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寬大的帷幕低垂著,幾點明星閃亮。西山的狩獵場上,圍繞那一片平地紮了無數帳篷。高高低低的,當中最顯眼、最高大的,自然是皇帳了。每個一盞茶時間就有御林軍的侍衛過來巡邏一次,等閒人壓根不能靠近。即便是王公大臣,也要經過重重檢查才能通過。
距離皇帳幾十丈之外,防衛就沒這麼嚴密了。帳篷前灼灼燃燒著篝火,映著歡快的笑顏,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推杯換盞,用銀刀割著烤好的獐子肉、鹿肉、熊肉,一邊天南地北的聊天,一面吃得滿嘴流油——若是還在京城,參加宴會不得一板一眼的,哪敢這麼隨意放肆啊!
這個剛說,少了歌舞助興,那邊就把自己帶來的歌姬喚來,咿咿呀呀的唱起了小曲,氣氛更加愉快了。彷彿「蒙哥被殺」的事件不是今天白日發生,已經是很久之前。
細想也是,蒙哥算什麼啊!一無官職,二非險要,不過是個侍衛,死了便死了,除了粗魯不堪的妲妲為他傷心,其他人知道他是那根蔥!倒是可惜了周復……
低低的,聽到有人在談論接替周復的人。負責皇宮安全的御林軍一定是皇帝最信任的,認命哪一個,代表皇帝對其人之後勢力的信賴。成年的皇子尤其在意人選啊!
聽說有大臣就在陛下面前提到這件事了。幾個侯府國公府公子哥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談論著。其中,長樂侯王鑾是最顯眼的,除了他本身就是朝中公認最受皇帝信賴的之一外,還有那吊著胳膊的的特殊外形,也非常吸引人注意。
「小侯爺,你覺得陛下會認命誰呢?」
「呵呵,若依王某的淺見麼,怕是一時半會的難以定下。畢竟。御林軍指揮使不同其他官員,必須要謹慎。」
「有道理。其他換了就換了,御林軍卻容不得一絲混亂。」指揮使官職不大,卻關係著御林軍上下。平時的訓練,安排防護錯失,若保護皇帝的最重要隊伍亂了,豈不是讓皇帝無法安寢!
看來王鑾在眾人的心目中頗有權威,他說的話沒有人反駁。見挖不出其他東西,便呵呵一笑,過來勸酒。
至於王鑾身後跟著的小尾巴。自然一起了。
俞清瑤垂著頭,一聲不吭。雖然有人疑惑,怎麼她寸步不離的跟在王鑾身後,但有人朝著王鑾的胳膊努努嘴,再看俞清瑤一臉愧疚的神色,什麼都明白了。
唯一不解的是,白日妲妲公主發瘋甩鞭子,幹嘛王鑾不躲開。還把差點打在「姚青」身上的鞭子繞在自己身上?這個問題,別人猜不透,俞清瑤自己也完全糊塗著。
她似乎跟王鑾相交不多啊。幹嘛出手救她?因當時妲妲公主動作太快,她壓根沒來得及反應,料想別人也是。在那麼短短的時間內,王鑾想也不想的把自己胳膊伸出去了……
別告訴她,王鑾是捨己為人的大好人,她會哭的。
「長、長樂侯。」
「呵呵,別叫的那麼疏遠嘛!在下姓王,單名一個鑾。」王鑾溫和的笑著。
再拒絕的話就是不知好歹了。俞清瑤低著頭,叫了一聲「王兄。」
「好好!那我就稱呼你勝藍了?」
俞清瑤苦笑著,沒想到皇帝賜了表字後。第一個稱呼自己的人居然是他!唉,誰讓她欠了人情呢。
「王兄,勝藍有一事相求。」
「說。」
「呃,勝藍聽說那周復周指揮使是寒門出身。」
「怎麼了?」王鑾挑眉,疑惑的問。周復的身世從來不是隱秘,否則他光憑著箭術怎麼能做穩指揮使的位置?皇帝要的。是他乾乾淨淨的背景啊!
「是這樣的。勝藍覺得他寒門出身,恐怕沒有家族依靠。他年紀輕輕的,又斷了胳膊,以後可怎麼辦?」
俞清瑤前世是跌落塵埃苦過的,知道世上有一種人在你得勢時緊緊巴結著,找各種關係理由天天圍著,恨不能吮癰舔痔,可一旦落敗便翻了顏面。各種奚落、挖苦、嘲諷,有空便過來踩你一腳,實在可恨!
想那周復,親戚朋友品行好便罷,若是不好,還不知道要受什麼罪呢!
