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別取笑我了,小東西的媽又和我玩兒失蹤,我不也是沒辦法。舒歟珧留」陸霆鈞搖頭失笑,一副無奈狀。「不過現在也真是離不開陸寶了,他在我身邊的時候,總覺得這份責任太沉重,若是他不在,反而心裡不踏實了。」
傅繼霖笑著抿了口茶,並沒有接口。他畢竟是沒當過父親的人,並不能完全懂得這種為人父的責任。這對他來說,多少是有遺憾。官場上叱吒風雲,呼風喚雨,但回到家裡,也是個普通的,孤獨的老人。只有陸霆鈞來的時候,多少能給他驅散一點寂寞。兩人雖亦師亦友,但他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隔著血緣,便阻隔了太多。
「其實老師當年應該領養一個孩子的,至少現在也能有個依靠。」陸霆鈞溫潤說道。
傅繼霖有些無奈的歎了聲,提起這事兒,還真有一段故事了。「當初領養過一個,沒過兩天就被她親生父母領走了。後來我也想通了,不是自己的,終究留不住。」
傅繼霖上四十歲的時候,從孤兒院領養過一個孩子,七八歲的小女孩,紮著羊角辮,十分聰明討喜,見了他會討好的叫叔叔。那孩子跟了他一年多的時間,一直都沒叫過爸爸,也不知道怎麼就那樣執拗呢。但除了這一點,她都十分聽話,也給傅繼霖帶來了很多歡樂,那時部隊裡一個女幹部對他很有好感,經常到家裡來做客。人到中年,傅繼霖也想過找一個合適的人作伴嬪。
但小女孩很不喜歡那個女人,人家一來就擺臉色,弄得傅繼霖都有些慚愧,這件事後來也不了了之。本以為至少還能留下個女兒,但一年後,小女孩的父母突然早上了門,衣著簡樸的一對鄉下人,哭哭啼啼的要將孩子領回去。
原來,夫妻兩個生活貧困,孩子又多,才把最大的孩子送走,減輕家裡的負擔,但著血脈親緣,哪裡是說斷就能斷的,夫妻二人煎熬了整整一年,實在是想孩子想的緊,才一路打聽到傅家,想將孩子領回去。
傅家在北京城是名門望族,能給小女孩最優渥的生活,讓她做人人艷羨的小公主。當時傅繼霖只說了一句,「只要她願意跟你們走,我沒什麼意見。」傅繼霖自然是捨不得的,畢竟養了一年多。他這麼說,當時是篤定了孩子不會跟那對夫妻離開,畢竟他能給她的,比她的親生父母要多盧。
但沒想到小女孩幾乎沒有猶豫的就牽住了父母的手,對他說:叔叔再見。就是那個時候,傅繼霖才明白,原來,他只是叔叔而已。
他問小女孩,「你不恨他們拋棄過你嗎?」
女孩雖小,卻一板一眼的告訴他,「他們是我的親生爸媽,他們拋棄我也是迫不得已,而我卻不能拋棄他們,是他們給了我生命。」
後來有一段時間,傅繼霖很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他在外過養過幾個女人,年輕貌美的,也有受過高等教育的,或許是錯過了最好的時候,沒有女人為他懷過孩子,後來上了五十歲,他也厭倦了,就用錢把她們都打發了。
「那時候你住校讀書,並不知道這件事。那孩子送走後,我也失落過一陣子,後來雪煙安慰我,不是自己的,強留也留不下。」傅繼霖放下手中茶杯,面容多了幾分疲憊。
人們總說孩子生下來就是向父母討債的,對於父母來講,孩子是一種責任,但同時,也是孩子帶來了所有的歡樂,陸霆鈞還記得安安第一次開口叫他爸爸時的心情,那根本就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如果沒有安安,他甚至找不到為之而奮鬥的理由,身居高位又如何,富甲敵國又如何,他死後不是都要捐獻國家。換句話說,沒有孩子,他想找人生氣,想找**害他的錢都找不到。
陸霆鈞想,傅繼霖目前大概就處於這樣的一種狀態。如果曉冉真的是傅繼霖的孩子,她會很幸福,但他並不希望這樣。因為,這只會將他們之間的關係再次推入絕境。不知是他叫老子那關過不去,傅繼霖恨陸震川入骨,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女兒嫁入陸家。到時腹背受敵,他的冉冉又不配合,呵,陸霆鈞不崩潰才怪。
