,整個京城都知曉了。連經過安樂候大門口的人都沒了。太醫院的某位太醫,上表端宸皇帝,為免瘟疫在京城肆虐,請長公主收回「曝屍三日」的諭令,趕緊收屍——燒成灰吧,並且派專人守住京城四大城門,凡有從金州趕來的。不問貴賤,一律安置在偏僻之地,確定沒有病情才能允許自由出入。
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根絕。
皇帝對專業人士的建議,自然聽從。聽說景暄感染了瘟疫,十分擔憂,派了十名宮人宮女去安樂候府,專門照顧病重的景暄。這十人。名為照顧,其實把一切來看望的人都擋在外面,長公主。齊國公,齊景昕,認誰也不能踏足景暄的主院內。變相的軟禁了。
這也是太醫秘折裡的內容。中了瘟疫的人,十有**救不活了,誰去看望都有被感染的危險,為了避免動搖社稷,只有冷酷無情了。
……
王鑾早態度強硬的把俞清瑤帶走了。
長樂侯府。
難得天空放晴,太陽從層層的雲朵後射下光芒,氣溫都回升了。秋季是菊花怒放的時節,侯府內又天南海北收集了無數珍品。攬菊軒中。換了便服的王鑾坐在撒碎金點絲的梅花小几後,面前放了一胎質潔白的玉春壺,兩個拇指大小的圓杯,隔著朱紅欄隔,閒適的欣賞那各色珍奇、千姿百態的菊花。
俞清瑤刻板僵硬的坐在他對面。面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這是金州進貢的『金酒』,色澤金黃。入口綿甜,醇香無比,你嘗嘗。」
隔了片刻,又笑笑道,「以前就想過,什麼時候真正閒下來,能與勝藍一起登高望遠,品酒賞菊,也是一道佳話啊。」
俞清瑤無動於衷。
王鑾獨自飲下這杯不知滋味的酒。他抬眸看著「姚青」的面容,不,吸引他的不是這張面孔,而是相處時的恬淡隨意,浮在心頭的溫馨。「姚青」出身特殊,對旁人總有一股藏而不露的鋒芒,唯獨對他保持一份尊重,那份君子若水的淡然,更是求之不得。
他已經把「姚青」收到囊中了吧?只要他想,姚青徹徹底底屬於他一人,此後再也不能與任何外人聯繫,從現在,到死亡!可是為什麼,嚥下的是苦酒呢?一點預想中的甘甜也無?
半響,他癡癡笑了一聲。
唉,說到底他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壞人」啊!
這個世界沒有姚青,有的只是已經嫁為人婦的俞清瑤!老天早就給過他機會,是他模稜兩可的錯過了,如今怨的誰去?怪只怪,他缺乏一雙慧眼,不能想景暄一樣早早擁有,把她攬入懷中,讓她只為自己一個人盛放……
再次倒了一杯,他站起身來,把酒液澆在朱紅欄隔外的菊花叢中,依次悼念他所失去姚青,恐怕也是他這一生唯一動心、動情,想要攜手的人。再回頭時,他已經恢復了正常,面上掛著款款的笑意,
「你想回去吧?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聽說左右伺候的人也開始發病,皇帝已經下旨封了安樂候府。連長公主想見一面都不能。你們夫妻一場,恐怕你很難做到最後一面都不去見。」
俞清瑤抿著唇。她自是不知道短短片刻,王鑾已經經歷了千山萬水,世上有那麼人執著於不該的事物,無疑王鑾沒有那麼蠢笨。他很聰明的做出選擇,及時放手。
在彼此都沒有徹底回不去的時候。
而對他極富惡感的俞清瑤,壓根不相信,在她心理,王鑾的人品已經低到不能再低。所以,真的回到安樂候府,她還一臉茫然,有些不敢相信。
失蹤的時候無人知曉,回來的時候也悄無聲息。
默兒,不,應該稱呼「默姨娘」了,一直守候在『朱葉軒』,在景暄身邊貼身伺候。她看見俞清瑤回來,瞪大眼睛,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就無比順從的垂下頭,仍如往常福了福,期間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彷彿真的是主母出去求神拜佛,轉了一圈回家了。
俞清瑤見到她,氣得發抖。她又被騙了,原來默兒還活著!好,好的很!什麼老家的相好,什麼多年的情分,都是虛假!俞清瑤死死咬住唇,這才克制自己的情緒,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她得先看看景暄怎麼樣了。
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她的心底萌生了一個想法——為什麼那麼多人可以戲弄她、愚弄她,是不是因為她太重視感情了?太珍惜彼此的緣分了?前世有翡翠,今生有默兒,她自認對她們不薄,可人家翻臉起來,恨不能弄死她!一個害她閨譽喪盡,另一個呢,直接跟外人串通起來,把她扔進瘟疫源頭!若不是大難不死,她早到地府去見閻王了!到時怎麼喊冤?說她自己是蠢死的嗎?
不!她再也不要被性格中的柔軟善良所害!拖累!活在這世上本就不容易,誰還能更可憐誰?
這只是片刻之間在俞清瑤心中閃過的,卻慢慢紮下根。此後,她自己被害的仇恨,加上生母沐天華死亡的真相——竟然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淒慘,激發了仇恨的種子。這是後話不提。此刻她匆忙趕到朱葉軒,這裡只守著六個侍婢,四五十歲,竟然都是惠安太后送來的啞巴!
心理的氣憤就更不用說了。她放輕腳步,慢慢的,緩緩的走進,只見三重欄隔,層層帷幕散發強烈的艾草味,一個太醫在正在指揮侍婢點燃艾草熏屋子。俞清瑤看也不看他們,全部心神都集中那個躺在病床上,身上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子的人。他變得好瘦,臉頰都深深瘦下去,露在外面的手腕,顏色青白,一看就知道被瘟疫折磨的奄奄一息。
不要啊……
俞清瑤心理拚命喊,我還沒有怪你不守約定,我還沒罵你趁我不在的時候收了姨娘,我還有很多話沒跟你說,你怎麼能倒下了?
呆呆的走到景暄面前。
景暄似乎朦朦朧朧中有所感,費力的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看不到任何光影,但那種夫妻之間的默契,依稀感覺到了,露出一個不設防的笑容,
「瑤兒,你回來了麼?是不是你回來了?」
俞清瑤捂著唇,忍著痛哭一場的**。
景暄的眼窩下一塊青影,額頭、臉頰、脖頸上長了幾個顏色紫紅的水泡,都破裂了,模樣……難看極了,比當日她的病情還要嚴重!
雖說早就從王老那裡得到了治療瘟疫的方子,可他老人家臨別時候千叮萬囑過,這方子因人而異,不是萬能。若是一直高熱,但沒發水泡,有**分希望;發了水泡,顏色黯淡,還有五六分;水泡顏色鮮艷,且破裂了,連三四分都沒了,只能看天意!
怎麼辦!
俞清瑤撲到景暄身上,想到自己千辛萬苦的回來,不是為等看景暄臨終的,忍不住放聲大哭!
有人歡喜有人愁。
東府的齊國公府就有人開心了。
景昕舒舒服服的聽著最近喜歡的小倌兒唱曲,心說大哥早跟他沒了利害關係,可沒他擋在前面,大概不會有人一直拿他庶出的身份說事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