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經有十年未見，但看墨香的模樣，卻似乎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歲月是厚待這個女人的。
筱雨微微怔了怔，便見她蹲身福禮，舉止倒也是落落大方。
在一旁的皇后笑道：「免禮平身。今日是楚夫人想著與你乃是舊識，想與你敘敘舊。」
墨香臉上沒有起什麼波瀾，神情淡淡的。
在皇后的安排之下，三人坐了下來。
宮女侍人端上了瓜果點心，又悄悄退了出去。
這所宮殿，顯得更為冷清。
與皇后在中間提話題，倒也不擔心沒話可說。但墨香話少，幾乎不怎麼開口，只是在一邊淡淡點頭，間或說一個「是」字。
她不熱情，皇后面上就有些尷尬。
許也是知道筱雨是私底下有話要和墨香說，皇后也受不了這冷清的氣氛，在一個話題終結的時候便站了起來，笑道：「本宮那兒還有些事要處理，楚夫人……」
筱雨自然是讓她放心，道：「我就在這兒待會兒，皇后娘娘不用顧慮我。」
皇后微微一笑，警告地看了墨香一眼，方才帶了人走了。
殿中只剩下筱雨和墨香兩人。
筱雨抿了抿唇，輕輕歎笑一聲：「十年不見，故人重逢，卻是沒想到故人這般冷淡。」
墨香微微抬眼看了筱雨一下，輕緩一笑。
「夫人這話可是在埋怨我？」
筱雨望向她，神情略有些複雜。
「我還道……你不想同我說話。」
「怎麼會。」墨香輕歎一聲，聲音低不可聞：「這宮裡到處都是眼線，我與夫人說的話，不定什麼時候就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裡了。多說多錯，倒不如不說。」
筱雨微微一愣。
她沉吟了片刻，方才低聲道：「你的處境……這般艱難嗎？」
墨香輕笑：「夫人覺得呢？毫無勢力背景，卻又位居高位的宮妃，哪個不是每活一日都是步履維艱。」
筱雨不知該說什麼。
這條路……其實說到底，也是她引導著墨香走的。
彷彿知道筱雨心中在想什麼，墨香卻是輕輕搖頭：「夫人心中不必多想，我沒有半分怪責夫人的意思。若非夫人當初為我謀這一條路，我早就是一抔黃土了。」
筱雨輕聲一歎。
這話說得是否真心誠意，筱雨沒有去辨別的意思。
她今日來，也只是因為一時心軟，想要滿足一下姬良羲的願望罷了。
「這宮所，離得有些遠。」筱雨輕聲道：「宮中的消息，你可都知道了？」
「夫人是說，太子要娶你家女兒的事嗎？」
墨香輕輕一笑，點頭道：「我知道了。」
頓了頓，墨香道：「這是他的福氣。」
「太子我也見過了……是個好孩子，長得好，性子好。」筱雨觀察著墨香的臉色：「他很想你。」
墨香面上的淡然微微一僵，旋即輕輕咬了咬下唇。
「他說，讓我來陪你說說話，看看你。」筱雨道：「聽說……你對這個兒子，很冷淡。」
墨香微微低了低頭。
「墨香……」筱雨輕喚了她一聲。
墨香緩緩地道：「我知道。」
她身體有些微微的發抖，許是她心裡在想什麼，一會兒後又不抖了。
她抬起頭看著筱雨，微微一笑。
「皇上其實還是疼他的，好歹……為他尋了這麼個退路。」
「你說什麼……」
「後|宮不得干政，有些話，也不適合和他國掌權者說。」墨香微微直了直身子，道：「但現在就當我還是夫人的丫鬟……便是說了什麼，待恢復了這宮妃的身份，夫人只管忘了便是。」
筱雨有些狐疑地看著墨香。
她這是想要跟她倒苦水，說一些宮中私密了？
筱雨其實不想聽，但墨香卻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
「良羲出生後不久，就被抱走了。皇上不讓自己的孩子長於宮中婦人之手，怕皇子們學得鼠目寸光，錙銖必較。良羲生得好，又自小聰穎過人，甚至引起了後|宮、朝堂甚至是民間的不小風波。從那時候起……我在宮裡的處境，就越來越不好了。」
墨香說的，筱雨其實已經預料到了。
「可不管如何，我的兒子優秀，我也是很開心。雖然我很少能見他，抱他，跟他說話，但想著有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我心裡很滿足，也不奢求什麼。宮妃們的擠兌，我也視若無睹。我想著我自己低調些，莫出風頭，對良羲也是好的。可是皇上不如我的意，數年裡將我的份位一提再提，皇后也有意無意地給了我許多恩典，讓我越發成為了眾矢之的。」
墨香輕輕一歎：「就因為這樣，我更加不敢和良羲親近。我擔心皇上和皇后暗地裡是在盤算著什麼。果然……皇上封了良羲為太子。」