「傅老師當初就應該找一個合適的女孩結婚,我記得媽說過,您以前有過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還是搞音樂的,怎麼沒考慮一下。」陸霆鈞一副玩笑的口吻,卻是不著痕跡的試探。王雪煙當然不會和他提起傅繼霖的女朋友,但根據林進收集的材料,傅繼霖和安雅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那麼王雪煙就不可能一點風吹草動都不知道。畢竟,對於心愛的男人,女人總是會多一分留心。
若他記得沒錯,曾經是有過那麼一段日子,傅老師來家裡的次數少了許多,那段時間,母親的臉色不太好看,人也瘦了一圈兒,還常常在夜裡偷偷的哭。只是,他那時年紀小,記憶有些模糊了。
傅繼霖沉默了半響,面上的神情黯淡了幾分,似乎回想起一些並不愉快的記憶。「在你媽之後,我的確交往了過一個女孩,學音樂的,和你媽一樣,鋼琴彈得很動聽。但她快畢業的時候我們就分手了,後來,她可能是回老家了吧,也沒再聯繫過。」
「傅老師當時可是年輕有為,分手的時候,人家一定哭的很傷心吧。」陸霆鈞繼續打趣道。
傅繼霖搖頭失笑,三分苦澀,七分無奈。「臭小子,你當你老師是情聖啊,人家姑娘轉身的比我還決絕。」
這話讓陸霆鈞有些迷糊了,如果當時安雅懷了曉冉,按理說她應該會要求傅繼霖負責才對,傅繼霖並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何況,那個年代和現在不一樣,男女之間的錯誤會影響到男人的前途,何況,傅繼霖當時還掛著軍銜。
難道是他弄錯了?安雅其實還有別的男人。這件事看似簡單,卻越顯越複雜了。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傅繼霖的確和安雅交往過,但具體他們之間有沒有發生過關係,無從得知。難道他還能直截了當的問傅繼霖:你和安雅上沒上過床,有沒有過一個孩子嗎!
「爸爸!」一聲稚嫩的童聲打斷了陸霆鈞的思路,安安從樓梯上跑下來,像只小精靈一樣撲入父親懷抱。
「醒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陸霆鈞將孩子抱在懷裡,目光一下子就柔和了下來。
小東西搖著腦袋,笑嘻嘻的模樣與剛剛的病病殃殃判若兩人。暈機本就不是什麼毛病,孩子睡一覺也就好了。「爸爸,安安餓了。」寶寶雙手摀住肚子,小眉頭都皺了起來。
一旁傅繼霖急忙吩咐保姆去給孩子做吃的。安安轉頭看向傅繼霖,十分友好的對他笑著。
「陸寶,這位是傅爺爺。你過去讓傅爺爺親親,好不好?」陸霆鈞笑著說道,同時將孩子放下地。
「傅爺爺。」寶寶奶聲奶氣的喚了聲,倒也不認生。脫離了父親懷抱,便撲入傅繼霖懷中。還在傅繼霖臉上啃了一口。「傅爺爺你好,我是安安,你叫我陸寶也可以。」
傅繼霖位高權重,等著巴結的人能從北京城排到d市去,但在安安眼中,他和一個普通的老人也沒什麼區別。
「陸寶?陸霆鈞的寶貝?」傅繼霖笑著,這名字取的還真有些意思。
「他現在可是陸家的寶貝,老爺子都要將他寵上天了。」陸霆鈞笑著回了句。
傅繼霖也笑,「上了年紀的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含飴弄孫,等你到了那個年紀自然就懂了。」傅將軍雙臂架起安安,向上拋了幾下,便有些氣喘噓噓的坐回原位,搖頭失笑,「現在不服老是不行了。這小傢伙看著瘦巴巴的,倒是有些份量。」
「安安很健壯的。」寶寶嘟著小嘴巴,顯然對『瘦巴巴』這個形容詞不太滿意,今年開始個子長得快,倒是不像原來胖乎乎的了,越發的像個男子漢。
「呦,小傢伙還有意見了呢。」傅繼霖笑恩更祥和了,難得像今天這樣高興。「這孩子長得和你小時候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這張臉,長大了又是一禍害。」剛進來的時候,安安不舒服,一直賴在陸霆鈞懷中,傅繼霖也沒太看清孩子的容貌,現在這麼一看,模樣倒是像極了陸霆鈞的,甚至比陸霆鈞的容貌更精緻了幾分,想必是遺傳了母親的優良基因。
