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離也好,跟人通、奸也罷,死活都跟我沒關係。」
話中的惡毒,簡直不像親娘,而是繼母說的。俞氏當時徹底絕望了,也不敢回大周——連親娘都作踐她,回去又能討到什麼好?幸甚當初出嫁時為了臉面,陪送了一大筆錢財,足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便留在東夷。
至於後期改嫁、再嫁,就不多說了。俞氏有一個好處,隨波逐流卻不自卑自棄,生下孩兒後就竭盡心力養大兒子,因為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可以回到大周的土地——不用依靠娘家的力量。
她做到了。
俞清瑤不知道她是如何在東夷生活了二十多年,又是抱著什麼心情回想起她的生母錢氏的。也許,恨意都不足以表達了吧。
有對比,才有滿足。
俞清瑤聯想自身,好吧,她的親娘沐天華也不是合格的母親,可至少沒有在她五六歲時強逼著裹小腳,然後不待成人就遠遠的打發出去,還在女兒受到傷害時惡毒的說出那種傷人心的話。比較起來,沐天華最多留著眼淚,控訴「你為什麼不理解我的心」。
論凶殘程度,簡直不是一個等級上的。
俞清瑤覺得自己的見識太短淺了,曾以為母親是世界上最親切的字眼,最溫暖的懷抱,最幸福的名字,卻不知道,有些人自私起來,從來不管其他人死活——最可怕的她還不知道呢,某些地方的女人只要兒子,生下女兒不等看到太陽就給溺死了。
簡單的說完了二十多年的遭遇,俞氏沖俞錦熙行禮,露出感激的目光,「三哥,我改了名字,二嫁的男人姓姚,所以人人都叫我姚夫人。他對我極好。就是命短……後來我再嫁,也多虧他臨去之前拜託東山王照顧我們母子。」
也就是說,真正的姚青不是什麼東夷皇族的偏支庶出,而是一個出身底層的普通百姓。他身子不好。唯一的願望就是姚夫人的,回到大周!
現在,他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早在俞清瑤回來前的半刻鐘,母子就先團聚了……接下來,當然是幫俞清瑤演好這齣戲了!
拆穿俞清瑤,於他們有什麼好處?一直遭受磨難的他們不會認為取代了俞清瑤,那真正的姚青就能出頭了。別說姚青的身子骨不合適。就算健健康康的,也不能。名氣越大,受到傷害的機會就越多。他們只想平平安安的一處活著。
這點小小的要求,俞錦熙自然滿足,早就安排好了,笑著一揮手,
「送你一處莊子。姚夫人千里迢迢過來,未免水土不服、生了病痛。所以為師送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小莊子給你們住。明兒就搬過去吧。」
說罷,沖俞清瑤眨了眨眼。
俞清瑤一個愣神,隨即想到。父親送出去的莊子一定在白鷺別院附近!如此,她再也不用回這邊宅子換裝。如有需要,只需偷偷換過裝束,便可大搖大擺的出門了。
原來一切都在父親的算計中。
明明她該高興的,因為雙重身份再無後顧之憂了。可是一想到父親早就設計好了,偏不告訴她,害得她焦灼恐懼了好些天,不由得一肚子悶氣。當著外人,不好發作,只能恨恨的想。老天,有這麼愛戲弄女兒玩的父親嗎?
含怨的瞪了一眼俞錦熙,她客氣的讓姚宅的一戶下人好生照顧老夫人,便和景暄一道離開,前往駙馬府。
客氣,當然要客氣了。
別以為兄妹相見、親人相認。是多麼感人肺腑、抱頭痛哭的激烈場面。那些,一丁點也沒的,想來姚夫人多半知道,俞錦熙並非錢氏親生……俞清瑤自然也不是什麼外甥女了。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仗著「俞」這個姓氏索取,那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愚蠢的人才會。
不如彼此保持一段距離,俞錦熙願意借用「姚青」身份,同時付出一定代價——提供安全,以及舒適的環境。而姚夫人跟真正的姚青,只需要接受並感激。餘者,算了吧。
……
坐在馬車上,俞清瑤摘下了帷幕,輕輕的歎了口氣。「姑母」的性格外柔內剛,她很欣賞,奈何……乍看沒覺得,細看卻跟錢氏有三四分相似!
一想到錢氏,什麼好心情都破壞得乾乾淨淨。那點子同情之心更是飛灰湮滅。罷了,她現在有能力救助京城多少處於貧困疾病的老百姓,每年都拿出一部分收益送到惠人局等做慈善的地方,幹嘛糾結與錢氏的女兒呢!
