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瑤怔怔的,有些不敢相信。她低著頭,看著盛「藥丸」的玉瓶兒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輕輕拿起,微一搖晃,可聽到「咕咕」的搖動聲。
一時間,潔白如膩的玉瓶兒,彷彿燙手般,她立刻縮了回去。
「夫君……你說的都是真的?為、為什麼讓我來選擇。」
景暄無奈的動了動唇角,仍舊清澈的眼眸浮起了點點水光。「因為你最無辜。若非不幸嫁了我,怎會有此時此刻的尷尬、痛苦?便是我……將來的後果大半是你承受。所以我想,由你來做出決定。」
「你來選擇。不要顧忌其他,你覺得怎樣對你好,便怎樣。」
溫暖的午後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射進來,同樣也照進了俞清瑤的內心。她忽然覺得有股暖流,靜靜的、柔柔的,注入她那已經灰心失望的乾涸心田。
「好,好。」
她覺得眼中乾澀,怕自己控制不住,忙捉了藥瓶兒站起身,走了三四步忽然定住,轉過身,眼角閃閃的淚花,「容我想想。」
……
這麼大的事情,自然瞞不過最親近的胡嬤嬤。不同於俞清瑤的感動,喜悅,她是發自肺腑的不痛快,憋在心理好生難受。姑爺此舉,四兩撥千斤,的確出乎俞探花預料,可這種舉動,也未免太不誠心!
「姑娘,恕我多嘴。姑爺他,他也太多心機了。怎麼對枕邊人也這麼防範。」
「咦,嬤嬤此話何解?」
胡嬤嬤臉色青白,她拙與言辭,想了想才道,「也許是嬤嬤多想了。嬤嬤覺得:姑爺是怕自己無論做出任何決定,將來惹得姑娘怨恨。所以才把選擇權利給了姑娘。這樣一來,姑娘怎麼也怪不到他頭上。」
皇帝對於普通老百姓就好比頭頂上的老天,一時晴空、一時陰雨,說不準什麼天氣。齊景暄想要保全性命。那是很應該的,畢竟誰也不願意做那菜市口被砍了脖子的。只是假死遁走,他保得性命安好,可姑娘無辜就得做寡婦了;主動逃離。姑娘也得無端背上「棄婦」的罵名,說不定還要被盛怒之下的皇帝牽連。
左邊是刀山火海、右邊是萬丈懸崖,選那一邊?這種選擇權利,有還不如沒有!
胡嬤嬤很為俞清瑤不值,尤其看到她一臉喜意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勸告,
「唉。當初老爺不應該答應這門婚事的。姑娘嫁過來,雖說無須伺候婆母,沒有難纏妯娌、小姑添堵,可夫妻夫妻,是要白頭偕老過一輩子的。哪有成親一年,相處還不到一個半月的?現在,還要連累姑娘……」
俞清瑤卻笑了,嘴角含著滿足的笑意低下頭。隨手在花箋上寫下自己獨有的簽名,吹乾了墨跡,把折疊好的信箋裝進信封。交給最信任的胡嬤嬤。
「到東市『盛記金銀鋪子』,交給掌櫃的。」
「姑娘?」胡嬤嬤憂心忡忡。
她原是最怕姑娘姑爺關係不睦,這會子卻反了過來,希望自家姑娘多存一分心,保持警惕。姑爺靠不住啊!身為男子不想著保護妻子,危難時刻只想著自己逃命,他要是有本事,把姑娘一起帶著,哪怕浪跡天涯呢!她胡枝英也覺得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嬤嬤放心,瑤兒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呢!放心吧,那兩個選擇,我一個都不會選。因為,長公主根本不會離開大周,她還會長命百歲!所以,景暄不會出事。他一直平平安安。」
胡嬤嬤握著沉甸甸的信紙,知道這裡面的東西很是重要,無可奈何,只得親自去一趟了。
胡嬤嬤走後,俞清瑤一個人坐在空蕩的書房內。因院外種了一片竹林,遮擋的書房沒有一絲陽光,陰涼無比。早秋的傍晚有些寒氣,透過縫隙鑽進來,換做平時,一定感覺冷意淒涼。可現在,俞清瑤臉上發熱,滿心的愉悅無法告訴人——連最親近的胡嬤嬤都不能理解,她還能找誰傾訴去?
大肚、細頸的玉瓶兒,靈活的在她手指間轉來轉去。俞清瑤現在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
沒有經歷過的人,估計無法想像。她的前世,就是一出茫然無措的悲劇,父母和離時她太小,沒人問過她的意願;舅父一家忽然下了大牢,險些問斬,她惶然不安;等到她好容易找到法子,也豁出去把舅父從大牢裡救出來,可舅父卻重病纏身,沒等幾個月就撒手去了……
更別提遭心的錢氏和婷瑤的狠辣算計了!