「兒子,聽到傅爺爺的話了嗎,長大後少惹點兒桃花債。」陸霆鈞玩味的說了句。
寶寶還不太懂桃花債是什麼意思,但父親說了,他便附和的點頭,弄得傅繼霖和陸霆鈞二人又是一陣笑意。
「爺爺,爸爸說你是軍人。」寶寶奶聲奶氣的問道。
「嗯。」傅繼霖做了一輩子的職業軍人,十分引以為傲。
「傅爺爺是軍人,爸爸也是軍人,將來安安也要當軍人。」小東西高揚著下巴,信誓旦旦的說道。
「哦?安安為什麼要當軍人?」傅繼霖饒有興致的問道。
「爸爸說軍人可以保家衛國。」寶寶似乎也很以此為榮,恭恭敬敬的站在傅繼霖面前,「爺爺,安安給你唱軍歌好不好?」
「好啊。安安會唱什麼?」
寶寶像模像樣的清了聲嗓子,唱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唱得山搖地也動,唱得花開水歡樂,一呀麼一呀麼一呀麼一,一個鋼槍交給我,二呀麼二呀麼二呀麼二,二話沒說為祖國,,三呀麼三,三軍將士苦為樂,四海為家,嗨!哪裡有我,一二三四,戰士的歌……」
安安又纏著傅繼霖玩鬧了一會兒,才被陸霆鈞抱上樓休息。小東西又撒嬌的讓陸霆鈞講了一會兒故事,才乖乖的枕著父親手臂睡著。安安睡下後,陸霆鈞小心翼翼的將手臂從寶貝頭下抽出,悄無聲息的退出房間。
客廳中亮著昏黃的燈光,陸霆鈞沉默的靠坐在真皮沙發上,目光深沉。掌心將,純黑色手機比它的主人還要沉寂。每一天,林進都會打來電話匯報當日軍區的工作,卻一直沒有提起關於曉冉的事情。對於他的命令,林進向來是放在第一位的,他一直沒有回報,就證明一直都沒有查到曉冉的消息。連林進都查不到的地方……
陸霆鈞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願再想下去,心情反而越來越煩躁了。似乎很合時宜,昏暗中,手機散發出冷色光澤,不停的閃動。而屏幕上顯示的卻是陸震川的號碼。
「爸,這麼晚了,您有事嗎?」
「聽說你回北京了?」狀似詢問的語調,卻是肯定的語氣。『聽說』二字用的還真夠含蓄的,陸部長的眼線不是早已經布到軍區裡面了嗎。
「今天剛到。」陸霆鈞隨口回了句,並沒有提及傅將軍的事,但他不說,也並不代表陸老爺子不清楚。陸震川雖然霸道跋扈,卻也十分有分寸。兩人雖然有恩怨,但畢竟傅繼霖的位置擺在那裡,而且陸霆鈞與傅繼霖的師生關係必會為陸霆鈞的前途掃清很多障礙。所以,陸震川極少插手他們師生之間的事兒。
「明天晚上帶陸寶回來吃頓飯吧,我也挺想那孩子的。當然,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帶著孩子不方便,以後將他寄養在我這兒也好……」
「爸,不早了,您先休息吧,我明天一定帶陸寶回去看您。」不等陸老爺子回答,他已經自顧掛斷了電話。曉冉離開後,安安現在就是陸霆鈞的唯一,他不可能將孩子交給任何人來撫養,他一直在等待著曉冉的回歸,等待著幾家團聚。
翌日午後,陸霆鈞開車帶安安回了陸家,陸老爺子下午沒有會,回的也早,親自吩咐保姆準備陸霆鈞父子喜歡的菜。寶寶一進這個家門就好像如臨大敵一樣,對陸震川這個爺爺也不親,只是淡淡的喚了聲:「爺爺。」然後,就安安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
陸霆鈞和陸老爺子談了會兒工作上的事,又扯了幾句實事,保姆已經將菜飯擺上了桌。桌上只有三人,氣氛十分沉寂,只偶爾傳來碗盤碰撞的輕響聲。寶寶低頭快速的吃飯,雖然吃的快,吃相卻是極好看的。一碗飯見底,寶寶放下碗筷,十分禮貌的說了句,「我吃完了,爺爺,爸爸,我先上樓了,你們慢慢吃。」說完,跳下椅子,向樓上跑去。
孩子小,卻很有禮有節,客套的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但又生疏的讓人不敢靠近。小東西姓陸,按理說這裡是他的家,但哪兒有一個孩子回家之後是這樣生冷拘謹的狀態。