到了駙馬府,駙馬讓人做了拿手菜款待女兒女婿。俞清瑤因景暄在,不好「翻臉」,只能憋著,內心焦灼處比去姚宅時,以為自己身份被拆穿還要厲害。
奈何俞駙馬好似看不到女兒的臉色,一味的跟景暄推杯換盞。景暄無法拒絕,十幾杯下去,喝得醉眼迷離、面色通紅。
本打算回安樂候府歇息,可齊國公府傳過話來,說國公爺有請,不得不驅車過去。等到了齊國公府,嘖嘖,可熱鬧了。
齊國公和次子景昕都從老家祭祀回來,同時,跟八大家族的齊家連了宗,連二房、四房、五房的「族人」也請過來了,足足有二十多人!幾乎坐滿了大廳,把丫鬟侍婢擠得沒空站。
輩分最高的齊家二老太爺,端坐上位,其次男女依次排開,人過中年、一事無成的齊家四爺、九爺、十六爺等爺們,並幾房穿著華艷的當家奶奶。各個嘴裡說著親切的話,什麼「親戚自當常來常往」,「府裡好多空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朝夕相處著,情分才不會生分了」……好似真的親如一家!
俞清瑤跟景暄進來後,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清淨的齊國公府嗎?公公是兵馬元帥,治家如治軍,除了長公主留下的下人他不管,其他人都是規規矩矩的,從來不敢在他面前高聲談話。
如今多了一群不大和諧的人後,再看齊國公淡然的臉色,覺得他好似變了一個人,前後差別太離譜了。
俞清瑤暗暗稱奇,牽著夫君的手先給齊國公請安,受了景昕的禮後,再過來見諸位「親長」,一一見禮。
齊二老爺很會裝,瞇著眼睛看了失明的景暄,就毫無興趣,讓身後的小廝送了一盒子珍珠,都是小指頭大小的,雖然圓潤,可未必值多少錢。而後,見過齊家四爺、九爺、十六爺,以及齊四奶、奶、齊九奶、奶、齊十六奶、奶。
他們的見識就沒多高了,送的見面禮有:一盒說臭不臭的油煙墨、一副不知道什麼名家的字畫、一盒子八寶蜜餞點心、一塊繡花手帕,以及一隻鎏金的金釵——一拿就知道了,是空心的。
如果說窮,那沒什麼好說的,俞清瑤勢力虛榮的人。可這些外來親戚明明穿得奢華,幾位當家奶、奶幾乎滿頭珠翠,給的見面禮都是什麼?
如果只是這樣,俞清瑤不會憤怒,橫豎也不需要她來應付這群人。奈何,就是有人不長眼,故意欺負——
「哎呀,這就是府上的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齊十六奶、奶稍微年輕,不到三十,人生得富態,就是一雙眼睛靈活過了度,轉來轉去顯得愛算計。
「怎麼現在才來?我們一大家子拖拖拉拉,還在中午前進了府,可是派出去通知大少爺的人,早上就出門了吧?」
一句話,譏諷景暄對族裡來人不重視。既然連了宗,就是一家人了,哪有家裡來人不迎接,反去外面閒逛的道理。話雖簡單,卻是把景暄的顏面都踩到腳底了——不敬宗親,日後景暄的風評能好得起來嗎?
齊十六奶、奶說完後,沒有人反駁。大約這群人以為長公主失寵,退避當莊子裡休養,景暄又是個瞎子,所以踩他的臉,捧著正經的世子爺景昕,便能在齊家站穩腳跟了。
卻不知,齊國公……對兩個兒子當真一樣疼愛。
景暄淡淡的道,「岳父有請,便多喝了兩倍,所以來遲。」
「呵呵,原來是岳父呀!」故意拖長的聲音,顯示出不滿——姻親重要,還是族親重要?
景昕笑著打圓場,「諸位兄長有所不知,我大哥的岳父也是他的老師,老師請客,豈能不去。」
景昕都親自出面了,其他人不好多說,就放過了。
接下來,是齊家的小輩上來見禮。齊家真的是大家族。光是來的小字輩孩子就有六個男丁,外加五個姑娘。
俞清瑤跟男丁打交道不多,也不費心記人名字,只聽那五個姑娘的排行分別是十八娘、二十二娘,二十五娘,二十九娘,三十一娘,就頭暈腦脹了。
看那意思,齊家人來的主要目的是給六個男孫尋前程,以及把五個姑娘嫁掉,心理大約有數了。
送過見面禮後,她笑了笑,
「家禮行過了,那麼……可以行國禮了?」
「國禮?什麼國禮?」
俞清瑤笑了笑,見齊家二老爺似乎沒有自覺,便讓人把位置在他附近,「本郡主是陛下親封的柔嘉郡主。各位有功名?有誥命?」
「有,也要按照禮節向本郡主行禮下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