聽到她的話,王鑾微微一怔,隨即笑了。
「這個簡單。在下原先就與周復交情尚可,唉!他斷了手臂,又不是廢了癱瘓在床,不能動彈。不如等他正式從御林軍出來,到我府上去。」
「侯爺仁愛。」
俞清瑤真心的稱讚。
她能為周復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就是不知道,周復怎麼會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去殺蒙哥?當時的場景,皇子皇孫都在,射箭的機會不多,否則就會暴露自己;倘或一擊不中,瘋狂的蒙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簡直不敢想像!
陪著王鑾,與眾多公子哥喝了幾罈子酒,終於喝得醉醺醺的,各自回了營帳。不過,俞清瑤心中有事,不敢多喝,等月上中梢,大部分都在歇息時,偷偷摸到父親的帳篷。
她打算問一問蒙哥被害的事情,是不是因為自己?只有父親親口所說,她才能了了一樁心事,否則睡不著。輕手輕腳的摸到地方,忽然聽到低低的哼聲。伴隨著父親的「好,到林子邊去」,月亮被一朵雲兒遮蔽了半天臉。
俞清瑤在原地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更加輕手輕腳的——害怕被人發現,她幾乎用爬的。呼吸竭盡全力放輕,悠長,就這樣,沒有偷聽到前面,可最重要的關鍵,一字不落得到進入她的耳朵。
「……你好狠!明知道周復是本王的人,你還敢!」
「我狠?恐怕狠不過你,眼睜睜看著胞兄一個落水身亡,一個被囚禁至死吧!」
「夠了!本王不自保,不跟他們一樣是死!」
「你活著也好,恐怕你母后不願意在九泉之下看到你呢。」
「你……不要逼我!」
聲音接近瘋狂。
俞清瑤只覺半邊身子都是冷的。母后?本王……是皇子啊!若沒猜錯,這位皇子是先孝慈王皇后最後一個親生兒子,九皇子!
九皇子怎麼會跟父親背地裡聯繫?還有周復是九皇子的人,怎麼會幫父親……
一連串的疑問,幾乎把俞清瑤繞暈了。可接下來還有更讓她驚慌的。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東西,都放在哪裡。」
「沒有。」
「屁!你還糊弄本王!本王小時候在坤寧宮,都聽你跟母后說過了。那麼一大筆財富,你打算私吞不成!」
「哼!」俞錦熙冷冷的笑,「怎麼,你覺得應該屬於你?」
「當然!本王是孝慈皇后唯一的兒子。母后身後的東西,不留給我,給誰?」
「呵呵,九皇子似乎忘記了您的兩個哥哥都成過親,有兒有女。」
「什麼?你不會打算扶植他們?他們算什麼?乳臭未乾,俞錦熙你不是瘋了吧!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覺得母后不在了,我又是個瘸子,再沒人知道你的真面目。所以你起了貪念,想把寶藏據為己有!隨便給幾兩銀子打發我那幾個可憐的侄子侄女……」
「你既可憐你的侄子侄女,怎麼八年來一次不曾去看過?太子殿下下葬皇陵,你竟然以重病為名,拒絕前去?」
「本王說過,那是為了自保,不得已的!」
「好一個自保。為了你自己性命,怕是其他的人都無關緊要吧!」俞錦熙耐性耗盡,「那你就做個安安穩穩的皇子,別在暗地裡尋事生非。看在孝慈皇后的面子上,我一定會讓你平安終老。否則……你就只能真的做個瘸子!大周朝第一個雙腿俱廢的廢人!」
「你敢!本王是龍子鳳孫,你敢對我出手……」
「你大哥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怎麼被廢、怎麼被害,你一清二楚!別說陛下還有二十幾個皇子,就算只剩下你一個,你以為自己就能登上寶座!做夢!我勸你還是安分守己,否則不用我出手,自然會有人至你於死地!」
……
不知過了多久,俞清瑤才從一叢青草中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直覺呼入起來一陣冷風,刺激得打了三四個冷顫。抖擻著往回走,一腳深、一腳淺。心事不但沒有解決,反而更沉重了。
她的父親,好似重重的迷霧,她走進了,以為自己總比以前更瞭解他了。誰知道,都是假的!
她甚至不知道,還有多少秘密是父親一直隱藏的。
先皇后留下的巨大財富?知不知道這可能是抄家滅族的導火索!為什麼每每她以為遠離前世的噩夢,就發現很多東西是沒辦法逃避,無法反抗的?
夜涼如水,在這個孤冷的夜裡,她只有一個人,抱胸而立,彷徨著,畏懼著,像是離群的大雁,淒清無助,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是不是要重複前世的悲慘?
兩行清淚,情不自禁的流下。也是她心事重重以至於缺乏了防備,一直跟在她身後的人猛的一撲,捂著她的口鼻,拖著她就往草叢裡去。
當時,月亮剛好從烏雲裡鑽出來,幽幽的月光輕柔的撒向大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