「你這個做父親的是怎麼教育孩子的,和爺爺就是這種態度。」陸震川帶了幾分不悅,也沒心思繼續吃飯了,啪的一聲將筷子放在了桌上。
「陸寶不是挺乖的,也很禮貌。」陸霆鈞不以為意的回了句,同時也把筷子放下。
陸震川冷撇了他一眼,「他就是太禮貌了,好像我是陌生人一樣。」
陸霆鈞不語,半靠在椅背上,隨手點了一根煙,慢條斯理的吸著。其實,在安安心中,陸震川的確只是個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而已。
陸震川也沒再說什麼,畢竟孩子不是在陸家長大的,都已經懂事的年紀帶回來,自然是和他母親更親近些,但來日方長,他能給安安的東西,是孩子在他母親身邊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擁有的,將來孩子長大了,一定會懂得。
「你上去看看他,剛吃過玩帶他去院子裡面轉轉,別一直悶在屋子裡。」陸震川微歎著開口,自顧走進客廳中看報紙。
陸霆鈞進入臥房的時候,安安正倒在大床上看童話書。
「不許躺在床上看書,眼睛會近視,如果眼睛出了毛病,長大以後就別想當軍人了。」陸霆鈞走過去,一把將安安從床上拎起來,放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寶寶倒是也不鬧,端端正正的坐在沙發上,繼續低頭翻書。半響後,才嫩聲嫩氣的問道,「爸爸,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安安不喜歡這裡。」
「安安不可以這樣,這裡是爺爺家,將來也會是安安的家。」陸霆鈞在寶貝身邊坐了下來,伸出手臂將孩子抱起,放在了自己膝蓋上。
安安微低著頭,不去迎視父親的眼睛,聲音有幾分怯怯,「安安不想討厭爺爺,可是他不喜歡媽媽。我知道是他將媽媽逼走的,他還讓爸爸跟別的女人結婚。」
陸霆鈞微愣了片刻後,若有似無的歎息了聲。孩子雖然小,卻已經很有主見,能分辨是非。他與曉冉的紛紛呵呵,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孩子的弱小的心靈造成傷害。也許所有人都認為安安回到陸家,對他才是最好的,但錦衣玉食和無可企及的權利,卻並不一定是安安想要的。
因為經歷過,所以陸霆鈞比任何人都懂得完整的家庭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多麼重要。他一直都不希望安安成為第二個自己。
「安安,相信爸爸,我不會和別的女人結婚,也一定會將你媽媽找回來。」
「真的嗎?」安安突然揚起頭,黑葡萄一樣的眸子,好像凝聚了漫天星光一樣灼亮。
「嗯。」陸霆鈞含笑點頭,「但是安安也要答應爸爸,下次對爺爺和善一些,爺爺的身體不好,需要我們多關心他。」
「那好吧。」安安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伸出小手指牽住陸霆鈞的小指,「我們拉鉤,爸爸答應了安安就不可以反悔啊。」
「好的。」陸霆鈞笑著,寵溺的捏了下寶寶的鼻尖。
寶貝笑嘻嘻的窩在父親懷抱中,手臂纏著父親頸項,在他耳邊輕聲道,「爸爸,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安安很想媽媽,每天每天都想。」
陸霆鈞心口一疼,將孩子擁得更緊了。
夜深人靜,哄睡寶貝之後,陸霆鈞依舊坐在沙發中等著曉冉的消息,林進的電話打來,如往常一般匯報了當天的工作,然後便無聲的等著,看看陸霆鈞是否還有其他吩咐,如果沒有,他就會掛斷電話,依舊沒有提起曉冉的事情。
「還是沒有任何眉目嗎?」靜謐了半響,陸霆鈞出聲問道。