俞清瑤抿心自問,不怕被別人利用。她怕的是自己抱著期待,努力了、付出了,結果卻是無濟於事,一片空白,竹籃打水一場空!
父母感情不好,為什麼欺騙她,讓她的童年一直以為父親母親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傻乎乎的以為父母復合……現在看起來多麼像笑話!
討厭被蒙在鼓裡,什麼事情都是最後一個知道。討厭陀螺一樣,被現實無情的狠狠抽——外人以為她飛快的旋轉是多麼美妙,誰知道她心底尖銳的疼痛?
她已經滿身傷痕,痛的不是磨難本身,而是危機從天而降,打破她好不容易獲取的寧靜,從來不給一聲提醒。讓她毫無準備的,承受親人一個個離開、命運一步步走向悲慘的後果。
包括胡嬤嬤在內的所有人,其實並不理解俞清瑤,兩世為人的經驗讓她變得十分堅強,總覺得自己無堅不摧——餓過肚皮、逃過蝗災,洪水沒能淹死,當朝丞相都被告到了,還怕什麼?死都不能威脅她!
可實際上,俞清瑤的心敏感易傷,懂得珍惜、害怕背叛。對別人給她的點滴真情都十分在意。身外物,擁有的巨大財富、縣主地位,都不能讓她真正「安心」過。
甚至依靠的詩仙父親,大部分時候看起來,都不太靠譜。
她渴望的情感,從來不是轟轟烈烈,而是細水長流,從細微處著眼,讓她感覺窩心、踏實。
景暄把選擇權交給她的做法,讓俞清瑤感覺自己受到尊重。性命攸關的大事,景暄都願意聽自己的想法,那別的事情?
莫名的,俞清瑤對自己的婚姻多了幾分堅定。在想起景暄時,想的不是怎樣盡妻子的責任,而是由衷的感覺甜蜜!至於偶然在腦中浮現的父親笑呵呵的說面首的畫面,被她一喝,「滾遠一點」,驅逐個乾乾淨淨!
世界上還會有比景暄更好的人嗎?也許有,但不會比他更適合自己了。
俞清瑤心潮湧動,言語無法明說的事情,她便執筆洋洋灑灑的在花箋上寫了足足五百多字。隨後命人送到駙馬府,親手交給俞駙馬手上。
不知道父親看到她立誓絕不改嫁,無論是做寡婦,還是做棄婦,決定永遠不改變的話,什麼表情。也許是生氣的跳起來吧!
……
兩日後,俞清瑤命人準備好了馬車,帶上帷帽,往東市的盛記金銀鋪子去了。在鋪子後面為達官貴人準備的小廳裡,見到了同樣簡裝出行的阮星盈,如今的端王側妃了。
現在的端王府,王妃從不理事,只有兩個側妃主持家務。好在親王府跟其他勳爵府邸不同,側妃也是正經上了皇家玉碟的,有品階、有俸祿,所生子女比不上正妃嫡出,可也比其他侍妾姨娘高出一截,迎來送往,不會讓人感覺失禮。
若非俞清瑤相邀,恐怕誰也請不到忙碌的阮側妃。原來朝夕相處、無話不說的姐妹,都因各自有了歸宿,來往的比較少了。瞞著外人單獨在外見面,還是第一次。
「好妹妹,你找我來,可是為了東夷使者迎請長公主回國一事?你放心,我都有留神盯著呢。」
阮星盈變得豐盈了,雖然穿著不華麗,可眸子時不時流轉的光華,逼人的氣勢,顯示出她在端王府過得不錯。
「陛下留中不發,原來這消息已經沉下去,不過東夷不死心,聽說那二皇子言辭懇切,在金鑾殿上痛哭流涕,說長公主自嫁到東夷來,興水利、勸農桑,為東夷付出太多,怎能不迎去東夷祖陵,接受後代子孫供奉?連上三道折子,盛意拳拳,文武大臣這才議論紛紛,爭持不下。」
「後來,陛下讓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十皇子,分別上朝疏,辯論此事。」
「這已經不是東夷使者團的問題了,是陛下想考驗四位成年的皇子。清瑤,這是我偷偷命人找人寫下的,你回去細看。看完之後燒掉,不可再過第三人之手。」
俞清瑤知道事關重大,派人打聽消息無所謂,哪一家都有耳目在宮廷裡。可偷偷書寫幾位皇子寫的朝疏,弄得不好,會有一大片人受牽連。
她急忙應了,略掃一眼,見上面只是寫了關鍵字,提到一些重要人名,心中有數,把寫滿字跡的紙張折好,塞進自己的袖口。
「多謝姐姐援手。」
正要行禮拜謝,被阮星盈一把拉起,「你我姐妹,何出此言。」
「姐姐不在乎妹妹的謝禮,可此時關係清瑤夫君的前途命運,清瑤怎能不表示感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