墨香咬了咬唇：「皇上疼惜良羲是真，可為什麼要封良羲為太子？連我知道，這般寵著良羲，實是將他推上風口浪尖，皇上又如何不懂得這個道理？我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卻也在夫人身份做丫鬟的時候聽您說過，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皇上這樣做，哪裡是愛良羲……」
墨香搖著頭，淒然一笑：「然後，我就直接問到了皇上的面前。皇上竟說，他讓良羲為太子，就是為了剪除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肅清整個大晉朝堂……他拿我的兒子做誘餌，做靶子！」
墨香眼中露出一絲厭惡和憎恨：「從那天起，我就搬來了這兒。皇上不許我和良羲說這些，我就更不想見良羲。我一見到他，心裡就會湧上重重的負罪之感。若非我生了他，他總能投個好胎，也用不著像如今這樣，雖是天潢貴胄，卻是被人當做棋子一樣利用，更何況……把他當做棋子的，還是他最崇敬的父皇。」
筱雨聽著，心中有些澀然。
「不過還好。」墨香忽的鬆了口氣，看向筱雨：「夫人，良羲能得你的女兒為妻，也算是皇上……沒有泯滅最後那點兒良心。」
筱雨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夫人不是貪慕榮華地位的人，即便夫人的女兒不能成為皇后，想必夫人也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惜。」
墨香柔和地看著筱雨，似乎方纔那番怨念頗深的話並非出自她的口中。
「今日回去之後，夫人不用再來看我了。」
墨香輕聲道：「良羲有夫人這個岳母，想必是性命無虞。我今後會日夜為夫人禱告，惟願夫人平安順遂，萬事如意。」
墨香起身給筱雨福了個禮。
這是婉轉地在送客了。
筱雨心裡輕歎了一聲。
她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儘管如此……」
墨香抬頭看向她。
筱雨穩了穩心神，道：「太子他對你這個生母有孺慕之情，即便你礙於這樣那樣的原因，不能與他太過親近，但也不用作出一副冷淡的模樣。他還只是個孩子，他會難過傷心。」
墨香身形微微一動。
筱雨道：「我的話便也說到這兒，這便告辭了。墨夫人留步。」
筱雨對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殿外的天氣微微陰了下來。
楚彧和筱雨不住在大晉皇宮裡，商量完事後，他們都會回使館暫歇。
京郊別院到底隔得有些遠，楚彧和筱雨也不能每日跑。
他們每隔三日回去見一見楚晉之和顏氏。
平常無事，倒能夠隨時都去秦家。
他們也已經去宋府見過了筱雨幾位舅舅，禮數都已盡到。
從前的好友都紛紛來與他們敘舊，筱雨見到了十年未見的鳴翠，鳴翠抱著她哇哇大哭，倒是讓一旁的扈三彎給尷尬得不行，直笑話她說，這般哭倒顯得是他欺負了她似的。
故友相見，當然都是高高興興的。楚彧和筱雨的應酬也很多。
而宋氏那邊兒，卻也在催著筱雨將她幾個外孫子帶去給她瞧瞧。
楚晉之和顏氏是通情達理之人，雖然捨不得孫子孫女要離開他們的視線，卻也並沒有強留，讓筱雨帶了他們去秦家認親。
見面後宋氏自然又是一番兒啊肉啊的疼愛，大嫂姬元安見到樂兒喜歡得不行，抱在懷裡就捨不得撒手，直說自己也缺個閨女，連連逗弄著，讓筱雨把樂兒抱給她養。
反觀一道跟了來的小舅舅長虹卻臉色不大好，氣哼哼的好像誰惹了他似的。
秦招祿磕了磕煙桿，沒好氣地道：「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回家來擺這臉色給誰看？你姐你姐夫揍了你不成？」
長虹哪好意思說自己被外甥給設計坑了？這要傳出去，他一世英名都沒了。
便也只能閉緊了嘴不吭聲。
一邊兒的騏兒擠眉弄眼地一直跟他做鬼臉。
筱雨瞧著好笑。
長虹留在別院裡，找了不少機會挖了不少陷阱等著騏兒上鉤上當，偏偏騏兒就是機靈鬼，往往被他躲了過去，有兩次還反陷害了長虹，把個長虹臊得沒臉。
他一大人，竟還比不得一個幾歲的小娃娃。
強大的挫敗感讓他越挫越勇，自尊心容不得他低頭，不管怎麼樣都要找回自己的場子。
這甥舅倆可不就是面上你好我好，暗地裡鬥上了嗎？
不過都是些小動作，倒也無傷大雅。筱雨樂得作壁上觀，看他們鬥智鬥勇。
也不用她出手教訓長虹了，自有騏兒幫她磨他舅舅的性子。
楚彧笑她做了甩手掌櫃，筱雨卻瞇瞇眼笑，說這是「物盡其用」——12875+520xs898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