「是林進無能,能查的都查了,一點線索都沒有,飛機場的出入記錄也一一盤查過,沒有安小姐的記錄。火車站和汽車站,實名制的都翻查過,沒有任何線索。至於林氏,更是沒有一點兒動靜,好像從來就沒有過安副總裁這個人一樣。我想,林笑恩在其中做了手腳的可能性很大,我透過無線,偷偷查過她的手機通話記錄,並沒有任何可疑的號碼。如果真的是她將安小姐藏了起來,那麼她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私人號碼與安小姐聯繫,只是我還沒有查到眉目。」
林進的話無疑是往陸霆鈞心口上撒了一把鹽,既然連林進都查不到,那就證明曉冉這次是鐵了心要離開他的,決絕到連安安都不要了。前一夜,她給了他一夜纏綿,他們深深的佔有著彼此。讓他覺得自己已經沉浸在幸福之中,第二天一覺醒來,她就徹底的消失在他的世界中,從天堂到地獄,也不過如此而已。
掛斷電話之後,陸霆鈞無力的靠在真皮沙發上,只覺得胸口憋悶的難受。他起身走進酒窖中,取出一瓶十年的拉菲,拎著酒瓶,向院中走去。昏黃的燈光之下,他坐在木質長椅上,灌了幾口酒後,才面前壓下了心口的煩躁。
漆黑夜色籠罩之下,四周死一般的沉寂著。陸霆鈞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很快被夜晚的寒風打透,他卻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寒冷讓頭腦越發的清醒,而越是清醒,對曉冉的時間就變得越沉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手掌緊握住酒杯,他又猛的灌了幾口酒,酒液入腹,劃過一串溫暖,讓身體好受了許多,短暫的沉迷,使得疼痛變得模糊。但酒入愁腸,只會愁更愁。他不停的喝著,轉眼的功夫,酒已經見了底,他低頭坐在冰冷的長椅上,手凍得發紅了,握著酒瓶的手指動了幾下,帶著些許的微僵。
他輕輕合起眼簾,在酒精的作用下,頭腦發沉發暈。腦海中,一幕一幕,閃過的都是與曉冉的曾經,他看到她在陽光下燦爛的笑,看到她離開時絕望的哭。想著想著,心就更疼了。合起的長睫上,竟變得潮濕了幾分。此刻,若沒有人去喚醒他,陸霆鈞會一直坐在院中,直到天亮,但冰冷刺骨的寒冬夜,只穿了一件單薄襯衫的男人,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還會不會有呼吸就無從得知了。
不過,即便是想死,陸霆鈞也不可能會輕易如願。他家老頭子就好像二郎神長了三隻眼似的,隨時都能監控到他的行蹤。
「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借酒消愁了,你看看你哪裡還有個一軍之長的樣子!」陸震川比氣溫還有低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如同夾帶著冰雪,冷的駭人。
遲疑了片刻,陸霆鈞才緩慢的睜開眼簾,一雙深眸,亮的驚人,但也滿是嘲弄之意。「爸,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你說什麼混賬話。」陸震川怒聲斥責了句。
「爸,您覺得一軍之長該是什麼樣子?脫下軍裝,我陸霆鈞也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您說我是一軍之長,我能指揮千軍萬馬,卻連一個心愛的女人都得不到。我這一軍之長是不是當得太窩囊了些。」許是藉著酒意,陸霆鈞有些肆無忌憚了。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陸震川明白他對曉冉的感情。
老爺子能體諒最好,即便不能體諒,反正他喝醉了,明兒個天一亮,他完全可以推得乾淨。
「如果你愛上的是像王媛那樣,家勢才貌都配得上你的女人,我又怎麼可能反對。即便沒有好的出身,至少也要家世清白吧。且不說安國梁是貪污犯,單單你們的舅甥關係,就是不容於世的。你說你們沒有血緣,可是大眾會去深究那些嗎?她只要喊過陸婉一聲媽,她就是安家的女兒,她就是你的外甥女。你以為我想逼著你嗎?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一來天氣冷,二來,陸霆鈞這副頹廢的模樣,也的確讓陸震川氣的不輕,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老爺子依舊是湯水不進的,陸霆鈞也不想再與他爭辯什麼,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天冷的緣故,頭腦沉重的厲害,腦仁都跟著疼了起來。不經意的仰頭,發現安安的臥室不知何時亮起了燈光。他呆愣了許久,靜靜的凝望著窗口散落出的昏黃溫暖。
陸老爺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歎了一聲。「孩子可能醒了,你上去看看吧。他認床,上一次過來,幾天都沒怎麼睡,整個瘦了一大圈。」
「嗯。」陸霆鈞悶悶的應了聲,搖晃的起身向別墅中走去,雖然步履不穩,跌跌撞撞著倒也走了進去。沉重的腳步踏過木質樓梯上樓,在安安的門口停住。房門半虛掩著,安安裹著被子坐在床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簾,以至於陸霆鈞看不到他眸中的情緒。
「怎麼還不睡?睡不著嗎?」陸霆鈞在寶寶床邊坐了下來,撲面而來的酒氣讓安安下意識的蹙緊了小眉頭。
安安掀開被子撲入父親懷中,一張小臉都陷在他胸膛,聲音帶著幾分怯怯。「爸爸,你是不是也想媽媽了?」
陸霆鈞沉默著,環在他身上的手臂卻頹然收緊。
「爸爸你別難過,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她不會丟下安安的。」寶寶用自己的一雙小手將父親冰冷的手掌護在懷中,呵氣溫暖著。「爸爸,安安會一直陪著你的。」
「嗯。」陸霆鈞有些吃力的牽起一抹笑,伸出手掌想要去觸摸寶寶嫩嫩的面頰,在觸碰的瞬間,又突然僵在半空中。手掌下意識的蜷起。他的手太冰冷,怕傷到了孩子。而安安卻很懂事的握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臉上,笑嘻嘻的對著陸霆鈞笑。
「爸爸,安安是男孩子,你不是總說男孩子不可以太嬌氣嗎。」
「我說的是男子漢不能嬌氣,安安現在太小,要長大之後才能變成男子漢呢。」陸霆鈞笑著,寵溺的將兒子摟在懷裡。
「爸爸,安安睡不著,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寶寶奶聲奶氣的說著,一雙小手扯著父親的衣角,黑葡萄一樣晶亮的眸子,帶著幾分渴求。但陸霆鈞知道,這不過是借口而已,小東西是怕他再次出去挨凍。
「好,爸爸陪著陸寶一起睡。」陸霆鈞掀開被子,抱著孩子一起躺在了床上。
安安溫暖柔軟的小身體就好像小火爐一樣,一寸寸將他身上的冰冷融化。如果沒有安安,陸霆鈞不知道他要如何才能渡過這個寒冷的冬夜。這樣寒冷的夜晚,他不知道他的冉冉過的好不好,是不是也像他思念著她一樣,想念著他們父子。
陸霆鈞在北京並沒有停留太久,畢竟軍區不能總不去,一軍之長總不能帶頭開天窗啊。
軍區辦公室,陸霆鈞埋頭翻看著這幾天堆積的文件,大部分林進已經處理過,但有一些還是需要陸霆鈞親自處理。
咚咚兩聲敲門聲響起。「進來。」陸霆鈞淡聲開口,目光卻沒有從文件上移開。林進走進來,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後,才說道。
「晚上王書記在皇朝萬豪請宴,顧省長和李副書記都會去,還打電話讓您務必出席。」林進說完,又補了句,「下個月就是您和王小姐的婚禮,這個時候請客,不知道王書記又打著怎樣的主意。」
陸霆鈞頓了下手中的金色鋼筆,唇角揚起一抹冷魅的笑。「他還能打什麼主意,一來是炫耀一下靠上了陸家這個大樹,二來,你別忘了顧家的海諾建築可是首屈一指的建築業龍頭,聽說顧家的生意已經逐步交到了林笑恩的手裡。如果我沒猜錯,今晚王媛一定會出席,王書記是打算提點我,讓王媛步林笑恩的後塵。」陸霆鈞緩緩靠入身後柔軟的椅背,唇邊笑靨逐漸冷魅深邃。姓王的想將手伸進陸氏,也要看他願不願意。
「王家人再打陸氏的主意?」林進也是一愣,他沒想到王家居然有這麼大的野心與貪婪。「軍長還是早做打算。您一旦和王小姐結婚,她進入陸氏打理家族生意只怕是早晚的事兒。」
陸霆鈞淡笑不語,他從來就沒打算過和王媛結婚。眼看著婚期一天天臨近,老爺子如果真逼急了,他也已經給自己布好了最後一步棋。
王書記的宴,陸霆鈞還是去了,即便他不給姓王的面子,還有顧希堯和李副書記到場,他陸霆鈞總不能托大。何況,涼他姓王的也不敢擺鴻門宴。不過,王書記約顧希堯與李副書記一起到場,倒是有些意思的,王書記最多不過三五年就要退下來了,顧希堯與李副書記兩人掙著上位,雖然表面上一團和氣,但實際早已是冤家對頭。
顧希堯有顧部長這個老子做後盾,但李副書記的靠山也不小,王書記一直維持著中立的立場,兩面討好,誰也不得罪,自然,誰也不幫襯。這樣看似精明,實際上卻也同時將兩個人都推開了,官場之上,想要獨善其身太難。
「這離換屆選舉還早,聽說李副書記已經開始四處活動了,看來對省委書記的位置是勢在必得。顧省長那邊倒是沒什麼動靜。」林進一邊開車一邊嘀咕著。
陸霆鈞手臂隨意搭著車窗,聽了林進的話,唇角隨意的揚了下,笑的有幾絲邪氣。「張狂的越大,跌下來的幾率越大。林進,你記住了,會咬人的狗不叫。」
陸霆鈞猜的果然沒錯,王媛不僅出席了晚宴,還是盛裝出席。她小鳥依人般的坐在陸霆鈞身邊,但礙於兩人目前僵持的關係,她並沒有做出什麼曖昧的舉動再惹陸霆鈞生厭。
「霆鈞,你還不敬顧省長和李副市長一杯,今兒的宴席,他們兩個可是客人。」王書記笑瞇瞇的端起酒瓶,言語間,已經不著痕跡的將陸霆鈞納入了自己的陣營。
陸霆鈞有些散漫的坐在位置上,不迎合,卻也沒有反駁。這老狐狸還真是沉不住氣,他和王媛可還沒領證,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他如此急迫的在顧希堯與李副書記面前攤牌,其中必然有些陸霆鈞尚不知曉的隱情。
「顧省長,李副書記,霆鈞先乾為敬。」陸霆鈞舉起酒杯,向兩人敬了敬,然後放在唇邊,一飲而盡。陸霆鈞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演戲自然手到擒來。而比起演戲,顧希堯的水平可一點兒也不比他差。
顧希堯無意識的撇了眼陸霆鈞身側的王媛,唇角笑意深邃,情緒難辨。他同樣舉杯,含笑飲盡。「陸軍長客氣了。」
又談笑了幾句後,陸霆鈞的手機嗡嗡的響了起來。隨意掃了眼,是林進的電話。「對不起,我失陪一下。」陸霆鈞話落後,起身離開包房。
掛斷了電話,他高大的身體靠在長廊盡頭的窗口前,俊臉顯出幾分疲憊之色。他伸手推開窗子,冷風從半償的窗縫中猛烈的灌入。林進幾乎翻遍了d市,依舊找不到曉冉的消息。如果再找不到她,陸霆鈞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瘋掉。他已經那麼那麼的想念她了。
辟啪兩聲,打火機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反覆幾次,卻依舊沒有將煙蒂點燃,他再一次嘗試,火苗在冷風中晃動,好在沒有熄滅。陸霆鈞胸口的襯衫扯開了兩顆扣子,胸膛微微的起伏著,兩指間的煙蒂終於被點燃,他緩慢的深吸了一口,才平復了幾分心頭的煩亂。
「陸軍長似乎有心事。」顧希堯不知很是站到了他身後,指尖同樣燃著一根煙,他隨意的彈了下煙灰,將煙放在唇邊吸了一口。
「顧省長見笑了。」陸霆鈞哼笑,視線隨意掃過他身上,然後移向窗外漆黑夜色之中。
「我聽說林曉冉失蹤了。」顧希堯靠在他對面的牆壁,狀似無意的說道。
而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沉默,直到陸霆鈞指尖的煙蒂即將燃盡,他隨意將煙蒂丟在地上熄滅。然後抬起清冷的眸子,唇角揚起一抹冷嘲的笑,然後開口問道,「林笑恩將曉冉藏到哪兒了?」